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不等人。
仿佛是刻意的安排一样,在霍青越将夏如雁迎过门之后,边疆战火再起,霍青越自然得再赴战场。
临行前,夏如雁送霍青越出门,只是笑了笑,要他安心,她会把府里打点妥当。
皇帝云庆瑞连同宰相、几名大臣,随行出征大罩亲送十里,在与霍青越告别前,云庆瑞拍拍霍青越的肩,淡淡说了一句姻缘天注定。
如果他不是那么凑巧地在战火停息时回宫,夏尚书也不可能请皇上赐婚,那么或许,夏如雁已被迫嫁到一个束缚她的牢笼去。
那时候,夏如雁渴望不受束缚、得到自由的希望,就真是有起难伸了。
所以,这算是注定的吗?
由他这个不愿再对其它女人动心的男人,来娶夏如雁这个不想让男人绑住的女人……
他不知道,也不想妄自揣测天意,但他明白,纳这个小妾,并没让他的生活起任何变化。
所以,他接受了夏如雁。
让他在他的日子里当个过客,而不与她有所交集。
因为这样的情况,是他们彼此互相所愿……
“将军,京城捎来的信。”
士兵的呼唤拉回霍青越的意识,他伸手接过,只觉得那字迹好陌生,这是谁写来的?
挥手一展,几行简单的字句衬着雪白,落入了眼里,而在信尾,一个令他熟悉的名字映入了眼帘。
“如雁?”打仗的这几个月来,她从未捎过任何讯息,怎么却在仗打完之后,突然来信?
“是将军夫人写来的吗?”小兵们露出一脸羡慕的神情。
他们知道霍青越成了亲,娶的还是尚书之女,京里有名的才女,只是这几个月来,也没见家收来半封,好像霍青越从没娶过妻,让他们好生纳闷,又不好打探将军大人的隐私。
“是不是在催将军回京了?”记得霍青越刚成亲没几日,就出征打仗了,想来是夫人空闺寂寞了吧!
“去请温将军,柴将军过来,说我有要事想高。”霍青越收起信,脸色突然一沉。
“是!”救死扶伤们没敢怠慢,一接到命令,立刻飞也似地传话去了。
霍青越匆匆步下城墙,回到城内,再度取出信柬。
“内外勾结,疑心有诈……”霍青越喃喃念着信上的字句,眉心不由得紧。为什么夏如雁会突然捎来这封信?
照理来说,她应该不知道边关的情况,而且前几个月她也都未曾来信询问,战况如何。就像当初他们约好的,互不干涉。
但如今突然捎信来,还是如此引人起疑的内容,让人下由得疑心,他明白朝中有众多臣子对他不满,更有贪官急着想除去他,只是敌在暗、他在明,调查也不易。
若说留在京里的夏如雁或夏尚书,无意之间听得了什么消息……
“霍将军,有什么要事相商?”温、柴两名将军跟着步人帐内。
“上回的消息,确实是敌军已退,是吧?”霍青越收起信,回头问道。
“是,对方的降书已送回,所以我方大军已在准备回京……有什么不妥吗?”温将军疑惑道。
“派人去敌营探探。”霍青越蹙了下眉。
“霍将军是怀疑对方诈降?”柴将军问道。
“三日后,京城派对来的使者将接见对方的使臣。商议退兵一事,是吧?”
霍青越望着书案上成叠军情文书,突然迸出沉声。
“是。”温将军点头道。
“派人赶路,早一步探查京城使者的消息。”霍青越总觉得这其中不太对劲。
以往皇上总会把纳降一事交由他全权处理,怎么这回却坚持由京中使者召降?
