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499章 施绝技盗魁搏命 展神射钱宁灭口
厂卫中人只是清了附近几处院落,此处民居密集,货栈内打得天翻地覆,争杀声早便传出老远,附近百姓吓得四散奔逃,家家关门闭户,口念弥陀,祈求家人平安。
此时钱宁万分焦躁,齐彦名的出现打乱了他原先部署,更想不到双方贼胆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亮刃行凶,教他管是不管!
“钱大人,是抓是放您得拿个章程了,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便咱们不管,也会有人出面……”曹大康嘴角微微下垂,不阴不阳地说道。
钱宁蓦地抬头,眼神狠厉,“动手,一个也不留!”
还没等曹大康与常九传令下去,只听外间又是一阵杂沓乱声,“什么人白日行凶,眼中可还有王法嘛!?”
院门忽地推开,一个便装校尉冲了进来,“大人,兵马司的人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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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眼狻猊杨校本领了柳尚义之命,带着兵马司弓兵清查户籍,忽见众多百姓大呼小叫着捧头鼠窜,拦了几人一问之下,竟是有群人在闹市持刀械斗,这还得了,立即领着人循声赶来。
隔着老远便听见院内呼喝争斗,金铁交鸣之声不绝,兵马司立即大声吓阻,杨校更是一马当先就要冲将进去。
“这位兄弟请留步。”眼见就要冲到货栈前,忽地一人斜里窜出,横在路前。
“什么人?!”杨校眼见对方探手入怀,立即手按刀柄,凝神戒备。
来人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面牙牌,亮在杨校等人眼前。
“锦衣卫?”杨校冰蓝色的瞳孔倏地一缩,失声叫道。
“南司钱宁,”钱宁随手收起腰牌,侧首笑道:“锦衣卫在此办差,劳烦兄弟行个方便。”
杨校那日情急之下对丁寿稍有不敬,事后没少被柳尚义及拜兄贾钺埋怨,见眼前又是锦衣卫主事,心中顿时萌生退意,才要交待几句场面话当是结个善缘,便领着兵马司的人继续盘查由帖,怎料此时忽闻一声巨响,那货栈大门砰然碎裂,一个满身是血的高大壮汉由院中倒跃而出。
那大汉满身是血,望之狰狞可怖,手中分别拎着一人,那两个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肢体不全,显然早成了死鬼,只被那汉子扣住咽喉舞动得如同两只车轮,当成兵器与从院中追出的众人争斗。
杨校天生锐眼,只是凝神一观,便从脸上污血秽迹中辨别出了那人形貌,“奔雷刀齐彦名!”
远处有人喝破行藏,齐彦名一个分神,一道刀光恰从院中射出,刀锋转眼即到,齐彦名匆忙举起左手尸身迎上,刀芒闪动,血雨横飞,那具已经千疮百孔的尸身再难抵受凌厉刀锋,轰然碎裂,残肢断臂四散纷飞。
血雨之中,一个虬髯大汉持刀挺立,状如魔神,杀气凛凛。
“王大川!!”杨校嗔目大喝,心中原本对锦衣卫的几分忌惮瞬间抛到了脑后,飞身便要向前,向左右喝道:“快与我拿下!”
钱宁一把挽住杨校手臂,急声道:“这位兄弟,京师治安归我锦衣卫职权之内,今儿的事我们来了断。”
杨校低头看看被钱宁拽住的手臂,又转目望向王大川,回首厉声喝道:“柳大人同样有顺天、保定等府捕盗之责,我等拿贼并非越权逾矩!”
“只怕未必吧?”
钱宁自觉今日已够客气,却碰上个不开眼的愣头青,当下眉头一挑,带着几分轻蔑道:“尊驾不妨先去问过柳侍御,看他是否允你们蹚这趟浑水……”
这时候去寻柳大人,回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盟兄贾钺的功名富贵皆寄在王大川这贼厮鸟的头上,如何能够放过,杨校猛地胳膊一抖,“让开!”
钱宁冷不防被震退两步,紧抓杨校的手臂不觉松开,杨校厉喝声中,人已如大鸟般向王大川扑去。
“杨校?!”王大川这段时日来被杨校等人迫得不轻,如何认不出他来,晓得今日凶险,无暇再与齐彦名纠缠,喝道:“风紧,弟兄们扯呼!”
众贼唿哨一声,纷纷退回货栈,王大川亦要缩身进院,齐彦名却猛地将手中剩下的那具喽啰尸身砸了过来,正封住他的去路。
王大川脚步一缓,杨校旋风似的刀风已迫到面前,被逼无奈之下,“锵”的一声, 与之硬对了一招。
杨校旋身错步,卸下刀势,王大川却噔噔噔倒退数步,脚下一滑,险些踉跄栽倒。
“咦?”
杨校暗自惊疑,追贼多日,与王大川也有过几次交锋,彼此清楚对方斤两,厉斩刀法向来大开大阖,气势非凡,怎地今日一碰面,狠厉霸气的厉斩刀非但后力不济,还隐有衰竭之象?
“乖孙儿,齐爷爷送你个大礼,不用客气啦!”
