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506章 宁侍御捕盗顺天 响马贼流劫内丘
“下官宁杲,见过大金吾。”民宅之中,一个青袍便服的中年人向丁寿整襟行礼。
“宁侍御不必客气。”
丁寿在座上还了半礼,若非验过彼此印信,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颧骨分明,冷眼粗眉,一道法令纹深深嵌入脸庞,天生一副恶相的人竟然就是奉刘瑾之命巡历真定、广平等府的监察御史,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侍御不在真定抚治,微服而至顺天府,所为何来?”
非是二爷以貌取人,柳尚义这段时间可没少在他跟前念叨宁杲的小话,即便丁寿没有先入为主,可堂堂一个坐镇数府的捕盗御史,无端出现在这文安县的民宅之内,还是这副掩人耳目的打扮,不能不教丁寿多想,更别说他身边带的人底子本就不干净了。
丁寿将目光瞥向一旁伫立的杨虎,三十出头的年纪,白面微须,谁又能想到这位看起来斯文有礼的公门捕快竟是昔日横行河北的三虎之一。
察觉到丁寿目光,杨虎欠身施礼,“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啊?哦,没什么。”丁寿搔搔鼻子,毕竟适才调戏人家老婆被当场抓了现行,饶是丁二脸皮厚,此时也觉一些尴尬。
“噗——”,崔盈袖见丁寿窘态不由掩唇轻笑,看丁寿瞧过来她也不避讳自家男人,柳眉斜挑,抛了一个媚眼过去,害得丁寿急忙心虚低头,又引得她一串娇笑。
“盈袖,休要对丁大人无礼。”杨虎不忍见丁寿难堪,提醒妻子收敛一二。
“无礼?你可知当日在蓬莱客栈,他将我扒光了抛出房去,老娘那时有多狼狈!”崔盈袖嗔目反诘,旧事重提。
“咳咳咳……”丁寿好悬没将肺咳了出来,这娘们怕是个彪子吧,甚话都敢往外说,不怕她男人找二爷玩命么。
幸好杨虎表现得甚为冷静大度,宁杲也只是淡然一笑,似乎对崔盈袖做派习以为常,微笑道:“真定时便常听宗大言讲,昔日山东平倭,大金吾处变不惊,颇有大将之风,今日下官文安捕盗,少不得还要蒙缇帅指点教诲。”
宁杲毕竟两榜进士,出身世代簪缨之家,几句话非但讲明来意,还与丁寿攀上了交情,果然听对方提起马昊,丁寿神态中又多了几分谦和热络,“侍御客气,宗大兄褒赞丁某实不敢当,但不知此间是何路盗匪,竟让侍御如此大费周章,亲身前来?”
宁杲与杨虎对视一眼,宁杲考量着道:“不敢欺瞒大金吾,河北有一巨盗,名唤张茂,平日窝赃聚匪,多行不法,下官辖内破获多股响马皆与其有所关联,下官多番察访,才侦知其巢穴便在文安,故有意擒贼擒王,除此盗魁。”
中间隔着河间、保定二府可都是柳尚义的辖境,您这越境捕盗,手伸得未免也太远了吧,丁寿再度扫了眼杨虎,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但不知侍御何时进得顺天府境内?”
宁杲思忖道:“约有七八天了吧,只是不知何故张茂那贼首一直未曾现身,似乎并不在贼巢中,故而只有在暗处观察,未敢贸然动手。”
这时间好巧啊,丁寿心中怀疑未免又加重了几分,“侍御深入险境,可曾多带些人手?”
宁杲道:“贼人狡猾多疑,耳目众多,下官不敢打草惊蛇,故而只带了杨捕头伉俪等几名亲信,乔装改扮,打探贼情。”
“哦。”丁寿点点头,又问:“那杨捕头这段时日可是都伴在侍御身旁?”
“几乎寸步不离。”宁杲微笑道:“不怕大人笑话,若非有杨捕头这般忠诚可靠之人守护,下官也不敢轻涉险境。”
丁寿犹不死心,“那打探消息,杨捕头便没有离开过侍御身边?”
丁寿放着贼情不问,偏一味追询杨虎动向,几人都察觉出有些不对,宁杲与杨虎两人碍着丁寿身份还不敢多言,那万人迷可不管什么上下尊卑,柳眉竖起道:“姓丁的,你可是要寻我们当家的晦气?”