“属下明白,这就派探子出去。”两位将军点头接令后,很快地退出帐外去。
霍青越微皱起眉,瞧着秀雅的字迹,心里除了担忧军情之外,也忍不住挂心起那个与陌生人无异的小妾。
他没惦着她,她倒是记得他。记得他这个夫君远在关外打仗,而且一心保家卫国。
这小妾啊……
夏如雁——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诈降、通敌。
惊人的事实在一封家书的密报下揭露,让霍青越的战功再添—笔,而且这回,甚至为朝中肃清通敌叛国的贪官。
回京后的洗尘宴上,皇上龙心大悦、再三赏赐,霍青越则是一贯的淡漠以对。
微醺的醉意让他得以早些离席,而在踏人将军府之后,令他惊讶事实则撞踵而来。
府中管事早已为他打理好熟水,准备伺候他沐浴休息,而以往该等着他回家决断的琐事,则早被夏如雁揽下,处理完毕。
家中四处打理得有条不紊,整齐而毫无杂乱,几乎不再需要他费心。
沐浴过后,他先去了一身酒气,换上舒适新衣,瞬间竟有着时光复返的错觉。
这该是他亡妻在世时的模样。
但现在,为他打理这一切的,却是个陌生的小妾……
打开放在桌上的小小包袱,布巾里裹着的,是他在边关临行前到市集选来的姑娘家花簪。
圆润的玉是当地特产,质滑细嫩,手工虽是普通,倒也透出几分朴实感。
至少,他该向夏如雁道一声谢。
谢她为自己着想、通风报讯;谢她分明可以不管事,依然为他打理家中—切。
将花簪揣入怀里,他踏夜而行,来到他专为夏如雁准备的清幽厢房,这儿除了虫鸣鸟啼,平日里几无人声。
举手轻拍门板,虽然是探访自己的小妾,可此刻霍青越却感觉自己像在拜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真有些不习惯。
“是青越吗?请进。”
房里传来不甚熟悉的清脆音调,让霍青越推开了房门。
原本,只是想来道声谢、送个礼,可当他见着房内的一切摆设,却是吃惊得半声都出下来……
书,满墙面的书——
有题字题诗题词,有山水花鸟岛景致,浓淡深浅不一的各样画卷,挂满了墙。
原本空着的两面白墙,一面挂满卷,一面架起了两排高柜,诗集文词叠满空格,教霍青越看得诧异。
听说夏如雁是个才女,跟实际见着她心里藏着的热情,那是两码子事。
此刻一瞧,他终于明白皇上那番苦劝,为的是什么。
一般男人,可会容许自己的妻妾这般沉溺于诗词书画之中?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使他不这么想,但不下保证贪眷夏如雁美色的男人不这么想。
倘若夏如雁不是嫁给他,那这才华,岂不一生抹灭?
真如皇上所言,她是生不逢时啊!
如果哪天,女人亦能大方言诗谈词,不再无才便是德,那么夏如雁也不会有志难伸了吧!
“热水可还妥当吗?皇上为你接风洗尘,想必是累了吧?”柔声探问,关心的话语全绕着霍青越打转。
霍青越循声望去,只见端坐在桌旁的夏如雁,长发草草扎起,垂散肩侧,明眸大眼比起先前被纳为小妾时更加明亮,樱红的唇泛开果红的色泽,软嫩微张似要诱人啃咬。?
她的双手染着些许黑渍,想来是满桌的笔墨所致。
瞧着尚未完工的山水风景,霍青越忍不住有些懊恼起来。
他是不是该明日再来?现在似乎打扰她了……
“我本来打算明天再跟你交代—下家里的情况,因为手边这画还没完成,又担心你累着……”断断续续的考虑流人了霍青越的耳里,而夏如雁的手还在画纸上飞舞着。
笔尖刷过白面,流泄出—地水波荡漾。
她忙碌地在水边绘上水草,专注的模样让霍青越几乎忘了自己来此是所为何事。
“我是想谢你那封信。”霍青越迟疑了下,没多客套。只是,也没把怀里的花簪拿出来。
看过满屋子的画与诗,还有她丝毫不加妆点的模样后,他明白,这簪子根本不适合她。
改明儿,选别的送吧!