齐彦名见杨校截住了王大川,心怀大畅,转身就向没有官军的一侧巷子飞奔,今日没捞到银子,反挂了彩,已是折了本钱,若再被这些鹰爪孙堵在巷子里拿住,那可真就亏到姥姥家,连翻本儿的机会也没啦!
“嗖”“嗖”,两柄板斧挂着金风,一上一下盘旋飞至,上取齐彦名咽喉,下砍双腿,如流星赶月,凌厉非凡。
巷子又狭又窄,板斧来势迅急,齐彦名纵跃闪避已然不及,这厮也不愧河北大盗,应变甚快,索性双足一蹬地面,牯牛般的雄壮身躯合身向旁边土墙撞去。
“轰隆隆”,黄泥抹就的土墙在这股大力冲撞下直接塌了半截,尘土飞扬之中,齐彦名落得个和土地公般,从头到脚一身是土,狼狈不堪,却也幸运躲过了那两柄飞旋板斧。
灰头土脸地从土块中爬起,齐彦名“呸呸”连吐了两口满是黄泥的唾沫,转头一看,嘿,真他娘邪性,原来自己这一撞,竟然又回到了众盗藏身的货栈,一众盗伙正争先恐后从堂屋涌出,蹿房越脊,四散逃亡。
只是那些贼人方一在房顶墙头露面,立刻便有数支弩箭射来,许多人躲避不及,惨叫着跌了下来。
齐彦名立时明了官府早在四下布置了暗桩埋伏,难怪他才一抬腿就险些遭殃,窝心的是连对头是哪个都没及看清,当下四顾喝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暗算你家齐爷?还不滚出来受死!”
也不需齐彦名去寻了,又一个跃上墙头的盗伙正被一柄盘旋飞斧斩去了脑袋,那颗人头骨碌碌正滚到他的脚下,一个身高膀阔的壮汉抄手接住旋转而回的板斧,晃晃悠悠缓缓走近,“你家大爷是飞龙斧熊天霸,听过熊爷爷的大名吧?”
齐彦名又狠啐了一口,“老子只知道你是个没种的下三滥,就会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说得好,那你姓齐的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声音熟悉得很,齐彦名一愣,转头去看,却见是王大川与杨校边打边退,进了院中。
王大川此时心中叫苦,杨校的断云蔽日刀看似招式朴实无华,实则简洁明快,劲力浑厚,且一经施展便连绵不断,确有遮日蔽云之势,自己平日遇见纵不能胜,脱身也是无虞,可他今日里先是受伤在先,又被齐彦名耗去许多精神,想要摆脱杨校纠缠谈何容易!
眼见一众手下弟兄在官军的伏击下伤亡惨重,王大川五内如焚,看见齐彦名更是火往上涌,忍不住冷嘲热讽,“你姓齐的黑吃黑也就罢了,适才还想用老子的人头替你开道,如今倒好,也落到人家埋伏里,正好黄泉路上给老子垫背!”
齐彦名气得差点跳起来,“放你娘的狗臭屁,你齐老子我老婆儿子热炕头,小日子滋润得很,才不会与你王大川去作伴,你他娘的就做十辈子的孤魂野鬼去吧!”
“你们一个都别想逃!”杨校恨声喝道,手上加劲,一刀紧过一刀,刀光如雪,滚滚而来。
“嘿,你个鹰爪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待齐爷爷先发送了你,再与王大川那狗杂种算账!”
齐彦名脾气火爆,本就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性情,如今激发了性,也不再去夺路逃亡,而是从地上拾起一柄钢刀,干脆便向杨校头上砍去。
杨校举刀格挡,王大川那边又趁势一刀横推,抹向他的胸前,杨校逼不得已,侧身躲闪,齐彦名借势向前一个垫步,正待连环出刀,乘胜追击,忽听旁边呼啸风声,他匆忙原地来了个“鹞子翻身”,空中翻转,堪堪躲过了那来自侧翼的突袭一刀。
一看来袭之人,齐彦名破口大骂:“姓王的你个狗东西眼睛瞎了?没见老子正在帮你?!”
“没有你我们兄弟还落不到如今境地!”王大川不忿官府,却更怨恼齐彦名这个搅事棒槌,反手又是一刀劈了过去。
齐彦名也不甘示弱,挥刀荡开刀锋,顺势斜劈对方肩膀,那边杨校心忧跑了二盗,重又杀入战团,这三人的争斗霎时热闹起来,一时王大川与杨校合攻齐彦名,再转眼杨校独斗二贼,三五招之后又是另外两人并力围攻王大川,三人无论哪个都要分心留意另外两人,再也不敢拼尽全力对敌,战况虽不及方才激烈,其中凶险却是更胜三分。
这么个糊里糊涂的打法,连观战之人也觉新奇,熊天霸晃悠着他的大脑袋,“曹老大,咱们上不上?上去了帮谁啊?”