我表现这么明显么?
丁寿看看三人,只见个个都面露疑惑神情,只好苦笑一声,直接开门见山道:“请问杨捕头,与孙虎和邢老虎二人最近可曾谋面?”
突然听人提起两位拜兄,杨虎也是一怔,随即摇头道:“属下自入公门,两位兄长便与我断了往来,已有数年未曾相见。”
崔盈袖一手掐着柳腰儿,凤目斜睃,阴阳怪气道:“莫不是那俩个家伙犯了什么大案,你们锦衣卫拿不到人交差,想来寻我当家的麻烦?”
宁杲忙帮丁寿解释:“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丁大人又是当朝重臣,怎会牵连无辜,杨娘子休要妄自揣度。”
侍御你这么说二爷都不好意思翻脸了,丁寿送宁杲一个白眼,干笑一声对横眉立目的崔盈袖道:“杨娘子一语中的,那二人确是犯了案子,东厂三位掌班死于非命,锦衣卫纵是不查,东厂丘督主那里也不会干休。”
三人齐齐色变,这可不是寻常人命官司,非同小可,宁杲急忙道:“杨捕头乃真定马推府荐举,自随在下官身侧起,向来尽忠职守,此番来顺天府办案,虽不敢说未曾离开过下官眼前一步,但独处时间断不够使其往返京师犯案,下官愿以头顶乌纱作保,伏乞缇帅明察。”
“大人……”见宁杲用官位前程为己担保,杨虎心中感动,躬身抱拳道:“属下确与此案毫无关系,丁大人若是不信,可将属下暂且收押,待来日案情大白再做处置。”
“不行!东厂那班番子报仇心切,若是落到他们手里,少不得要迁怒他人,岂会轻易放过你!”
关系到自家男人安危,崔盈袖显然动了真火,玉手探向腰间柳叶镖,美目中杀气凛凛,想要栽赃老娘男人,且看你们这些当官的有没有那个命!
“不得胡来。”抬手按住妻子皓腕,杨虎正色道:“我等听候大人处断便是。”
几人都这般说了,丁寿无凭无据,总不好自己跳出来充恶人,干笑一声掩饰道:“本官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恐来日东厂盘问,先给杨捕头吹个风而已,几位不必多想。”
“谢大人体谅。”杨虎施礼道谢。
“不过丁某还有一句良言相劝,杨捕头当初既然投身公门,足见自有是非之心,莫要再与过往的人和事纠缠不清,免得再入歧途,悔之晚矣。”
“属下自会警省,谢丁大人提点。”杨虎再度躬身称谢。
崔盈袖却在一边扁扁嘴,神情很是不屑,“什么正道歧途的,说穿了两边干的还不都是杀人的买卖么,我却没看出有甚分别。”
宁杲眉头一蹙,“杨娘子此言大谬,那些贼盗皆是图财害命的奸恶凶徒,公门捕快所行乃是为民除害之举,岂可相提并论。”
“难道老娘几个抓贼杀人,你们便不给饷银赏金,全是白干的不成!”
宁杲差点被崔盈袖一句话给噎死,一张黑脸都涨成了紫色。
实话就是这么让人难以反驳,丁寿无奈干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那个……崔……杨娘子,你又为何要到酒楼卖唱,总不会真个盘缠用尽吧?”
这笑话并不好笑,崔盈袖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昨夜里张茂宅中突然大排筵席,想是正主归来了,这段时日打探来的消息,张茂那人无甚其余嗜好,只是平日爱听小曲弹唱,老娘为了引鱼上钩,没奈何只得拉下脸亲自下场,怎想到……”
崔盈袖突然停口,乜着丁寿冷笑不语,丁寿领会,接道:“怎想被丁某中途撞坏?”