“是我回家探娘亲时,无意间听爹提起的,他说朝中似乎有人密谋叛乱,所以我才修书通知。我想家书别人不会提防,应该容易到你手中。”
夏如雁终于停笔,显然对于一地水草画得满意了。
“多谢。”除了这话,霍青越还真不晓得能说什么。他甚至与这小妾不熟
“你客气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关心也是应该的啊!而且我也希望朝中少几个贪官呢!” 夏如雁笑得眉眼微弯,甜得像要溢出蜜来。
“你这几个月……都在画这些?” 霍青越对这些诗画并无兴致,但跟着皇上及几个好诗文的亲友相处久了,多少看得出好坏之别。
夏如雁的文采才能,确实比坊间一般才子来得强多了。
“这就是我爱的啊!虽然无法远行,四处赏山画景,但能自由而随心所欲,我已经很高兴了。在你这府里,比我家里还来得开心呢!”
再怎么说,娘亲都希望她多少学点女红,所以尽管她有个明理的爹,娘亲总带耠她些许压力。
但如今,在被霍青越纳为小妾之后,她不但不用面对外人的冷嘲热讽,甚至还能自由作画题字,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她开心呢?
尤其这将军府里的下人,似乎也被主子训练得极好,对她这小妾,依然视为当家主母般尊敬,让她真是讨了个便宜。
“四处赏山……你喜欢出游?”霍青越不自觉地在桌边落坐。
“喜欢得不得了!”
夏如雁说着,眼神都透出晶璨眸光来,“要不是因为身为女子,让我外出时有诸多不便.不然我还真想拎着包袱,走遍天下百川、画遍天下美景……”
她说得向往,让霍青越听得出神,像给她拉着,连魂都出了窍,而两人巳共游在群山绿水之间。
领军打仗,他见过不少风景,虽多数遭战火波及,却也令他相当珍惜难得美景。
所以,虽然原因不尽相同,但他与夏如雁一样,都喜欢这些浑然天成的美丽景致。
如果能与夏如雁一同出游,想必她会是个良伴吧?
至今为止,他还真没遇过像夏如雁这般开朗外向的姑娘。
就连他的亡妻,虽然柔情万千,却不是能够陪伴着他四处游历的对象。
“小时候爹还在当县令时,我曾经去过南疆,那边的水景比起北方细致又美丽,与那群山遍野的风情完全不同::”夏如雁一提起自己印象中的美景,便滔滔不绝地停下下来。
她话多,倒显得霍青越越发沉静,只是听着她的长篇连串话语,他竟没有烦闷的感觉.。
以往,光是多听朝臣奉上两句谄媚之语,他就想皱眉离开了。
“你喜欢山景,还是水景?”不自觉的,霍青越也跟着她聊了起来.虽然大多数时候,说话的人依然是夏如雁。
“都喜欢!”夏如雁笑得眼角宛若弯月。
“北疆多山,林野苍绿,树高如峰,夹地成荫……”霍青越闭眼复张眼,夏如雁的话令他忆起在北方见过的林景,那绿意总令他着迷。
“哗……真的啊?我只听人说过,自己却没机会亲眼瞧瞧。”夏如雁听着霍青越的描述,眼神更是着迷了。
“战事若平,倒是能带你走一趟。”霍青越看着她晶灿灿的眸子,忍不住吐出允诺。
“真的吗?”夏如雁怱地张大了黑眸,露出一睑欢欣神色。
“真……的。”霍青越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承诺,一时之间也僵了
带她出游,这般的亲密之举……
不过,她只是小妹啊!这样同行.也无妨吧!