曹大康背负双手,眼神瞥向一旁面沉似水的钱宁,微微下垂的唇角难得上挑:“咱们是来帮忙的,当然要听钱大人的吩咐咯。”
“大人,那两人毕竟是同路,要是合起伙来,杨捕头恐支撑不了多久……”齐佐已经从旁边兵马司官兵口中得知了杨校身份,小心提醒上司,毕竟身为锦衣卫,眼睁睁看着六扇门的人遭贼围攻坐视不理,有些说不过去。
“死了干净!”钱宁恨恨吐出这几个字,下令道:“不理他们,让咱们的人全力剿杀其余贼人,其他人只要围住院子,不让贼寇漏网即可。”
众人立刻传命行事,其实也不消多费事,这些贼寇在绿林中或称悍勇,但面对精锐的厂卫高手,如何能讨到便宜,哀号痛呼声中,不住有贼盗从墙头屋顶坠落殒命。
“是银子!”一个眼尖的兵马司官军霍然发现倒毙的贼人怀中滚出数锭大银,嘶喊着嚷了起来。
一众兵马司军卒本对盘查缉盗这类差事兴致缺缺,只是碍着上头重压不得不为,杨校虽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其余人却只在后面摇旗呐喊,虚张声势,反正锦衣卫的这位爷说了不让旁人插手,那些厂卫的大爷们平时脑满肠肥地也没少欺负他们,关键时刻也该这帮孙子出出力了,大家乐得在后边装门面,可一见了真金白银,原打算汤事儿的众官军可就再没法淡定了。
“那人怀里也有!”
“这帮贼人身上都带着银子呐!”
众官军转眼间都具备了杨校与计全的特长眼力,呼喊着“拿贼”,乱哄哄簇拥着朝院内涌去。
“全都不许动!”
钱宁舞动刀鞘,将冲在前面的几个官军捅倒,手下毫不留情,看着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同袍,其余人悻悻停了脚步,面上尽是不甘愤懑之色,敢怒而不敢言。
“好生守住院落,不教人逃了,自有你们一份功劳赏钱,若是不听号令,让里面人趁乱逃走,钱某人先扒了你们的皮!”钱宁怒目厉叱。
这一番疾言厉色,顿教一众官军噤若寒蝉,不敢再向前迈步,兵马司职繁责多不假,偏偏在官如牛毛的北京城里位卑权小,锦衣卫即便一个小小百户,也可随意拿了兵马指挥下狱问罪,众人可不是杨校那愣头青,背后更没有都察院的大神罩着,如何敢当面忤逆钱宁,尽管心中万般不愿,也只得怏怏散开,张弓作势守住院墙边角。
“嘿嘿,我说刚刚怎么都往堂屋里钻,原来是舍不下那五千两银子,你老王这班子弟兄还真是舍命不舍财啊!”齐彦名咧嘴讥笑。
“你还有脸说老子,去你娘的!”王大川刷刷刷连砍三刀,逼得齐彦名纵跃后撤,他才要痛下杀手,忽觉后力不济,刀势随之一缓。
杨校窥到空当,舞动钢刀向前逼去,王大川此时内伤复发,只觉气息紊乱,手脚乏力,看着如雪刀光,竟生不出抵抗之力,心叫一声:“吾命休矣!”
斜刺里一人突然窜出,宽刃长剑猛地穿进刀影之中,以软牵硬,轻轻一带,顿将那滚滚刀光引了过去。
借这一缓的工夫,王大川已调匀气息,定睛一看,来援的却是张玄。
“老大快走,我来替你抵挡一阵!”张玄大喊,八仙剑走势轻灵,在蔽日遮云的刀光之下尽力支撑。
“好兄弟!”王大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什么叫日久见人心?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他娘的才是哥们义气啊!
“你多保重!”王大川感动得心潮澎湃,扔下一句话,脚下不停,足尖点地,飞一般向西侧院墙疾冲过去。
人还未到墙前,王大川便是一刀横挥,随即紧跟一掌拍出,那面土墙在凌厉刀锋之下已然断成两截,只是他出刀太快,土墙还未及断裂,又挨了他全力一掌,霎时间碎土横飞,烟尘弥漫,只听墙后一阵闷哼痛呼声,也不知多少人被蕴含内劲的土块击中。
尘飞土扬,王大川舞刀护体,合身冲了出去,埋伏在外的锦衣校尉及东西二厂的番子目不能视物,怕误伤自家人,不敢胡乱放箭,反是王大川毫无顾忌,左劈右砍,接连剁翻了几人。
“他奶奶的!王大川这小子脑袋灵光啊,俺老齐适才撞墙时怎没想到这个法子……”齐彦名挠挠脑袋,扭头瞧瞧旁边恶斗的张玄与杨校,嘿嘿一笑,扭头向另侧奔去。
“抓住他!不能让他逃了!!”
钱宁大声疾呼,他此时一门心思都在王大川的身上,闹到这个份上,若再教王大川跑了,他实是无法向丁寿交待。
曹大康唇边冷笑,事事听锦衣卫安排?
安排你娘个鬼!
