“真难得见你发愣,青越。”
云庆瑞打量着向来以沉默、严肃出名的霍青越,好半晌后.终于出声唤了他。
霍青越拉回心神,眼一眨,才想起自己是受召入宫的,却在皇帝面前发起呆来。
“臣知罪。”霍青越蹙了下眉心。
“别成天把罪行挂在嘴边,这字眼跟你沾下上边。”云庆瑞瞧着正直得过火的霍青越。仅是扬起笑容。
“想着什么?都出神了。”云庆瑞好奇的是卡在霍青越脑海里的事,倒不是想责怪他。
“没事。”霍青越简单应道。
对他来说,能上禀皇帝、令皇帝挂心的,应该就只有国事。
而他与夏如眶之间的感情问题.那叫做私事。
拿私事来烦扰皇帝,简直是大逆不道:
所以即使他烦心于自己对夏如雁的暧昧感觉,也不该对皇上说出口。
“没事?那你是在发呆?”云睫瑞可不会相信这种借口。
能困扰霍青越的事情,除了家国大事与边疆战事.他想不出其它的。霍青越可不是个会没事发呆的人。
“臣在考虑如何回绝皇上的赏赐。”霍青越不想让皇上替自己烦心。
光是要跟朝中那群贪官明争暗斗,就够令皇上伤神了。
“那怎么行?”知道霍青越是打死不肯说了,云庆瑞忍不住失笑,“这库房里的珍宝,有一半都是爱卿你带回来的战利品哪!”
这话可不是他太宠这个将军而夸张言词,实在是霍青越战功惊人,所以才有此一说。
“臣已受足皇上赏赐。”霍青越实没没什么心思去考虑要讨什么赏。
而且这些财宝原就是身外之物,再多无益,只会徒惹事端。
“你呀,每回都这么说。”云庆瑞摇摇头。
“这是事实。”霍青越直言道。
原本旁人总说,他这性情来当官,哪天一定会因为惹恼皇帝而被砍头。
不过,也许可以说他运气好吧!他遇上的,是个能够接纳他正直脾性的好皇帝。
纵使皇帝在决策之时总多了分优柔寡断,但至少他个性善良,绝不做对民有害的事情。
所以日子久了,他这睥性非但没改.还有变本加厉的倾向。
“就算是事实,难道你不能挑几样喜欢的回去吗?至少让朕表达一点谢意……”云庆瑞无奈劝道。
“臣……”霍青越正要回拒,冷不防地,一样以往他从未注意的物品.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一列看来不怎么起眼的毛笔,成排挂在笔架上。
瞬间,他的脑海里竟浮现夏如雁开心作画的模样来。
他喜欢夏如雁专心画山水的表情,那欣喜的样子令他也跟着入迷。
原本他正考虑着谢礼该送什么好,如果是文房四宝,想必夏如雁也会高兴吧……
霎时间,那一夜令他感到熟悉的温热感,再度袭上了他的心房。
那是淡淡的情意,他懂得的,所以他才在那一夜。坚决地在夏如雁与他之间,划开了距离的鸿沟。
但是,事实显然不停地在提醒他.说他真对夏如雁动了情。
否则,他不会惦着她开心的模样、更不会对郡文房四宝打起主意。
“爱卿在看什么?”云庆瑞颐着霍青越的视线望去,在瞧见架上的毛笔时.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
霍青越平时不近文墨,除了兵法书他向来不碰,如今竟会对毛笔望得出神,想必是受到夏如雁的影响吧?