“晓得就好。”崔盈袖凤目一翻,抱臂看天。
“确是丁某唐突,不过今日那正主也未曾到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要是知晓你还带着老公来,二爷才不会多那事呢,丁寿暗道。
“旁人我不晓得,那姓朱的千户昨晚就是张家的座上客,你当着他的面与老娘纠缠,还觉没有打草惊蛇么!”崔盈袖拧眉娇叱,大为嗔怪。
杨虎听得微微皱眉,“娘子留心言辞。”
宁杲叹了口气,“文安乃张茂巢穴所在,不知多少人与他明里暗里有所牵扯,下官等人微服查访,也是有鉴于此。”
杨虎忽然想起什么,急道:“那朱千户若果真是张茂同伙,可会暗中跟随,发现宁大人落脚之处?”
“不会。”丁寿与崔盈袖难得异口同声。
崔盈袖道:“我出了店门便暗示马文衡与仲善良他们两个甩掉尾巴,算来也该回来了。”
丁寿含笑,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道:“丁某虽不知杨娘子筹划,但料来沿街卖唱必有深意,自也不敢大意行事,已让同伴将尾随宵小……”
话说半截,二人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几乎同时开口:“你几时安排的人?!”
未等两人回答对方问题,只听外间“咚”、“咚”两声,好像两件重物落进了院子。
“有人进来!”杨虎神情一凛,抽刀在手,嘱咐妻子一句“保护大人!”当先跃了出去。
丁寿身形一晃,抢在杨虎身前到了院中,只见一个绿衣少女手持翠玉长笛正在院中左右张望,一见他露面,立即粲然一笑,如春风拂面,“小淫贼,你还真在这里呀……”
“杨捕头!!”戴若水脚下躺着两个鼻青脸肿的汉子,一见杨虎也是如见救星,齐声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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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兄弟俩接了杨家嫂子示意,弄了些小手段,将那两个跟踪的军汉甩掉,本想着立即追上嫂子会合,怎料……”马文衡说话时牵动嘴角伤口,疼得直咧嘴。
仲善良畏怯地望了一眼坐在丁寿身边摆弄玉笛的戴若水,接口道:“怎料遇见了这位姑娘,非说我两个贼眉鼠眼,不怀好意,让我等立刻掉头,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所以你们两个就将大人落脚的地方供了出来?”杨虎面寒似水,沉声喝问。
“杨大哥,非是我等无能,实在是这姑娘下手太重,若再不亮出身份,我等怕是命都保不住了……”仲善良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一脸委屈。
“活该!谁教你们两个嘴里不干不净的……”戴若水俏鼻轻皱,粉面生霜,吓得仲、马二人登时向后缩了几步。
看二人战战兢兢的模样,杨虎暗暗摇头,鬼捕马文衡、两头蛇仲善良在六扇门中也算薄有威名,怎会被一个妙龄少女吓成这副德行。
杨虎自不晓得,戴若水师门的出神还虚指或许不及魔门搜魂指阴损,但其点穴截脉所施苦楚也非马文衡两人所能承受得起。
“他二人也是知晓若水只是急于寻找丁某下落,并无恶意后才吐露的实情,宁侍御与杨捕头也不必过于苛责了。”
丁寿笑道:“若水,还不快向两位公差赔礼……”
“凭甚!”戴姑娘岂是轻易服软的性子,俏目一翻待要拒绝,转目间看丁寿正向她挤眉弄眼,嘴唇无声蠕动。
“当着众人千万给个面子……”接了丁寿传音哀求,又见他做出的一脸怪相,戴若水不禁低眉浅笑,俊眼流波,向仲、马二人遥遥拱手道:“小女子适才多有得罪,二位不要见怪。”
这礼赔得甚是敷衍,戴若水甚至连站都懒得站起,已是惊弓之鸟的仲善良二人却是连连作揖还礼,“都是我等不是,当不得姑娘一礼。”
“好啦,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还不快闪一边凉快去!”崔盈袖看不惯这二人点头哈腰的模样,厉声娇叱。
“杨娘子说的是,咱们还是商议如何擒拿张茂这贼子吧,也好教丁某将功折罪。”丁寿温和笑道。
听丁寿三言两语讲述经过,戴若水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既然知道那张茂身在家中,我去把人抓出来听你们处置便了。”
宁杲与杨虎相视苦笑,崔盈袖阴阳怪气道:“我说小姑娘,你当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那张茂宅院建得重楼复壁,深邃难测,真个冒冒失失冲了进去,怕是和大海捞针也差不了许多,能捉到人便有鬼了……”
戴若水如何能受得了人讥讽,霍地起身道:“我却不信,若是我去了将人抓来你待如何?”