最后关头还不得靠老子收场,双肩一晃,曹大康竹竿般的瘦长身形冲天而起,两三个起落已投进西墙坍塌处的黄土迷雾之中。
如今院墙外只有石雄与计全两个东厂掌班仍在勉力支撑,二人虽各有所长,偏偏武功在东厂众人中算不得出众,又如何抵得住搏命出逃的王大川,一擎单刀,一舞双笔,在王大川猛虎出闸的连绵攻势下节节败退,眼见便要被他杀出这条狭长胡同。
烟尘未散,曹大康已至近前,玄天指裹着阴寒内力,飞快点向王大川后脑“天柱”穴。
脑后阴风突起,王大川不觉打了个寒颤,这厮也不愧群盗魁首,心觉不妙,身子立时本能反应,肥大身躯猛地向前一扑,左脚顺势一个“倒踢紫金冠”急速后蹬而出。
曹大康眉头微皱,不想这家伙接连恶斗后还有这等应变之力,偷袭不成,立时吸气提纵,一个“云里翻身”,倒跃丈余。
双足甫一落地,曹大康两腿微屈,整个人又如飞箭般弹射而回,此地民居密集曲折,犹如蚁穴,一旦任由王大川杀出藏匿,便似鱼入大海,再想寻觅,可便千难万难。
曹大康投身西厂,自存有一份功利之心,与东厂和钱宁等人暗地里别苗头是一回事,拿贼邀功却是利益攸关,自不会留有余力,只担心东厂那些废物阻拦不住这河北大盗。
曹大康担心未曾多余,王大川晓得耽误时间越久,他便越难走脱,厉斩刀法杀招迭出,一团刀光罩住全身上下,合身向外冲出,石雄计全二人抵挡不住,只得纷纷让避,转眼间王大川便要钻出窄巷。
恰此时一个矫健身影自崩塌院墙那侧跃出,雁翎刀光恍如秋水,森森而至。
“滚开!”王大川情急拼命,刀光如电,以攻对攻,斩向来人。
来人自不愿与王大川性命相搏,身形一转,避开厉斩刀的锋芒,可不等王大川举步向前,冰寒刀光又自侧后攻到。
王大川连声怒吼,挥刀狂舞,周身三尺皆在他刀光罩下,刀光滚滚,如浪如潮,怎知来人身法巧妙非常,在刀光缝隙之中穿梭来去,忽前忽后,如蜂游蝶舞,始终不离他周身左右,缠着他不能再向前一步。
经这一番耽搁,曹大康自后攻到,见拦在王大川身前的竟是钱宁身边名唤齐佐的锦衣卫,看他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岁,竟有如此身手,真是不可貌相。
当下二人合力夹攻,曹大康的玄天指阴寒歹毒,出手奇快,齐佐步法精妙,招式灵动,被他二人夹在中间,王大川再想夺路,已是千难万难,石雄二人此时缓过气来,再度加入战团,王大川纵然身上无伤,久拖下去,也唯有束手就擒一途。
王大川正自焦躁,忽听得张玄一声惨叫,随即传来一声大喝,“王大川哪里逃!”正是杨校飞奔而来。
王大川暗道一声“完了”!
想来张玄是凶多吉少,眼前已是身陷绝境,若再加上杨校,五人围攻之下怕是连搏命的机会都要没了,穷途末路,这巨盗凶性大发,把心一横,索性拉上几个垫背……
王大川突然一声暴喝,厉斩刀缠身横扫,滚滚刀光如银蛇狂舞,光芒大盛,瞬息间劈出五刀,刀刀气势非凡,砍杀之间似山崩地裂,立地开山,果然名头不虚。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随之数声闷哼,石雄、计全二人口吐鲜血,倒跌数步,手中兵器都已飞上半空,曹大康瘦长身形贴地向后急掠,再停步已是丈余开外,面上惊疑不定,胸腹间衣衫破裂,隐隐一条五寸余的细长血线,但有毫厘之差他便有开膛破腹之虞。
几人中最为凶险的便是齐佐,王大川恼他断了自己最后生机,连续两刀皆是冲他而来,小巷逼仄,四人围攻虽是声势大振,闪转腾挪反不如适才单打独斗来得灵便,且王大川出刀时机掐得巧妙,正是齐佐绕步至断壁一侧方才出手,让他巧妙身法无法尽展,齐佐毕竟年纪尚轻,临敌阅历不足,为他出刀声威所吓,心中先自一凛,欲待闪避已是不及,没奈何只得举刀硬接。
齐佐身法精妙,内力修为相比却是远逊,王大川一刀之威便震得他手臂酸麻,掌中雁翎刀险些拿捏不住,未等他缓过神来,随后绝命一刀又至,他全身悚然,无力再接,闪身趋避更是无处,晃眼间冰冷刀光已到近前,只得闭目待死。
“当——”一阵悠悠长长的金铁交鸣声自耳边响起,自感首级尚在,齐佐睁目细看,只见捕头杨校正横刀挡在自己身前。
杨校左手轻抚着犹自微颤的持刀右腕,沉声道:“好贼子!好手段!!”
王大川此时面如金纸,张口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庞大身形摇摇欲坠,靠着窄巷墙壁,用厉斩刀拄地强撑住身子,惨笑道:“老子最后连个垫背也未捞到,此番算是栽到家了,咳咳……”
这一招“怒杀五关”是厉斩刀法中的绝命杀招,真气内力消耗极大,此招一出,施者再也无力应敌,若无法杀敌,就只能引颈待戮,可谓生死立见,王大川今日有伤在身,对阵齐彦名等时未敢轻易使出,一来顾忌无法施展此招全部威力,再则更忧心身处险地,用此招后恐无力自保,如今自忖必死,方才不惜同归于尽,重伤之下做此博浪一椎,谁料还是未能如愿。
杨校冷冷凝视着咳血不断的王大川,“既知无路可逃,还不赶快弃刃投降?”