再说,她名义上是他的小妾,带着她上哪儿.其实都是名正言颐。
“谢谢你,青越!”夏如雁忍下住兴奋得双颊泛红。
看着她越显娇艳的脸庞,霍青越只觉得胸口竟有丝躁动。
那温热的感觉,令他好生熟悉……
“能嫁给你,真是太好了,青越.”夏如雁笑得眯起了双眼。
原以为。一辈子有志难伸,却没想到一场意外结来的亲事,却令她有志得伸。
她前辈子不知道烧了多少好香.才换来跟霍青越这段缘分。
“说是嫁给我.其实我们倒像兄妹吧?”霍青越极力克制着胸口傅来的急促律动。
“所以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哥啊。”夏如雁点点头。
“我想皇上应该能够安心了。”霍青越有些漫不经心地扯离话题。
倒了茶水,他试着想喝点水令自己冷静,却没料到半点效用也无。
见着夏如雁单纯的笑脸,依然让他胸口的剧烈拍打声高涨。
“啊,这倒是呢.我虽然跟皇上不熟识,但皇上却是一听见我的事,便答应为我作主。”
夏如雁下意识地替霍青越倒上茶,那微飘的发丝透出许馨香,在空气之间飘摇着。
霍青越忍不住微蹙了下眉心。
看着近在咫尺的夏如雁.他竟有股抚上她脸庞的冲动。
事情不该变成这样的……
他明明还眷恋着亡妻.又为何会对夏如雁动心?
只是因为太久没近女色吗?
不,他向来就没对花街妓女动过心,亦未曾允许自己放浪流连于娼馆,那缺了感情与温暖心意的男女交欢,原就不是他所偏好。
那么.夏如雁带给他的冲击,到底是所为何来?
他变了心吗?
对于那个记忆还鲜明得彷如昨日的亡妻……他忘了她吗?
不,一想起亡妻,他的心依然有着疼痛的,这表示他还眷恋着她吧?
他没忘,没有淡忘她。
她曾经深爱他,所以他不能如此负她。
夏如雁应该就只是他的小妾,他的小妹,而不会是占据他感情的人……
“青越,你怎么了?瞧你半天不说话,累了?”夏如雁伸手往霍青越的面前挥了挥。
她老是忘记,自己一高兴起来就会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真是的,青越是好心来探她.她却把他留了这么久。
看他都不吭声,八成累坏了吧!
“是有一点。”霍青越敛下视线,没再瞧向夏如雁。
他需要厘清自己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错觉,让他偏离了亡妻的爱意?
“果然,我就知道我太多话了!”夏如雁歉疚地应道:
“没这事。夜已深,该休息了。”霍青越听见夏如雁略带歉意的声调,忍不住又下意识地抬头往她瞧去。
“那我送你回房休息!”夏如雁撂下笔墨,把挽起的袖子松开,打算陪同霍青越回房。
“不用了。”她直来直往的性子让霍青越有瞬间的微愕。
送他回房?她才需要人呵护着.怎会是她送他回房?
这夏如雁,当真少了几分姑娘家习性。
“咦……可是,你睡前总要人替你更衣伺候吧?”夏如雁努力地想找点什么事好帮上忙。
霍青越给了她这许多自由.又说要带她出游,她若不能替他做点什么事,真会良心过意不去。
“你不是我的妾.”想到要由夏如雁的一双纤白手腕为他宽衣,霍青越忍不住下意识地吐出拒绝。
她与他之间,该是清白相待,不是这般亲昵的关系。
再亲近下去.难保还没厘清感情去向的他一时错手……
“我……”他的坚决令夏如雁有着瞬间的僵硬。
是呀,她是他的小妹,不是小妾,这样亲近的举动真的很不合宜。
只是,她并没想太多,她只是希望替他做点事……
她是不是逾矩了,所以才惹得霍青越生气?
可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怎么办?她是不是应该跟霍青越好好说明,道歉………
“我先回房,你早点歇息吧。”霍青越吐出沉声。
再留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又会说出什么话来,更下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冲动之毕。
“呃……好……”夏如雁被他的低音喝止了心意。
“别太晚睡。”霍青越没敢多瞧夏如雁的脸庞,很快地起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匆匆回避,为的是认清自己.只是却没料到,他在夏如雁的心里,烙下了一道小小的伤痕。
那伤下大,却带着些微的刺痛感,甚至足以让夏如雁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