“那姐姐我便向你磕头赔情。”崔盈袖轻轻侧首,“若是你抓不到人呢?”
戴若水娇喝道:“我与你磕头就是。”
“好,”崔盈袖举起雪白玉掌,“女子一言……”
“驷马难追。”戴若水当即便要与崔盈袖击掌为誓。
“若水莫要冲动。”
丁寿抬手按住白腻光滑的玉腕,他与崔盈袖打过交道,这娘们绝不是莽撞性格,这般许下盘口,当是有必胜把握,戴若水稍不留神可会中了算计。
“你担心她输啊?!”戴若水非但不领情,反狐疑丁寿居心。
“戴姑娘休要意气用事,据宁某探得消息,张茂那贼子极为谨慎,便是在自家中也从不在同一个房间留宿,纵是张家下人也不知其下落所在。”
宁杲这话是摆明了告诉戴若水,想拿个舌头逼问张茂所在的主意是痴心妄想。
戴若水一怔,拧眉怒叱崔盈袖:“你适才为何不说?”
崔盈袖玉臂交叉抱在高耸的胸脯前,嘻笑道:“咦?你要自作聪明,急吼吼在情郎跟前立功卖弄,如何怨得老娘我!”
“你胡说!谁……谁要卖弄?什么情……什么郎……”戴若水玉面涨红,语塞词穷,羞恼扑上:“我撕了你的嘴!”
丁寿飞掠截在戴若水身前,“若水,切莫冲动!”
“怎么,教训她你心疼啊?!你究竟是站她还是帮我?”戴若水此时确有几分气急败坏,蛮不讲理。
小姑奶奶,你可得识得好歹,大家如今在一条船上,动手是万不能的,动口十个你也未必是姓崔这娘们的对手,丁寿心中哀叹,苦口婆心劝道:“万事以大局为重,如今商讨缉贼,总不好自己人先起了内讧。”
“盈袖,你这般鼓动戴姑娘,届时赌斗输赢还是其次,万一打草惊蛇,教张茂逃了出去,岂不白费了连日心血。”
杨虎皱眉敦促妻子,“快向戴姑娘赔个不是。”
对自家男人的话崔盈袖不能置之不理,薄唇轻抿片刻,凤眸轻扬道:“唉,小姑娘,适才便算姐姐的不是,打赌的事莫要放在心上了。”
这般道歉比之戴若水方才还要应付,戴若水哪里肯依,丁寿却抢声答道:“无妨,贤伉俪无须介怀,若水也不是量小气狭之人,对吧?”
“哼!”戴若水忿忿顿足,扭头不理。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把尴尬遮掩过去,“咱们还是议一议如何缉贼拿盗吧,侍御,丁某此番来霸州带了二十名锦衣校尉,不知可否略尽绵薄?”
宁杲苦笑,“实不相瞒,缇帅,在与此相隔不远的五官淀内,便藏着下官带来的数十健卒,只是那张茂宅第结构复杂出乎意料,便是再添数十人,不悉其中内情,恐也会有让强人逃出生天之虞。”
方才还说什么只带了几名亲信部属来顺天,合着邻境河间府水泡子里的那几十号人都他娘没算在内,老小子在和二爷斗心眼呢?
丁寿心头不屑,故作为难道:“人少了顶不得用,若是行文兵部调遣军马,又恐动静太大走漏了消息,这却是左右为难了……”
宁杲心有戚戚地点头喟叹,“非只担心消息泄露,观那张茂作为,行事多疑,天晓得有没有在宅中修了密道暗室,届时大军还未等合围,他便先逃了出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教你老小子适才不对二爷交底,褶子了吧,看宁杲愁眉苦脸,丁寿事不关己,还有几分报复的畅快,“事情着实难办,丁某也爱莫能助,不过此番偶遇侍御,也算一场缘法,如果侍御需要顺天府大军围剿,丁某才蒙圣恩提督了巡捕营,可以帮衬一二。”
看丁寿要甩手不管,崔盈袖心火顿时就按捺不住,“我说丁大人,我们大人好端端地一场设计被你给搅和了,你就这样拍拍屁股就走,怕是不合适吧?”