含着满嘴血沫,王大川笑道:“老子不知背了多少人命官司,弃刃自首,难道就能保命不成?”
杨校寒着脸道:“你罪孽滔天,还想侥幸偷生?”
王大川摇摇头,“老子也不瞒你,如今我经脉受损,已然是个废人,苟活于世也是无用,不过念在你们哥俩连日来追老子这般辛苦的情分上,不妨送个功劳给你,你可知晓这段时日来我藏身何处?又是何人给了我跑路的银子?”
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王大川一直未曾静下心来细想,如今看开生死,灵台顿时清明许多,那齐彦名如何得知自己行踪?
就算自己在顾家不小心露了行藏,他也不可能连银子数目都一清二楚,八九成就是顾老鬼施得借刀杀人之计,这周遭埋伏的官兵想来也是他招引过来,两层埋伏,稳拿把攥,他奶奶的,果然黑白通吃,手段高明。
王大川越想越气,好你们这对狗男女,娘们伤我,爷们阴我,还骗得老子当时一通感激,若不把你们一家子拖下水,老子做鬼也不安心!
王大川所言也正是杨校迫切想知晓的,王贼一伙在畿鲁一带声势浩大,贼党若不尽除,将来恐有死灰复燃之虞,立时连声问道:“你还有同党?姓甚名谁?藏身何处?”
杨校语声急切,声音传出老远,后边钱宁听得一清二楚,铁青着脸对身旁弓兵道:“放箭!射死他!”
“这……”那兵马司的弓兵一脸犹豫,迟疑道:“大人,杨捕头正挡在贼人身前,小的根本射不到啊!”
钱宁劈手抢过弓箭,一脚将那个兵马司弓兵踢开,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何况王大川这等巨盗,若是让他说出顾北归的名号,卫帅交待的差事就算彻底办砸啦!
如今丁寿已然坐稳了锦衣卫大堂,手下不愁无人可用,眼见郝凯、于永等人纷纷窜起,钱宁如今可是满满的职场危机意识,决然不允任何人断了自己前程。
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钱某人了,搭弓认箭,弯弓如满月,森寒锋锐的镔铁箭镞遥遥对准杨校背心,钱宁嘴角噙着冷笑,手指蓦地一松,“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般飞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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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说来在京中可是大大有名,只怕杨捕头你不敢动他……”王大川挑了挑眉,悠悠说道。
“你也不必激将,只消罪证确凿,不管他是何人,杨某自会依律行事。”杨校冷冷言道。
“好,痛快!”王大川微微喘息了几声,努力平缓语气道:“那人便是……”
杨校正侧耳倾听王大川说出同党,忽听得背后金风飒然而至,立时面色一变,身后俱是厂卫官军,怎还会有人突然偷袭!
心中惊疑不定,手上却不敢怠慢,听声辨位,杨校回身便是一刀砍去,怎料却是一刀斩空。
杨校先自一怔,随即眼角瞥见一缕寒光绕身而过,慌忙扭身。
王大川正待对杨校说出顾北归姓名,却从他身后蓦地转弯飞来一箭,莫说他此时武功已失,便是平日对这奇峰突起的刁钻暗箭也是难以提防,羽箭当当正正直插胸口,王大川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杨校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他衣领连声喝问;“你同党究竟是谁?快说!!”
“顾……顾……”王大川本就是经脉受损,强撑着一口气在,如今要害中箭,油尽灯枯,身子一阵剧烈抽搐,随即两腿一伸,一方巨盗,终于恶贯满盈,含恨而殁。
“该死!”杨校愤愤不平将尸体丢下,转头怒喝:“是谁人放箭?”
“是钱某人做的,”钱宁将弓随手一丢,离着老远便是拱手抱拳,上前呵呵笑道:“缉盗拿贼本是锦衣卫职责所在,杨捕头不必与某客气。”
哪个要与你客套!杨校心中暗恨,讥道:“大人神射,果然世所罕及。”
此等弧形飞箭,虽也需射艺精湛才能达到,但远不到杨校所吹嘘地步,钱宁对他话中讥讽之意心知肚明,不过总算完结了上峰差事,正是心情大好,无心与他多做计较,故作不知地客套道:“区区薄技,杨捕头见笑。”
眼看对方装糊涂,杨校面上肌肉轻轻一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道:“只是王贼才要说出同党,大人的箭放得属实急了些……”
“此等贼人为求活命胡乱攀咬之言,听之无益,杨捕头不必杞人忧天,也可为大家省些麻烦。”钱宁微笑劝道。
“原来如此,杨某还以为……”杨校故意顿了一顿,才道:“尊驾是为了杀人灭口呢……”
“大胆!”被说破心思,钱宁浓眉竖起,真个动了火气,“你算什么东西!我锦衣卫行事何须你一个保定府的捕快指手画脚!”
“杨某位卑职小,可行事坦荡,磊磊落落,断不会无故恼羞成怒!”杨校乜眼冷笑。
钱宁怒极反笑,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一个小小捕快,仗着都察院的势竟然蹬鼻子上脸,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森然道:“好啊,看来六扇门是成心想和锦衣卫较个高下啦,本官索性成全了你,来啊,给我拿入镇抚司!”