照这么看来,这两人的相处,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爱卿真是好眼光啊,这笔、这墨、这砚,可都是南北两地进贡的上等货……”云庆瑞走近笔架,伸手取下一管毛笔,回身对霍青越笑道。
霍青越跟着走近,虽然没吭半声,心里却觉得不对劲。
平日皇上的笑容总是带着温和,怎么今日看来却格外刺眼?就连音调,听来都是话中有话。
“爱卿有兴趣吗?”云庆瑞知道,霍青越肯定是不会开门讨赏的,倒不如由他主动询问。
“有。”罢了,不管皇上想着什么,玺要的是这几样东西,应该会让夏如雁开心吧。
至于他对夏如雁的感情……
与其空想,倒不如同去与她好好商谈。
如果她能接受他这个一边挂念亡妻的情分,一边贪恋着她笑容的男人……
毕竟,妻与妾,这两个人对他的意义并不同。
这不是什么先来后到、谁爱谁多一点的问题。
要厘清的,其实只不过是他到底有没有对夏如雁动真心。
“来,看爱卿喜欢哪个,尽管挑。”云庆瑞捧起一旁珍贵的云龙石砚,笑着将它往霍青越手掌上放去。
“这是……”看着盘游在云气之中的石龙,那出神入化的细工雕刻,令他忍不住凝神观看。
龙身围绕砚台,云气汇集之所,正是墨汁聚流之处。
“这是个老师傅花了三年工夫雕出来的。说是希望传给爱字爱昼之人,盼着朕哪天将它赏给既会疼惜又懂得用它的人。”云庆瑞勾超笑容应道。
霍青越瞪眼瞧着手中的石砚.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既疼惜、又懂得用……” 那不正是夏如雁吗?
“瞧爱卿似乎挺喜欢的,朕就把这云龙石砚赏赐给你吧.”云庆瑞不假思索地续道:“还有这管毛笔,用的是上等山兔毛,柔软无比,笔管是西山青竹,质地适中,应该很适合……”尾音入了唇,没将话说完,略带笑意的眸光倒是直勾勾地盯住了霍青越。
“多谢皇上赏赐。”霍青越没多应声。
看来,皇上早看穿了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多言只是招来皇上的取笑与追问罢了.不如不开口。
“爱卿喜欢就好.”云庆瑞满意地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反正,霍青越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
他这个皇帝,促成了一桩好姻缘,不是吗?
* * *
春夜微凉。
夏如雁扯扯披风,站在房外廊下,发愣似地望着夜空。
她平时很少发呆的。可这两天,她却总是提不起劲来画画,就连脑袋都空白一片,什么也写不出来。
反倒是,霍青越的身影充斥着她的脑海。
她真的不是有意要亲近他或有什么企图的,偏偏她又没能解释清楚。
不过,更令她困惑的是,自己为何要如此在意这点琐碎小事?
其实霍青越说的也是事实,她不是他的妾,只是个寄居的小妹。
他从来就没把她当成妾看待,这也是当初他们约定好的。不是吗?
毕竟,霍青越的心里还有着另一个人,一个谁都无法取代的亡妻……
“你怎么在外头?”
沉声突兀地划破一夜寂静,教夏如雁有丝惊讶地回头。
“青越!”她还在思索要怎么面对他,怎么他就出现了?
“天凉,进房吧.”霍青越不由分说地推开房门,示意夏如雁进去。
见她在外边吹着凉风,他的心里便浮上几分担忧,这般心情,以往他只用在亡妻的身上。
是在意吧!不在乎的人,他不会管的。
瞧着夏如雁旋身进了房,霍青越感觉心头似乎有什么结被解了开。
“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夏如雁倒了茶水,在桌边落坐。
“皇上赐的。”霍青越简单应声,然后将手边的锦盒放到桌上。
“咦?皇上赐给你的吗?”夏如雁知道皇帝很宠爱霍青越,也常赏赐他,但为什么这回会特别带来给她瞧?
“送你。”霍青越用眼神示意她打开。
“送……送我?”这是皇上赏给霍青越的吧!为什么会转送给她呢?
“瞧瞧。”早在挑上这份礼的时候,他便想象着夏如雁收到时的欣喜模样,如今佳人在眼前,倒令他向来沉稳的性子变得有丝迫不及待。
想见她开心的模样,就如同春宵那一夜.他俩谈心用膳那般,见她眼神发亮的表情……
他正是眷恋上夏如雁那份神采吧!
