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87章 处处交易(上)
宣府镇守太监府内院楼阁散布,雅致大方,临水的一处轩亭内正是杯盘交错,笑语欢声。
“丁大人果然出手不凡,一下便拿住了这帮酸子的要害,有了”资敌“这项罪名,看哪个不开眼的还往这火坑里跳。”镇守太监苗逵喜在心头,笑在脸上。
“在下可不敢独占贪天之功,若没有苗公公安排耳目,料敌机先,刘公公运筹帷幄,庙算千里,岂能成事。”丁寿狡黠一笑:“此外,朝中诸公也是居功至伟。”
“哦?愿闻其详。”苗逵提起了兴趣。
“若不是那帮子大头巾蛊惑先帝,接受蒙古朝贡,我等又何来的书信对照;若不是他们一再养寇纵容,让巴图孟克恣意骄横,绝贡犯边,此案又有岂会无从对质?”丁寿凑近苗逵,轻笑低语道。
苗逵眼珠一转,已明其意,嘿然笑道:“那咱家是不是也该谢过许进许大人呢。”
“本该如此。”丁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两人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现任户部侍郎的许进,在朝名声相当不错,绝对的“正人君子”,因为他敢弹劾太监,成化年间从汪直到苗逵都被他参过,文官眼中的“尧舜之君”弘治皇帝朱祐樘登基后,必然委以重任,于弘治元年巡抚大同,许大人也不负众望,一上任就办了件大事:鞑靼入贡。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蒙古鞑靼部首领,明朝称其为“小王子”,这个萌萌哒名字可不是人家自己叫的,弘治元年,巴图孟克陈兵大同城外,连营三十余里,自称“大元大可汗”,音译达延汗,要求“入贡”。
许大人都没向朝廷请示,直接放进来一千五百多人,安置在大同馆内,好吃好喝好招待,同时上表朝廷:“自古御夷之道,未尝不以怀柔为上策。今小王子以皇上嗣统,感恩向化,遣使入贡”。
兵临城下一个字没提,蒙古人是为新皇登基感恩而来的,至于自称“大元大可汗”这样犯忌的称呼,朝中廷议的结果是“夷狄者声教所不加,其僭称名号自其故态,于中国无预”,意思是那帮野人没文化,他们关起门来叫什么跟咱大明没关系。
至于称呼么,当年也先自称“大元天圣大可汗”,回书里咱不也只称呼他为“瓦剌可汗”么,这什么巴图孟克就按惯例叫他“小王子”吧。
“自古御戎来则不拒”,问题是哪个驾驭草原民族的王朝不是先把人打服了再说,巴图孟克吃饱撑得上赶着当小弟,这事摊上一个明白人情世故的皇帝都不能答应,比如那位被描述成昏君代表的成化皇帝,成化三年毛里孩乞通贡,当时帝国精锐正在荆襄平流民,宁夏讨叛,忙着在大藤峡剿灭汪公公和孝穆皇太后的全家,边防空虚,朱见深批示:无约而请和者,谋也。
其令各边谨备虏。
到了成化十一年,经过王越河套捣巢,逼得蒙古人北徙,蒙古大汗满都鲁请贡,这才允许。
可惜弘治皇帝是经过儒家思想熏陶的一代贤君,思维跟他的昏君老爹不在一个频道上,真信了许进的话,将五百蒙古人带进北京,一通厚赏,蒙古人感恩王化的结果就是当年八月乙巳十四,小王子犯山丹、永昌。
辛亥二十,犯独石、马营。
“屡入贡,渐往来套中,出没为寇。”
当然这样的小插曲在朝堂上下一片祥和的氛围内是不和谐声音,应当摒除的,在文人笔下记载的应是“小王子、瓦剌二种闻许进威名,三年三贡,每贡多至三千人,少不下二千人。比至塞皆下马,脱弓矢入馆”,鞑虏这么给面子,许大人自不会亏待,进关的几千人自不用说了,没入关的蒙古人也是酒肉伺候,至于对待治下的汉人百姓么,“华人盗虏马请斩徇”,如此御番自然效果显着,“大同、宣府、河曲皆无虏患”。
皆无虏患???
弘治六年五月丙寅初三,小王子犯宁夏;
弘治七年虏大举寇陕西;
弘治八年春正月壬子廿八,犯凉州。北部亦卜剌因王等入套驻牧。
是年,虏三入辽东,多杀掠。
弘治九年宣府、大同、延绥诸境俱被敌残略……
蒙古分为瓦剌与鞑靼二部后,与明廷时战时和,兵强马壮就纵兵为祸,被收拾得狠了便称臣纳贡,敌弱我打,敌强我怂的厚黑学蒙古人玩得可是一个溜,可如弘治年这样一边朝贡请赏,同时上门开抢的真是凤毛麟角。
时间长了,蒙古人胃口也养大了,一次入贡个两三千人也觉得没意思,还没上门抢一次来得多呢,弘治十一年,直接要求六千人入贡,脸都被打肿了的弘治爷终于说了声“不”,要来就两千人,多了不管,于是巴图孟克彻底掀了桌子,也不称臣了,反正这大明九边也不是当初汪直和他手下那批人守着的时候了,抢起来一点风险没有。
如今丁寿敢扣这个罪名给车霆,也是因为两边现在俨然敌国,你说车霆冤枉,信件是伪造的,好啊,麻烦您老去蒙古人那边录份口供,不敢去?
那就别哔哔。
当然这次两边关系崩盘,在明史砖家眼中评价是明朝皇帝鼠目寸光,计较蝇头小利,是破坏民族团结的元凶祸首。
东亚属国百人朝贡,你说是花钱买面子,得不偿失;拒绝蒙古几千人入贡,则是破坏边境安定,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做人也不能太cctv了吧。
丁、苗二人正喝得兴起,苗府下人引着桂勇过来参见、
“标下见过苗公公、丁大人。”桂勇恭敬行礼。
苗逵停杯落筷,点点头对他道:“尚义啊,这次你干得不错,咱家已经同御马监打过招呼了,进京后领腾骧左卫的差事。”
“卑职谢公公提拔。”桂勇面露喜色。
苗逵挥手让桂勇退下,丁寿好奇问道:“公公,此番车霆下狱,张俊也上表请罪,眼看去位在即,正是您宏图大展的时候,为何不留他做个帮手?”
“以下谋上,怕会引起众将敌忾之心,这宣府他呆不下了。”苗逵站起身来,在厅内踱了几步又道:“何况这张俊结果如何还未可知,桂小子是个人才,因为这点小事折了可惜。”
“张俊还有机会翻盘?”丁寿的心里咯噔一下,琢磨是不是也该给江彬谋个出路。
“那就看京城刘公公与朝中诸公如何交易了。”苗逵扭头看着一脸不解的丁寿,笑道:“所谓朝堂风云变幻,起起落落,不过是一场场讨价还价的交易罢了,除了人和东西不同,其他的与升斗小民并无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