一众锦衣校尉立时呈扇形围上,兵马司的弓兵并非杨校直属,更不会为了他开罪锦衣卫,纷纷避让。
齐佐感念杨校方才援手之德,急忙上前相劝,“大人,杨捕头适才的话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恶意……”
“闭嘴!”
钱宁狠狠瞪了手下一眼,他心中另有一番盘算,漕银案折了六扇门正副总捕,方、段二人分布在六扇门中的亲友故旧未必不会心存芥蒂,杨校这一番咄咄逼人,锦衣卫断不能示弱于前,得给各地那些心存杂念的捕快们一个警醒才是。
吃了上司训斥,齐佐不敢再多嘴,可看着身陷险境之中的杨校又不免焦急,“杨捕头,千万莫要动手,不过是场子误会,待到镇抚司大堂分说明白便好。”
“说的是啊,再则镇抚司也并非什么龙潭虎穴,杨捕头难道还会怕了不成?”
眼睁睁一场功劳被钱宁夺去,曹大康懊恼可想而知,如今在旁一边包扎伤口,适时插了一句。
“杨某未犯国法,纵然锦衣卫,也休想让某俯首就缚。”杨校手按刀柄,冷冷环视周遭缓步逼近的一众锦衣卫,凛然不惧。
钱宁森然冷笑,“大家听着,敢有拒捕者,格杀勿论!”
既然大人这么交待了,大家又何必冒险近身厮杀,反正最后死活俱是一样,身处外层的锦衣卫心领神会,立时举起连弩,纷纷对准杨校。
齐佐急得跺脚,钱宁瞥了一旁冷笑不语的曹大康一眼,想看锦衣卫的笑话?这就给你见识下钱某手段!单臂举起,张嘴便要下令。
“且慢动手!”随着一声高呼,一个人影疾奔而来。
钱宁抬起的手臂一顿,曹大康热闹没看成,微感失望,皱眉看向来人,见他步履也算矫健,只是落地沉闷,看来武功寻常,不知又是哪路人物。
来人奔到近前,众人见是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书生,见面也顾不上答话,扶着腰先呼呼喘个不停。
“你是何人?何故阻挠锦衣卫办案?”钱宁纳闷,这个家伙怎么看也不像个高手,更非是京师中的奢遮人物,凭甚也敢横插一杠。
“大哥!?”杨校却是不觉动容,原来来人正是他拜兄贾钺,“你何故来此?”
贾钺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话,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向着钱宁长揖到地,“学生贾钺见过大人!”
钱宁瞧瞧贾钺,又瞅瞅那边按捺不住一脸焦躁的杨校,这俩货是盟兄弟?看着也不像一路人啊!
“学生现在捕盗御史柳大人门下奔走,这几日查询城内由帖,缉拿强贼,多赖锦衣卫的一众官长弟兄襄助,学生忝为侍御门下,此厢先行谢过。”
贾钺埋首不起,继续说道。
“不必客套,这本也是我等职责所在。”对方姿态很低,钱宁也不好再疾言厉色。
“但不知学生盟弟何处得罪大人,在下先行代为赔罪。”贾钺继续道。
“这个嘛……”钱宁有些搔头,正思量如何将事情圆过去,齐佐立时抢声道:“其实说来不过一场误会,杨捕头一时情急……”
“原来如此,”听齐佐说明原委,贾钺恍然大悟,扭头厉喝道:“人家助你杀贼,你竟然还疑神疑鬼,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若是误了缇帅和侍御的大计,看我如何饶你!”
杨校莫名其妙,“大哥,我……”
“休得多言!”贾钺转身再度躬身一揖,“舍弟无状,冲撞大人,待公事了结,学生定当率他登门请罪。”
贾钺对杨校那番训斥,听得钱宁心中一凛,被杨校那家伙激起了火气,险些忘了来前丁寿交待,齐佐又恰时凑上前低语道:“大人,您说卫帅嘱咐缉贼万不可声张,咱们如今已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如……”
钱宁面色一阵青白不定,干笑几声,道:“贾兄不必客气,其实今日之事钱某也多有不是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贾钺连道不敢,环顾院中,只见群贼死伤枕籍,笑道:“幸得诸位在此,王贼一党方得一网打尽,锦衣卫神通广大,果然名不虚传。”
一番恭维,钱宁不禁有些飘飘然,可惜身旁总有乌鸦坏事,曹大康看着被人搀扶才勉强站稳的东厂二位掌班,不阴不阳道:“可惜啊,伤了计兄与石兄,还是走了那个齐彦名……”
“有劳曹兄惦念,不过我东厂的人可不会白白受了伤!!”
听得声音,曹大康蓦地回头,只见常九捻着两撇鼠须,笑吟吟站在背后,刚才众人乱糟糟一团,曹大康只顾阴阳怪气给钱宁添堵,竟未察觉这家伙何时跑到了自己身后。
常九身后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的是申颗掌班鲍子威,高壮如山的正是寅颗掌班白山君,教曹大康惊诧莫名的是白山君手中还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着的壮汉,那汉子半身血染,神情萎靡,正是方才破墙逃走的奔雷刀齐彦名。
常九得意笑道:“这呆头呆脑的家伙自以为机灵,一脑袋撞在了咱们爷们手里,合该他倒霉!”