那有别于一般女子,容易吸引住他的神情……所以才令他坚决的心意,再度动摇起来。
“这是……”夏如雁不明究里地开了锦盒,在瞧见里边的云龙石砚与毛笔之际,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
“云龙石砚跟青丝雪!”在呼出这两样宝贝的名称之时,夏如雁己将先前的尴尬给丢到了脑后去。
眼神一转.她露出了一睑欢欣,眸光灿亮得彷如见着了一生难求的珍宝。
“青丝雪.”云龙石砚的名,他听着皇上提过,但这青丝雪之名,又是打哪来的。
“这是以少见的西山青竹削为笔杆,再取唯有冬末才出现的稀有山雪兔的毛制成笔尖.据说它细致到能够绘出三千乌丝而丝毫不紊乱,因此命名为【青丝雪】。”
夏如雁以爱怜的眼光凝视着那管毛笔,笑得一脸满足。
能亲眼瞧见这两样闻名各地的宝贝,她还真是有福气。
“你喜欢就好。”霍青越专注地瞧着夏如雁为两样宝贝陶醉的表情]心里煞是喜悦。
他很久没有过这样满心欢喜的感觉了。
自从失去妻子后,除非是捉拿贪官、杀敌卫国,否则他很少拥有这般温馨感。
他真是动情了。
为着这生不逢时、有志难伸的才女,为了莫名契合他的心的夏如雁!
“我喜欢!我当然喜欢!”夏如雁小心翼翼地以指尖抚上云龙石砚,感觉自己似乎在颤抖。
没想到霍青越会送她这样珍贵的礼物!她原本还以为他生着她的气哪!
“可是,皇上怎会赏你这两样宝贝?你是个武官,不是该赏些剑、盔甲、马匹之类的吗?”
夏如雁仔细欣赏过石砚与毛笔后,突然眼神一转,往霍青越瞧去。
这还真是有够不合常理了,皇帝那么偏宠霍大将军,怎会赏这两样看来一点也不相关的东西给他?
“是我挑的。”霍青越平静地应道。
在明白了自己心里的感情去向后,他反倒能冷静面对眼前这甜腻动人的小妾了。
夏如雁眨了下眼。
“咦……”他挑的?
照理来说,他应该不会注意到文房四宝吧?可他挑了这两样赏赐,又说要送她,莫非这是……
“我想你会高兴。”直截了当的回应,解除了夏如雁的疑惑。
“你是特地……因为要送我,所以才……”夏如雁一双黑澄大眼眨厂又眨,惊讶之情不言已表。
瞬间,一股微热的感觉悄悄窜上了她的双颊.染得她的白皙脸庞晕开了瑰丽的红。
原来,霍青越竟是这般惦挂着她的?这个沉默的男人,其实心思细腻得令她脸红。
毕竟在过去,除了爹亲外,可从没人正视过她这好文好画的兴趣。
可霍青越不但接纳她,更进一步关心她,为她着想……
怪不得爹无论如何都想促成这段姻缘,因为霍青越这男人。表面上看来寡言妩比,内心却深情得令人沉迷。
“我想,我是因为在乎你,所以才想着你。”霍青越坦言道。
他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更不偏好打哑谜、兜圈子,听以有话宁可直说、在意、喜欢,都是说清楚好相处。
“咦?”在乎?想着她?
夏如雁霎时觉得脑子里混乱起来了。
他们刚才不是还在讨论青丝雪吗?怎么话题一下子转到霍青越对她的感觉这上边来了?
“我喜欢你.”霍青越说得直截了当,表情倒是依然平静,仿佛这示爱只是日常的茶饭事。
“什么.”夏如雁听得儍眼。
霍青越喜欢上她.什么时候的事呀?那一晚他不是遗拒绝她亲近吗?怎么一会儿又变成喜欢了?
这事情……前后矛盾了吧!
“虽然约好把你当小妹,但是我办不到。”霍青越没管夏如雁一睑的错愕,只是努力陈述自己的感觉。
“那、那你现在是……”霍青越是打算反悔,重新把她视为小妾看待吗?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感觉,但我想跟你说清楚。”霍青越蹙了下眉心,又道∶“我对亡妻依然有情,不过这跟我喜欢你的感觉并不同。”
他这样的表示,不知道夏如雁是否能够明白?
也许他是自私,但他知道,这两份感情,他一个也放不开。
“等、等一下!青越,你突然这么说。我实在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了啦!
“你只是单纯把我当大哥,还是能够接纳我当丈夫?当然我一样不会限制你喜欢些什么、想做些什么……”霍青越没给夏如雁考虑的时间,一把握上了她的纤手,紧紧包覆在掌心。
他喜欢夏如雁的神采奕奕.更想好好呵护她这份宛如夜星的光亮,所以才想疼惜她。
对于亡妻,他眷恋往日的温暖、怀念那曾经幸福过的感觉,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过去他婉拒各方的说媒,为的是排除贪权之人,而今……
真心总是来得突然,仿佛是在刻意对人下考验。
但是,他想跨越:他想抓住每一回的真情。
因为唯有如此,幸福的戚觉才能恒久传递。
“青……青越……”让温热大掌包裹的感觉,令夏如雁有些羞赧。
可是,她发现自己并不排斥霍青越的亲近。
以往她总是很讨厌那些皇亲国戚的公子哥儿接近她的,久而久之,偶尔她会想着.自己是不是很排斥男子的亲近?