丁寿轻拍脑门,懊悔道:“丁某险些疏忽了,杨娘子教训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我等三人一同离去,若是回驿馆时只剩下两人,怕是让有心人起疑,为求万全,只好请芳驾与我等同行了。”
“什么,你要我跟你走?”崔盈袖讶然瞠目。
“她来,我就走!”戴若水更是嚷了起来。
“大局为重,二位,大局为重啊!”丁寿两边解释。
“大金吾所虑也不无道理……”宁杲探询的目光看向杨虎,毕竟是人家老婆,他再觉得有理也不能慷他人之慨不是。
杨虎淡淡道:“做戏做全套,盈袖,你就勉为其难随丁大人走上一遭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杨捕头,你还真是个狠人呐!丁寿由衷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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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帅,您老人家总算回来啦!”文安县驿馆外,一见丁寿,早等候在外的两个锦衣校尉立时迎了上来。
“干甚火急火燎地,可是陆家又出了什么变故?”丁寿只当陆郊又惹了什么麻烦,不以为意,只是向二女不停陪着笑脸。
戴若水一声娇哼,送了他一个白眼,自顾进了驿馆。
“戴家妹子等等我,姐姐可追不上你……” 崔盈袖妖娆浪笑,袅娜身姿一步三扭,紧随其后。
“少叫得恁亲热,谁是你的妹妹!”戴若水头也不回,反加快了脚步。
“咱们不都是丁大人的内眷了嘛,自当姐妹相称,互敬互爱啊!”
崔盈袖戏做得足,连那几个锦衣卫都当了真,目送着那撩人的狐媚背影,几个校尉转过头来都是一脸钦佩艳羡,“卫帅,您老人家真是风流情种、花中圣手,文安这偏僻小县半晌工夫就又收了一个美人儿!”
你们眼睛都瞎了,没见到二爷被那两个娘们独撇下在这里喝西北风么,哪家的情种圣手能是这个待遇!
丁寿心中窝火,没好气道:“有屁快放!究竟什么事?”
自家老大看来气不顺,这几人也不敢再闲磨牙,老实回道:“禀卫帅,京师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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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玉骨折扇持在肤白胜雪的手掌之中轻轻摇动,折扇主人剑眉星目,齿白唇红,见了来人启齿一笑,玉颊上梨涡浅现,更显风流俊俏。
“丁兄,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白老三?京中有要紧事?”丁寿纳闷,他出来霸州可是得了老太监首肯,白少川一路追到此处,莫非有何大事需他即刻回去。
白少川先是轻轻摇头,随即又颔首道:“说来还真有一件,丁兄向刘公公进言移风易俗的两条法令已然废止了。”
丁寿向刘瑾进言的条目不多,有关民俗的更是只有寡妇改嫁及火葬两项,闻言不由叫道:“不是才刚颁行嘛,直隶地面上还有许多未接到信儿的呢,怎么说废就废了?”
白少川轻轻拢起折扇,敲打着自己如玉般的莹白掌心道:“许是刘公公觉得丁兄思虑不周,或者张尚质所言更合心意吧……”
听白少川说清原委,丁寿也哑口无言,自觉当日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些,不过法令废止是一回事,旁边这位一直抿唇微笑算是怎么档子事?
“丁某怎么觉得白兄有些幸灾乐祸?”
白少川微讶,“哦?何以见得?”
丁寿恼道:“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傻子才看不明白。”
白少川一声长笑,“刘公素赞丁兄睿智,自不会是傻子。”
“所以……你果真是在看我笑话咯?”丁寿悻悻道。
“此举非是君子所为,可是难得看到丁兄碰壁……白某真的忍不住啊!”白少川不再隐藏,语声中都溢着笑意。
“你……”丁寿咬咬牙,狠狠呼出一口浊气,“罢了,能教白兄你开怀一乐,丁某便是碰个头破血流,也算物有所值。”
白少川敛起笑意,拱手道:“丁兄厚爱,白某受宠若惊。”
“你先待会儿再受惊,且说说究竟是为何事来的文安,总不会真个只为看丁某一场笑话吧?”