“呸!不要脸的鹰爪孙,倚多为胜,要不是老子身上有伤,哪个会被你们擒住!”齐彦名失血过多,面色已有些苍白,但犹改不了那张臭嘴。
白山君将人往地上一扔,常九嫌他闲言碎语的聒噪不停,直接命人给他嘴里塞上了麻核。
“王大川已死,我等须向卫帅复命,此间事就劳烦贾兄了。”
钱宁不晓得丁寿安排究竟是何用意,只是想着这里的动静怕是早惊动了街面,也不知坏了什么事没有,心中七上八下,再没心思逗留。
东西二厂的番子本就是借调听用,丁寿没有旁的吩咐,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也随着一并离去,只留下兵马司的官军清理现场,搬运尸体。
“小弟多事,连累大哥了。”
杨校满心愧疚,他二人是同乡总角之交,贾钺长他几岁,少时多得照拂,虽是后来出门访师习武,但这份兄弟之情一直铭记于心。
“既然有心投身仕途,便少不得跪接跪送的应酬往来,这脸面早便不值钱了,”贾钺苦笑摇头,“倒是你,本是刚直火爆的性子,因我之故,处处忍气吞声,着实委屈了。”
“大哥哪里话来,当年若非贾家接济,我母子二人早便成了饿死鬼,只恨那些考官有眼无珠,使得大哥这等人才埋没乡里。”
杨校为盟兄际遇忿忿不平。
贾钺怅然一叹,“为兄沉迷金石,读书时心有旁骛,名落孙山怨不得旁人,可家父临终念念不忘要我光耀门楣,我实在是……唉!”
见贾钺神色郁郁,杨校宽慰道:“科举之道不通,咱们另寻出路就是,大哥你有秀才的功名,柳大人应承只要立了大功,定当保举你个出身,如今王贼已死,大哥你出头的时日就快到了!”
贾钺仰天喟叹,“你我兄弟旬月来连番追捕,最终还是借着厂卫之力才得竟全功,连贼首也是死于他人手上,最后追算起来还不知能得几分功劳分润,唉,真是时也命也!”
“都是姓钱的那厮坏事,看他行事如此迫切,未必是为了抢功,八九成是存了包庇之心,那王大川的同党恐和他也有些关联……”
“不得胡言!”
贾钺警觉地看看左右,见众人都在忙碌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轻斥道:“那锦衣帅如今正得圣宠,缇骑气焰炽盛,莫说咱们,便是侍御大人也得罪他们不起,小心慎言才是。”
杨校不甘心地应了声,想到连日辛苦奔波,却终被人抢了头功,若因此害得拜兄不得进身,他如何心安,心中未免悒悒。
见他怏怏不乐,贾钺知其心思,展颜抚慰道:“你也不须替我忧心,此处立不得功,自有别处可求,和愚兄今日急着寻你的事由比起来,王大川而今倒还是个小事了……”
“小事?”
杨校诧异,王大川犯案累累,是有名的巨盗,天下能和他比肩的盗匪可没有几个,想起适才贾钺训斥他时所说大计,顿时来了精神,“又有大案?”
杨校毕竟身在六扇门中,见猎心喜,贾钺则神秘一笑,“为兄便是要与你叙说详情……”
“杨捕头……”兵马司的一个弓兵头目凑了过来“出了些状况?”
“甚事?”杨校对这班人方才作壁上观的行为极为不满,自然也没个好脸色。
小头目也是一脸为难,只是干系重大,他不得不来禀报,纠结说道:“尸体里少了个人……”
王大川一众手下也都是一摞案底的惯盗强贼,个个通缉榜上有名,虽然王大川已死,其他人也还要验明正身,以便事后销案,众官兵拿着画影图形在尸体堆里翻检辨认,结果对来对去,独独少了八仙剑张玄。
“断无可能!”杨校沉着脸斩钉截铁道:“他胸前中了我一刀,绝无生理!”
贾钺同样面色凝重,张玄乃王大川左膀右臂,贼人中的重要人物,若是逃了出去,这场追剿难说是功德圆满,可他也深知杨校虽性子直率,但行事稳妥,绝不会信口开河,迟疑道:“你可曾勘验尸身?”