可现在,霍青越的出现,显然是在告诉她,她不是讨厌与男子接近,而是讨厌那些不正经,只图着她美色的肤浅男人。
所以,在面对霍青越的时候.她才能抛开一切束缚,尽情地与他畅谈,甚至是……
像现在这般,任由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你需要时间考虑?”霍青越瞧着夏如雁越发嫣红的脸颊,大掌已不由自主地往她颊上抚去。
既柔且嫩,一个活脱脱用天河水与银月光塑出来的美人儿……
夏如雁的肌肤.软得让他想用力掐紧,揉进自己的怀中。
“这……我不知道。”夏如雁羞红着脸庞,摇了摇头。
情呀爱的.来了就是遇上了,碰着了唯有喜不喜欢而已.哪来时间考虑?
需要考虑的,都是有所犹豫的对象,既然会有所迟疑.就代表爱意没那么深。
而她,面对这番直接的示爱,虽然知道自己不排斥,只是该怎么回答,生涩如她却是想破了头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气我同时惦着妻与妾吗?”霍青越抚过夏如睚的脸颊,五指穿越她的发丝,顺着邵滑溜乌丝而下,触上了她的纤细肩膀。
“不会,因为你对我坦言不讳,”她讨厌谎言,但霍青越却诚实相向,这样的他,教她如何不被他感动?
霍青越扯动了唇角。
一抹鲜明的笑意浮上他刚毅的脸庞,化开了他的淡漠。
“也许男人总习惯三妻四妾.但我不惯于这样的日子,我只要真心相待。”所以.他也拿真心待人,因为这样才公平。
“青越……”夏如雁忍不住半掩着唇.进发笑声,“你在皇上面前。也总是这样直言吗?”
瞧他,这示爱一事,倒说的像在处理朝中战事。
“嗯。”霍青越点头应道:“我惯于表里如一.”
“表里如一……”夏如雁微敛了下眉,眸光微眯,她带些羞怯地将手搭上霍青越紧握自己的手背。
轻道:“那我、也老实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曰总牵挂着你……”
这分不清感觉的起由,会不会与霍青越相同?
因为一份来得太仓卒的真心真意……
“你也挂念我?”霍青越的眸子里燃起了些许火苗。
“其实,我不介意你惦挂亡妻呢……因为你们俩曾经相爱,她陪着你走过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所以你当然会眷恋她。毕竟,人总是喜欢疼爱自己的人啊!”
就像她之所以会被霍青越吸引,就是因为他也疼着她。
“你惦着亡妻,表示你有情、有义,像这样的你,要教我怎么对你生气?”
夏如雁觉得脸颊越来越是泛热,因为她总觉得,霍青越盯着她的视线,似乎越来越火烫了。
“你颐意接受这样的我吗?”霍青越不自觉地加重了抚着夏如雁肩膀的力道。
“你说过,你只要真心相待,不是吗?”夏如眶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嗯。”所以他才找她说个清楚。
接纳、不接纳,他都可以接受,因为他只要真实的感情。
“那我……接受你的真心……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用真心来待我,而不是光看我美貌的男人……”夏如雁把头垂得极低,声音越来越细。
她觉得自己的睑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
“如雁……”霍青越托起她的睑庞,倾身向前,在她尚未从讶异之中清醒之际,唇办已然触上她的柔嫩嘴唇。
夏如雁惊讶地瞪大了黑瞳。
在那张线条分明的俊朗脸庞欺近之际,她忘了要躲,却是愣愣地迎合了他的索求。
一个越吻越烈.越纠缠越甜腻的亲吻……
霍青越,这男人——
她的丈夫……
强硬却不霸道,深情却不强求。
她是不是在无意之间,被月老排入了姻缘簿,让人牵上了红绳,此后将与霍青越再也牵扯不清?
她不知道.但是她明白——对于这可能的未来,她一点也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