“先说丁兄的笑话的确值得白某专程走这一趟,其次么……”白少川莞尔道:“白某确为公事而来。”
丁寿点点头,静待下文。
“康南海丁忧归乡,行至内丘被强人所劫。”
“人可平安?”丁寿拧眉问道,即便平日不愿与康海对面,可彼此毕竟也算是有点头之交,还是关切对方安危的。
“幸好贼人只是求财,康翰林及亡母旅榇都还安好。”
丁寿也算松了口气,笑道:“那便好,财去人安乐,就当破财消灾了。”
“哪有那么简单,康翰林遭劫的几千两盘缠俱是刘公公所赠,虽然顺德知府郭纴为免担责,急敛辖境州县民财如数照赔,但刘公公他老人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丁寿可以理解老太监的心情,兄长一家人才在昌平遇匪,这没隔多久同乡状元公又在顺德遭抢,还是在他严令督促各地捕盗之后,直隶眼皮子底下这群盗匪是真不给老太监留脸啊,可以想见刘瑾绝对是动了雷霆之怒。
白少川又道:“刘公公下令停了捕盗御史宁杲与顺德知府郭纴的俸禄,督责限期捕盗,郭纴倒还好说,宁杲却不在抚治,刘公公不放心此事,特命我做了一回兼差,把那些不开眼的贼骨头连根除了,以儆效尤。”
“哦?你到文安不是为了来寻宁杲的麻烦?”丁寿奇道,他原以为白少川此来是为了向宁杲兴问罪之师,可看样子白少川并不晓得宁杲在此地。
白少川剑眉轻蹙,“宁仲升在文安?顺天府并非他的辖境,他到这里作甚?”
看白少川神情不似作伪,丁寿更是纳闷,“那你到文安究竟何故?”
白少川也是无奈苦笑,“人海茫茫,盗匪无名,东厂里计全、石雄那几个擅长追踪的人手都在养伤,无奈只好从柳侍御那里借将,想借着杨校的一双神眼循着蛛丝马迹将那些强人一网成擒,这不一路追着就到了这儿……”
“你是说贼人到了文安?”
“该说贼人便在文安县内,只是县城中不比旷野郊外,往来人员混杂,杨校想要辨识清楚还需些时间,念及丁兄便在文安公干,特来问候一声。”
白少川薄唇微微扬起,“或者说为发一哂也无不可。”
丁寿嘿嘿一笑,“你这一哂算是来对了地方,丁某约莫知晓那伙贼子的去向。”
“哦?”白少川微愕,才要动问,又有守门校尉来报,杨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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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找的那伙人也进了张茂的宅子?”崔盈袖斜眼瞅着眼前的三个男人,目光最终停留在白少川身上。
“只是在张宅附近失了踪迹。”杨校神情复杂,强调一句后便缄默不言,不知在思量什么。
“如果张茂果真干的是销赃藏贼的勾当,那些贼人十有八九便是投到了他的门下。”白少川淡淡道。
“如今我等算是同仇敌忾,特来寻杨夫人商量个主意,毕竟贤伉俪盯那张茂有些时日了,比我等熟悉他的底细。”
丁寿如今有求于人,可算得低声下气。
“没办法,绞尽脑汁想出的一个主意还被某人给毁了,哪那么容易再想出个新法子……”崔盈袖似笑非笑,一双水汪汪的美目斜睨着丁寿。
“之前的确是丁某莽撞,待此事过后再另行赔罪,还请杨夫人不要意气行事,毕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共同商量对策……”
“三个臭皮匠还赛过诸葛亮呢,奴家瞅着您三位大人怎么也比那臭皮匠高明得多吧,何须小女子指手画脚呢。”
纤纤玉指缠绕着鬓间散发,崔盈袖懒洋洋说道。
“案子是在顺德府发的,莫以为宁杲便没责任?”白少川冷冷道:“真要发落下来,你们这些六扇门的人缉贼不力,也难逃究责!”
“哎呦,这位大人长得斯文俊俏,脾气却是不小,官家若是能将我夫妻二人开革出去,那可是求之不得,实话说当年要不是我们当家的执意吃这碗公家饭,你当奴家会在意这身官皮?”
