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362章 老焦舐犊
大学士焦芳府邸书房。
“孟阳兄,今日之事不可等闲视之啊。”李东阳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同年老友。
焦芳不以为意,“宾之多虑了,《通鉴》成书本是大功一件,纵有些许微讹,也是誊录官疏漏所致,与你这总裁官有何关系。”“身为总裁,督导不严,也是大过,论罪若是波及太广,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难免殃及你我啊。”李东阳长吁短叹,忧心惙惙。
“我?有老夫什么事?”“老哥哥,你一年之内由卿佐之官骤升天官宰辅,真当无人眼红?有了你这珠玉在前,谁敢保其他人不会借题发挥,贬你求进?论及编纂排名,你可只在李某之后啊。”李东阳道。
“背后有刘公公这棵大树靠着,旁人就是眼热又能如何。”焦芳不以为然地讥笑道。
“可在刘公这棵大树下乘凉的不止你我二人,”李东阳手指捻须,提醒道:“一年来拔擢的同僚,也不在少数,谁又不想再进一步呢。”“你说的是刘至大?抑或许季升?”焦芳闻之心动,当即诘问道,刘宇和许进二人分掌文武铨选,距离入阁的确也只差半步。
“老夫谁也没说,只是给孟阳兄提个醒,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我如今的位置,高处不胜寒,若不小心跌下来,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李东阳饱含深意的一番话,让老焦芳如坐针毡,“不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我决不能授人以柄,宾之,你说老夫该如何去做?”“燃眉之急是先要劝刘公息事宁人,只要刘公公不愿生事,旁人便是想兴风作浪也没了机会。”“言之有理,你我立即去见刘公公,陈明利害。”焦芳拉住李东阳便要动身。
这老儿今日怎么这般急躁,李东阳连忙拽着焦芳急声劝阻道:“孟阳兄莫急,你我同去怕是会有挟势威逼之嫌,若引得刘公不快,反而不美,不若分别前往,向刘公痛陈机要,或有事半功倍之效。”“宾之之言,醍醐灌顶,老夫孟浪了。”焦芳当即哈哈一笑,又与李东阳寒暄一番,宾主两欢。
送走李东阳,焦芳那张长脸迅速沉了下来,坐在那里不出一言。
“爹,您真要去找刘公公说项?”焦黄中由后堂转出。
“去自然是要去的,可也不能空口白牙的去说。”焦芳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沉声问道:“你前番说丁南山与保国公府上有了牵扯?”“是,孩儿识得那竞价的朱瀛是保国公府上家人,后来丁南山匆匆离席,多半也是与保国公密会。”焦黄中老实回答,焦芳交待他留心结交丁寿,那日在宜春院里他也预留了心眼。
“人心思动,这位国公爷终于也静不下心了。”焦芳展眉而笑。
“爹,可是要将丁南山暗交保国公之事透露给刘公公?”焦黄中试探问道。
“荒谬,丁南山即便真得结交勋贵又能如何?况且告密对你我父子有何好处!平白树敌,不智之极!”焦芳怒叱道。
“那您对此事还如此上心?”焦黄中被骂得很不服气。
“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大比之期将近,老夫要急着为你的前程铺路,打点好各方关系。”焦芳没好气地说道。
闻言焦黄中顿时来了精神,“爹,您准我应试了?”“老夫已位居宰辅,岂会再阻拦你的前程,这次说情可以结好礼部与翰林院这些词臣,刘公公那里也要表表心意……”见岁数不小的儿子一副欢欣雀跃状,焦芳也是老怀大慰,心中暗忖:“若是借机再给许、刘二人添些麻烦,自是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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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府。