“他跌进屋内,眼见王大川逃脱在即,我怎有那个闲工夫!”一句话出口,杨校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匆匆进了货栈堂屋,贾钺领人紧随其后。
思索回忆张玄跌落位置,杨校略一查勘,便趋向左边一间钻山耳房,他也不愧神眼之名,只是在屋内巡视一圈,扫了几眼,便奔向墙角的一处衣箱所在。
“有何不妥?”贾钺跟在身后问道。
“这箱子被人移动过。”杨校铁青着脸道。
房内显是久不住人,随处可见一层厚厚的灰尘,偏偏左侧箱底下露出一线洁净,连贾钺也能猜出是有人挪开箱子后又未曾放回原处。
“哐当!”杨校抬脚将箱子踢飞了出去,烟尘弥漫之中,一个尺余左右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里通向何处?”贾钺沉声问道。
一个兵卒伏地向外探了探,回道:“是后院墙。”
“可有人把守?”贾钺急声问。
“原本锦衣卫的人守着,后来他们撤掉后,弟兄们见贼人都死干净了,忙着搬运清理,所以……”那军士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看向二人。
“是忙着捡他们身上的银子吧?”杨校一声冷哼,众军士那点心思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些银子都是证据赃物,全部追缴充公,若有私藏者,与贼人同罪!”贾钺不敢招惹钱宁,对兵马司的军卒却没那般客气。
“张玄!”杨校咬牙切齿,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竟让贼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了,若是传扬出去,神眼狻猊以后干脆改名叫瞎眼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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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张玄背靠着巷弄拐角里的一面矮墙一屁股坐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时警醒着向来处偷觑,见始终无追兵出现,悬起的心才逐渐落下。
“看来那些龟孙子还没发现,幸亏老子有先见之明,踩点时提早挖了那个狗洞……”回想起方才险况,张玄心里还觉后怕,低头看着胸前层层破裂的衣衫,贴肉穿着的软甲下毫发无伤,不禁又暗暗得意。
“当年宰了那队胡商,暗中冒险藏下这件宝贝,果然是值了,”轻抚身上这件金丝软甲,张玄忆起当年大胆所为,唇边不禁露出几分笑意,自语道:“大哥诶,莫怪兄弟我薄情,你那名头树大招风,鹰爪孙们人人都想拿了你去领功,便是有这件宝甲也是无用,还不如留给兄弟救上一命,兄弟也算承你的情了……”
“呵呵,借着王大川将围捕官军的注意吸引出去,又依仗宝甲诈死,先赌在人家眼里你和王大川的命孰轻孰重,又赌官兵撤防前不会被发现,趁着空当脱出生天,死中求活,果然是好算计呀!”
“谁?!”突兀出现的声音教张玄心中一凛,挺身而起,全神戒备。
前面斜侧方的拐角处露出一角绣袍,“官差!!”
张玄瞳孔猛地一缩,紧紧握住手中的八仙剑,同时眼角余光四散巡睃,只待确定对方没有其余帮手,立即痛下杀手。
“甭看了,就我一人。”
来人的声音透着几分疏懒,“莫说你小子有没有拾掇下我的本事,便是在你得手前我高声一呼,你这小贼还逃得掉么?”
对方的确说中张玄要害,他此时根本耽搁不起,若教杨校他们再追上来,那厮定会确认让自己死的透透才会罢手,小眼睛立时骨碌碌滚个不停,开始为自己寻找可以逃窜的后路。
那一直隐身墙后不肯露面的人似乎猜透张玄心思,嘻笑道:“死了逃命的心吧,如今京师各街坊都被兵士封锁,进得出不得,你小子没机会的……”
“便是让你觑准人家,鸠占鹊巢,如今官府正逐门逐户查核由帖路引,你能躲到几时……”声音忽然顿了一顿,“嗤”的一声轻笑,“听动静,追兵已经快到了。”
张玄凝神细听,果然有嘈杂人声隐约传来,听动静八九成就是兵马司的人马,顿时心弦一颤,如丧考妣,依照杨校的一双神眼,只要发现他逃了,不消须臾便能追上,上天下地也是无用。
张玄不是王大川那样的暴戾性情,危机关头生不出什么搏命心思,想着此生再不能和妻女相见,万念俱灰,兵器一扔,惨然道:“罢了,张某认栽,要杀要剐听凭大人吩咐就是。”
“早先是真想把你绑了向上面邀功,而今嘛,爷却改了主意……”墙角后的人身影一转,终于露出了全部面目。
注:五城兵马司在明代北京的官僚系统里可以说是鄙视链最底端的存在,而且官小事多,刑部验尸、锦衣卫分拨房屋、市面处决犯人、南海子巡视、各处守门、巡厂、扫除等等,都脱不开干系,连匠作人等恃势都可以不甩他们脸子,更别说有天子亲军之称的锦衣卫,天顺六年,“南城兵马副指挥张佑巡沟渠至宣武关,见一人开渠不深,不知其为锦衣卫百户,叱弓兵欲笞之,百户怒执(张)佑诉之(锦衣卫指挥)门达,(门)达以闻。上曰:此兵马欺殴军职,无理甚,其枷示五城各一月,更处之”(《明英宗实录》),更别说嘉靖朝那位锦衣都督陆柄还有杖杀兵马指挥的记载,而且杀也就杀了,被御史弹劾的结果也是“下诏不问”,不过锦衣卫对兵马司的关系有些复杂,也不是光欺负起来没够,偶尔也会帮着他们鸣不平,“迩来内外官及诸势要不循旧制,凡事无分公私大小,皆属干理,又从而凌辱之。且占役夫甲,弊非一端,乞严禁前弊,稍重其权”,一边自己干着欺压兵马司的勾当,一边又为他们被权豪势要杂差牵累受辱而叫屈,不得不说二者关系微妙,很有点相爱相杀的味道。
“升临清卫指挥使万广为署都指挥佥事,初(万)广巡捕至高唐南镇店,遇强贼王大川等三十余骑,广率其子(万)仪接斗,射伤贼七人,父子亦被重伤。兵部言大川等横行畿甸以及山东,不闻有奋身当之者,(万)广父子乃能如是,宜议升赏”(《明武宗实录》)。
堂堂一卫指挥使,被杀得父子双双重伤,官兵还不知道伤亡多少,只能说王大川属实是个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