崔盈袖樱唇含笑,风情尽生。
“东厂三个掌班的人命帐还没清算,你以为可以一走了之?”白少川神情冰冷,含着凛凛杀气。
“唉,又来威胁这一套,你们当官的不腻味,奴家听得可都烦了……”玉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崔盈袖慵懒地伏卧床头,“妾身劳累了一天,身子困乏得很,如今可要歇息了,几位大人自便,或是……”
崔盈袖娇娇柔柔地翻了个身,玉臂轻舒,将个婀娜曲线尽展在众人面前,俊目流眄,眉眼生春,咯咯笑道:“哪位有兴致,和奴家一起睡也无妨啊……”
“呸,不要脸!”一声突然而起的娇叱,莫说杨校等人,便是崔盈袖也惊坐而起。
丁寿见怪不怪,侧身仰首道:“若水,下来吧!”
翠袂飘扬,戴若水自房梁上轻盈落下,抱拳与白少川二人打了声招呼。
崔盈袖转瞬又是满脸妩媚,娇声笑道:“我说戴家妹子,驿馆里有空房大床的你不去住,好端端地藏身在这屋梁上,可是想帮着姐姐我拿耗子?”
捉拿耗子的不是猫儿就是多管闲事的狗儿,戴若水心思灵巧,岂肯上当,黛眉轻敛,啐了一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派胡言。”
崔盈袖并没有反唇相讥,瞥了一眼旁边丁寿,“喔,我晓得了,妹子恐是担心有人今儿晚上摸错了房吧?”
戴若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满脸羞红,显是被戳中了心思,丁寿心中苦笑,也得亏白老三来得巧,不然还真有可能被戴丫头捉奸在床!
“小淫贼,不必求她,不就是抓那个叫张茂的么,我来!”戴若水挺直腰杆道。
丁寿摇摇头,“若水,你的好意心领了,不过今日你也听宁侍御他们说了,擅闯张宅并非上策。”
“谁要去闯他家啦,不是说那姓张的喜欢听小曲弹唱么,我的笛子你是知道的,从小师父就教我唱《诗经》、《楚辞》,我来装扮卖唱女,还怕不能引鱼上钩!”
戴若水愈说愈觉兴奋,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呵呵……”崔盈袖靠在床上轻笑。
“你笑什么,莫非你觉得我比不上你?”戴若水忿忿不平。
“奴家可不敢跟姑娘比,奴家长这么大还不晓得那些经儿啊辞儿啊的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兴许那张茂与姑娘才是知音呢……”
“你……”戴若水才要发作,被丁寿伸臂拦住。
丁寿劝道:“便是若水你会唱俚曲小调,也不适合,今日你也在那姓朱的千户前露了相,倘若他与张茂果真是一党,你再出面,岂不将我等盘算暴露无遗!”
戴若水愤愤顿足,“那怎么办?!”
“没办法,除非你们大变活人,弄出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出来勾引张茂入毂,否则啊就守在他宅子外边守株待兔,看他会不会自己走出来,先和诸位知会一声儿,老许守在那儿可有些日子了,那出来进去的可是连张茂半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崔盈袖说完这些话便柳腰款摆,起身打开房门,回身毫不客气地道:“天色也不早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几位是不是可以让奴家我就寝了?”
逐客令都这般直白下了,丁寿也无他法可想,无奈道:“白兄也奔波一天,咱们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再做商量。”
白少川低眉沉思,杨校一言不发,二人鱼贯走了出去,待丁寿走过房门时,崔盈袖倚着门框,挑眉低笑道:“丁大人,晚上可有暇过来叙旧啊?”
丁寿还未答话,戴若水已然抢声道:“这小淫贼虽说好色,可还没到那饥不择食的境地,你别痴心妄想啦!”
话音未落,戴若水拽着丁寿便走,“我说若水,你慢些啊……”丁寿心中苦涩,真有心思偷野食,你也别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啊,这下戴丫头晚上睡觉恐怕都睁着一只眼睛,我哪有办法分身!
崔盈袖低眉浅笑,看来今夜可以睡个踏实觉啦,她也是真觉困倦,关了房门又轻轻打个哈欠,解了衣服便上榻就寝。
一觉睡至半夜,忽听得门上轻轻几下剥啄之声,崔盈袖偏门出身,即便是身在官家驿馆也暗自警醒,蓦地翻身而起,玉手同时按住藏在枕下的柳叶飞镖。
“谁呀?”
