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真的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午后的太阳亮得让人目眩,即使闭上眼睛,灼人的光斑也在眼前不住晃动,就像……那一天。
一个名字慢慢地自他幽暗的心底深处浮现——真田清孝。
是的,他仍然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
在离开那间密室之后,曾经的记忆逐步恢复,虽然并不清晰,也未必完整,却已经足够让他恐慌。
过去,像一个巨大而模糊的令人厌恶的阴影,在不停地追逐着他,伸出藤蔓似的双手,试图扰乱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
那阴影里总有一个声音在窃窃私语,提醒他那个让他痛苦不堪决意放弃的外部世界依然存在。
而清孝却是那片阴影中唯一的光亮,宛如映射在阴暗沼泽上空的最后一抹夕照。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清孝对自己的爱是真的,当那个身影出现在展示台上的时候,他终于能够确信这一点。
——可惜还是被他搞砸了。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再一次想起清孝,满怀着凄楚的柔情和无尽的歉意。
恋人的形象,在记忆中不断被修饰美化,最终飞上云端,遥远尊贵如天上的神祗。
相形之下,赤身露体任人玩弄的自己,是如此低贱卑微如泥地上的尘埃。
他怎么会这么愚蠢,认为自己足可以挑战上天的安排?
他怎么会这么自负,觉得卑贱如自己竟可以得到那样神圣的爱情?
——“贱货!早这么乖顺,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那一天,阳光也是那么灿烂,大海也是这么蓝,澄澈透明得象块蓝玻璃,直至熊熊火焰焚毁一切……
他闭上眼睛,记忆混合着血水从密封的心底缓缓渗出。
这一瞬间,他忽然强烈的思念起恋人来,再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软弱更需要清孝在自己身边。
“答应我,不管处境有多绝望,也不能放弃。因为我一定会回来。”
言犹在耳,人已随风。
盟誓如铁,天意如炉。
如果因缘果报,成为奴隶就是他今生注定的宿命,所有自作聪明的安排和不自量力的反抗只会遭致上天更惨烈的惩罚,以致清孝惨死,那么,他接受,他认命。
“这就是你的要求么?”他在心里呼唤着死去的恋人,“……不管你回不回来,答应你的事,我总会做到。”
“你一定是看错了。那不是最终的结局。最终的结局是,他们在天国里幸福地生活,永永远远在一起……”
“我们会有未来的,一定会。”
炽热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口中是淡淡精液的味道。
他仰望天空,向云端里的上帝无声祈求:“我已经足够谦卑了么?就这样顺从天意度过一生,是不是,就可以在死后和他重聚?”
那几个家伙仍在他身上忙碌。
在把一切委诸命运之后,对他们强烈的厌恶和憎恨也失去了凭据。
他们也不过是上帝用来惩罚自己的工具而已。
芸芸众生,谁能逃得掉那只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
你可知道什么是爱?爱不过是人类自欺欺人的谎言。
就像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人类害怕孤独,于是就制造出了爱的假象。
你可知道什么是生命?生命的本质,只是死神唇边的笑。
所以生是短暂的,死是永恒的。
所以快乐总是转瞬即逝,痛苦总是如影随形。
所以天堂永远在未来,而地狱……永远在现世……
主人的话不知不觉地在他耳畔回响。
主人的话永远是对的。
至少,在这一点上是对的。
他微微苦笑,向那群面目模糊的男子打开身体,感觉着自己在阳光下慢慢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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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拉开窗子,看着下面几个调教师围着那奴隶打野战。
距离太远,看不清那奴隶脸上的表情,但却奇怪地清楚其所思所想。
也许,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那奴隶的人了吧。
忍沉思着。
浅见羽。
事到如今他终于愿意直呼那个名字。
那具身体里的每一处私密地带他都拜访过,人生的每一个琐碎经历都逃不过他的地毯式搜索,心灵的每一处隐秘都被他做成切片放到显微镜下观察到纤毫毕现。
就算真田清孝,也不曾做到,尽管他们自认为相爱。
以他与那位真田家大少爷打交道的几次经历来说,他并不认为那家伙配得上自己可爱的小奴隶。
那么美丽的灵魂,坚强而又脆弱,纯真而又反叛,值得让人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梭,只是……
把旅途中见到的旖旎风景浓缩成小巧精致的盆景,把玩于掌中,固然能让那样惊心动魄的美凝固下来,定格为永恒,但其中蕴含的怒张的生命力已经消失了。
所谓永恒,必须以彻底的死亡为代价。
沉静优雅超越于时空与轮回之外的盆景,其背景是冰冷郁暗的死之天空。
他想得出神,没提防杉下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递给他一支烟:“在想什么?”
他点燃烟,吸了一口,看着烟雾袅袅升起,恍惚地道:“我在想,人最倒霉的是什么?”
杉下挑了挑眉,看着他。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就是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遇到不适当的人,比如渴求温暖的时候遇上个骗子,享受孤独的时候遇上个情圣。”
他以讽刺的口气吐出那个词,苦涩地笑了笑,道:“所以不管你怎么对待生活,它都自有办法嘲笑你。有时候我会想,那些奴隶是怎么看待我们的?麻醉剂?自慰器?”
杉下嘿然笑了起来,悠悠地道:“老板,你这人就是太哲学了,否则一定会快乐很多。”
弹了下烟灰,杉下笑吟吟地道:“你看,那么多奴隶躺在你身下任你予取予求,还想那么多干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忍白了他一眼,道:“这种单细胞动物的思维方式,跟奴隶又有什么两样?”
杉下默然半晌,沉静地道:“有些话也许不该说,不过,玩娼妓也好,玩奴隶也好,就是别玩感情。”
他笑了笑,道:“这一点,老板当然是最清楚的。”
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吸着烟。
隔了一会儿,他漫不经心地道:“你到这里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关心我的心情吧?”
“喔,差点忘了。”杉下一拍前额,道,“有真田清孝的消息。好消息。”
忍挑了挑眉,静待下文。
杉下微笑道:“他从岛上出来就去当地警局报了案,你知道龙介少爷在那一带的警局都有内线的嘛,只是忌惮他枪法了得,一面稳住他一面请增援。据说当时他衣衫褴褛,很是吃了些苦头的样子。可以想象,他日本话都说不利落,估计能找到警局都费了番功夫。”
忍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么人抓到了没有?”
杉下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半晌,低声道:“本来是把他骗得服服帖帖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瞧出了破绽,突然跑了。”
忍冷笑一声,掉过头去一言不发地吸着烟。
杉下听出了笑声中的轻蔑,有些尴尬地道:“龙介少爷说他有加派人手去追捕了,真田清孝人生地不熟,日语又不好,现在行踪已露,只要他露头,一定会被发现的。”
忍沉默了一刻,索性掐灭了烟头,道:“龙介都能想明白这一点,真田清孝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估计他是不会在日本露头的了,要查的是他是否会偷渡回美国向真田组搬救兵,如果真有那一天,大家一起完蛋!”
杉下道:“老板说的是。不过这一点我也有提醒龙介少爷,以真田清孝现在的状况,偷渡可不是件容易事。龙介少爷还是蛮有把握的。”
忍叹了口气,道:“龙介做事粗枝大叶,又经常盲目乐观,实在是不敢太信任他的办事能力啊。”
这句话出口,他不禁苦笑,现在再来抱怨又有何用?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和龙介已经不能分开了。
值不值呢?
他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扫过下面草地上忙碌的人群。
在那群衣冠整齐的人中,那个赤身裸体的奴隶显得分外惹眼,草色青葱,雪色的身体诱惑中透出无限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