“学生拜见刘公。”焦黄中向着座上刘瑾大礼参拜。
“犬子黄中,平日在家闭门读书,无缘拜会公公,今日特领来请公公训诫。”焦芳躬身笑道。
“令郎?”刘瑾上下打量一番,点头微笑,“好,果有乃父之风,请坐。”“学生谢坐。”焦黄中施礼谢过,入座奉茶后又道:“学生风闻公公整饬吏治,京官养病者赴京听用,久者革职为民,不知此言可实?”“有这事,焦公子以为不妥?”刘瑾眼眸一转,似笑非笑。
“学生不敢,”老太监一瞥之下,焦黄中不禁打了个寒颤,暗道一声邪门,急忙欠身道:“只是不才想起一养病之人,欲向公公举荐。”刘瑾‘哦’了一声,轻声道:“不知哪一个?”“此人姓张名彩,表字尚质,弘治三年二甲进士出身,原为吏部文选司郎中,素有才干,现在故里安定养病。”刘瑾轻笑一声,“原来还是位小同乡,教阁老费心了。”后半句话是冲焦芳说的,焦芳急忙起身,道:“不敢欺瞒公公,张尚质任职文选时老朽确在侍郎任上,不过与他并无深交,反倒是马负图素爱其才,今向公公举荐其人,也是不想遗才于野,国失栋梁。”“既如此,便召他入京吧,看看这张彩到底有多少斤两。”刘瑾随口道,一个五品郎中,如今还入不得他眼。
“公公放心,此子必不令您失望。”焦芳捋须笑道:“说来三秦之地,自古便是豪杰辈出,代有贤才,朝廷取士,只得其一二矣。”“这又是为何?”事涉乡里,刘瑾自然要问。
“昔日杨士奇主政,私其乡里,乡试解额重南轻北,积年累岁,朝中南人遍布,平日守望相助,渐成党比,北人日趋势微,此乃旧弊,亟待厘正。”焦芳偷觑刘瑾垂目低眉,不置可否,急忙又道:“以陕西为例,一省之地几半天下,取士之数仅为江浙泰半,山东、山西、河南等省亦然,怎不令人扼腕!”焦老大人掷地有声的言语并未引起刘瑾多少共鸣,爷俩对视一眼,心中不觉有些没底,这老太监喜怒无常的,今日该不会拍到马腿上了吧。
“各省解额,由内阁会同礼部等相关诸司于东阁集议,如确需变更,拟本上呈吧。”刘瑾轻声道。
“下官遵命。”焦芳喜不自禁地连声应和,又进一步道:“还有一事……”“公公,我查出来了,誊写差讹的部分大多是中书舍人沈世隆、吴瑶,一个叫华淳的举人,还有邵文恩等几个监生干的,他娘的,嗑瓜子嗑出臭虫来,这几个国子监的人到底是谁招徕……哟,有客啊,焦阁老好,黄中兄也在?”丁二爷与刘府上下熟稔,从来都是不经禀报直趋二堂,离了老远扯嗓子喊了一通,进门才发现还有人在,还好这两位他也算熟识,大咧咧一拱手,便算是见过礼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毛毛躁躁的。”刘瑾嗔怪了丁寿一句。
听者没当回事,刘瑾也没指望这位爷能改脾气,转对焦芳道:“你刚才说还有什么事?”“啊?哦,是有件事……”焦芳瞧了丁寿一眼,将原本要说的求情话全都咽了回去,“张懋老儿把着五军府,虽说刘本兵有武官铨选考功之权,可毕竟这军中将校我等还是不知底细,是否该选个合适的人物将张老儿顶替掉,还请公公示下。”刘瑾对焦芳突然提起这么个没影的事情感到些许惊讶,“焦相莫非已有定计?”“老朽文弱书生,岂敢妄言兵事,缇帅乃是武臣,或有高论。”焦芳不失时机地将皮球传给了丁寿。
这老儿上道,丁寿对焦芳的表现很满意,“公公,我这里倒真有一个人选……”“刘公、缇帅留步,老朽父子告退。”焦芳婉拒起身相送的刘瑾和丁寿二人,领着儿子摇头晃脑地出门而去。
“公公,这爷俩究竟来干嘛的?”平白无故上来送人情,丁寿可不信世上有这好事。
“还能做什么,”刘瑾嗤笑一声,扭头对着丁寿道:“为了你们这般小的,做老的可算是费尽心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