“是我,白少川。”门外答道。
崔盈袖微微一怔,披衣重启房门,眼前之人白衣如雪,英挺秀逸,正是方才拂袖而去的白少川。
“哟,我说白公子,您这三更半夜去而复返,是落了东西在奴家房里?还是有些什么别的要紧事?”崔盈袖杏眼含春,啮唇轻语。
“晚间白某多有不敬,特来赔罪。”白少川恭敬一礼。
“这么个俊相公,哪个女人会舍得怪罪……”崔盈袖美目闪动,“不过白公子夜半来访,该不会只是赔情吧?”
“的确是还有事要请芳驾帮忙。”白少川淡然一笑,如春风化雨,教人生不出拒绝之念。
“果然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枉生了个好皮囊!”
崔盈袖心头不屑,倚在敞开的一扇房门上,延臂媚笑道:“那便里面请吧,先说好咯,奴家我的价钱可不便宜。”
白少川目不斜视,迈步而入,“只要芳驾玉成,尽管开价就是。”
“痛快!”
崔盈袖掩上房门,回身走向床边,将披着的衣服随手一丢,露出里面的绯红亵衣与雪白光洁的藕臂香肩,半裸娇躯直接倒在床头,腻声唤道:“良宵苦短,咱们就别耽误工夫了……”
“杨夫人这是何意?”白少川眉峰轻蹙,寸步未动。
“这时候叫人家杨夫人,不嫌煞风景么,你不凑前过来,教奴家如何帮你……”崔盈袖歪在床头,一只玉手缓缓向枕下探去。
白少川背转过身,不去看床头那边的香艳美人,自顾道:“白某想请杨夫人帮忙的,不是床上的事。”
“哦?”玉手动作一缓,崔盈袖微微支起身子,轻笑道:“奴家却不知还能帮白公子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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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房门轻响。
“小淫贼,快去开门。”卧在房梁上的戴若水连声催促。
丁寿揉揉朦胧睡眼,抬头望了望杏眼瞪得溜圆的戴若水,这丫头该不会真的一宿没睡吧?
“看什么?没听见有人敲门?”一夜未合眼不等同没有起床气,戴若水打昨儿起就瞧二爷不顺眼了。
房门又响了几声,“来啦来啦,大清早的催什么催,急着抢孝帽子呐……”丁寿光脚踩着地便去开门,已经酝酿了一肚子火准备给来人骂个狗血淋头,怎知房门打开的瞬间,他整个人却呆住了。
门外立着一个雪肤花容的艳冶女子,见了丁寿敛衽轻施一礼,柔声道:“妾身见过丁大人。”
“喔哦,免礼免礼,不,那个……不敢,不敢当姑娘礼……”丁寿见这女子脸如堆花,体似琢玉,俏生生如晶屏伫立,真个千般妩媚,万种风情,让他不禁一阵心神恍惚,说的话颠三倒四。
“小淫贼,她又是谁?”戴若水飞掠到门前问道。
“对,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玉面满是诧异:“大人不认得妾身了?”
丁寿惭愧莫名,“确是看着姑娘面善,但着实想不起在何时见过,还请姑娘明灯指路。”
“女子”忽然朗声长笑,“既如此,白某便可放心了。”
“你是……白老三?!”这突然变回的男声再熟悉不过,丁寿顿时挢舌不下。
“白公子?!”戴若水也想不到一夜之间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蓦地化身成了一个绝色丽人,围着他周身上下好奇打量个不停。
白少川也暂不理会好奇宝宝般的戴若水,只是向丁寿笑道:“丁兄看白某这身装扮可乱真否?”
丁寿一言不发,猛地转过身去,狠狠甩了甩脑袋,心中不停念叨着:“我不是基佬,二爷绝不搞基……”
注:强贼张茂于内丘县劫丁忧修撰康海财物,(康)海刘瑾乡人也,素与厚,贻书于(刘)瑾,嘱其捕贼。
(刘)瑾令所司停顺德知府郭纴及捕盗官俸,督责之。
又以(宁)杲勘报稽迟,遂降官。
(康)海言于(郭)纴曰:所失非吾财,皆(刘)瑾寄橐也。(郭)纴乃敛诸州县民财至数千两偿海。(《明武宗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