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可卿院。
“汪汪,汪汪汪!”
院外一阵狗吠声传来,架子床洞内,贾蔷缓缓睁开了眼,侧眸看了看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纱帐外灯架上牛油盏上的点点火晕还亮着,他转头看了看身边二姝,模样足有七成像。
只是二人的气质,便是在睡梦中都有所不同。
一个娇憨懵懂,眉眼间皆是快乐。
一个千娇百媚,便是闭着眼,眉间残留的那抹欢好后的余韵,依旧勾魂夺魄……
“汪汪!汪汪汪!”
狗吠声非但未停,居然叫的愈发厉害了,贾蔷眉头微微皱起,觉得有些不对了。
“咦,小老虎怎么在叫了?”
香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白皙的手臂伸出锦被来,揉了揉眼睛问道。
一旁处可卿许是太累,竟未醒来。
贾蔷见香菱伸手开始寻衣裳穿,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念着要给调皮的小老虎一点颜色瞧瞧,敢打扰她睡大觉……
贾蔷将香菱按下,香菱迷迷糊糊道:“爷,还要来么?”
“……”
贾蔷哭笑不得,手伸进锦被里,在她屁股上拍了下,道:“快睡觉,我去看看。”
若是晴雯在必是不让主子去跑腿的,香菱却听话,听贾蔷说让她继续睡,眼睛一闭,几乎瞬间打起轻鼾来……
贾蔷笑了笑,知道这丫头心里信他胜过所有,才会这般听他的话,能安心睡下。
收回目光,他起身拿起掉落地上的衣衫披上,然后放轻脚步,离开了卧房。
“小老虎,别叫了,快走罢!”
“小老虎,再叫吵醒国公爷,炖你下酒!”
院门口,宝珠、瑞珠急的跺脚,压低声音威胁着一只才到膝盖处大小的黄白狗。
可是平日里颇通灵性的小狗,今日却不理宝珠、瑞珠,只是伸着脖颈往屋内叫唤,似在叫主人起来。
“没事,你们两回去罢。”
贾蔷轻声开口说道,倒吓了二人一大跳,不过见到底将贾蔷惊醒了,二人懊恼的凶了小老虎一眼后,又见贾蔷不怎么想说话的表情,便规矩离去。
等二人走后,贾蔷上前看了看黄白狗,可惜他没有香菱能与此狗交流的本领,没看出甚么来。
但狗通灵性,显然,今晚有事。
只是……
贾家不说比得起皇宫大内,被护卫如铜墙铁壁一般,可较之寻常王府护卫,却不知强多少去。
莫说前宅外院的亲兵护卫,便是内宅守夜的婆子们,也多是通拳脚者。
另外,暗器、陷阱、毒药、机关……
除非大军正面强攻,否则没甚可能被人钻了空子。
不……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家里出了内鬼。
念及此,贾蔷的脸色渐渐肃煞起来。
不过,也不该啊。
果真有情况,小老虎能发现得了,其他的狗没道理发现不了。
林如海送给他的养犬人这半年来,撒欢儿的养狗。
有李婧的支持,又有充足的银子,还有许多亲兵自愿喂狗,那位戴春雨着实调理了不少狗。
这又是一重保障……
守夜的时候,连内宅婆子都会牵几只搜寻搜寻。
没道理小老虎发现的了,其它狗都成了摆设……
未想这个念头刚起,北面园子方向,就遥遥传来一阵剧烈的犬吠声。
不是一两只,而是一群!
除此之外,周遭还有亲兵紧急出动的动静……
夜色愈发漆黑,贾蔷面色却平静的出奇,他并未往园子里去,而是回到了宁安堂。
这个时候他不能胡乱奔走,务要让前面亲卫随时寻得到他拿主意……
“爷!”
也不过一盏茶功夫,犬吠声始终未停,东西二府多处点燃了灯,这时,贾蔷终于等到了要见的人,李婧风尘仆仆一身血气的赶来。
“出了甚么事?家宅怎会不宁?”
贾蔷沉声问道。
李婧忙解释道:“先前借着五皇子遇刺一案,绣衣卫和金沙帮联手横扫京城江湖,杀的血流成河。之后也一直在肃清余孽,可是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另外,爷将大婚之事天下周知,各地绿林江湖放话,要在大婚之日给爷添彩……孙婆婆他们认为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让贼人们破坏爷的婚事,所以必须要诱敌现身。我们就故意放开了个口子,试探有没有人上钩。只要他们现身,露出一点马脚,夜枭布下的天罗地网就能发现他们,追踪下去……”
贾蔷闻言,面色舒缓道:“既然提前有准备就好,情况如何?”
李婧惭愧道:“没想到鸡鸣狗盗之辈来了这么多,码头上和各大城门都有咱们的人,没发现这么多江湖人进京……这一次又杀了不少,剩下的也基本上没跑掉一个,在后街胡同口就都抓住了。”
贾蔷奇道:“那家里的狗怎么都叫成这样?”
李婧恨道:“有两个从苗疆来的祖孙俩,善驱使毒物,赶了一批毒蛇,伤了几个弟兄,还有几条进了园子……”
见贾蔷变了面色,李婧忙道:“爷放心,好在家里有狗,正将那些蛇一条条清理出来,绝不会遗漏一条!且孙姨娘就精通驱蛇的草药,回头让她配备些,洒在园子里,保证万无一失。”
贾蔷缓缓点头,道:“此事就不要告诉家里姑娘们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和惊惧。但是,蛇一定要清除干净。那些江湖人可有生擒的?”
李婧点头道:“有,生擒的还是占了大半,不过也都是要斩尽杀绝的!”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缓缓道:“小婧,你说有没有可能,化解这段仇恨?”
李婧扯了扯嘴角,道:“爷怎会这样想?上一回杀的太多太狠,虽然论起来没一人是冤枉的,可他们的家人师门不会这样看……”
贾蔷摇了摇头,道:“小婧,总这样杀下去不是法子。杀了小的来老的,父辈死完还是子辈,子辈也杀完了还有孙辈,杀得了一时,难道杀得了一世?果真这样仇杀下去,将来家里必有人被这些人的亲旧子孙所害。所以,即便艰难,也还是要想办法。”
他若只一个人,那自然无所顾忌,敢犯他的忌讳,唯有斩尽杀绝。
杀不完,就一直杀下去。
可是,他如今身后一大群人,将来更会有不知多少儿孙。
这些人有一个出事,都会剜他的心。
所以,但凡有可能压服这些人,都要费些心思去办。
哪怕将来送去海外之地,在外面折腾,也好过再砍下无数颗脑袋,血流成河……
李婧闻言小声道:“今儿的确有一拨人往族学那边去了……上一回学里去城外观春时,也有鬼祟之人出现,不过被亲卫惊走了,回来就没说。”
贾蔷点了点头,道:“所以说,最好还是要想办法尝试去化解。”
李婧迟疑道:“若化解不开呢?”
贾蔷轻声笑了笑,道:“果真化解不开,倒可以放手去杀了。哪怕杀成百上千,杀过万过十万,也定尽我所能,将后患斩尽杀绝!”
……
“化解?”
宁府后街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宅院内,孙婆婆有些吃惊的看着贾蔷道:“国公爷,您恐怕不大了解江湖人的心性。那些人自以为快意江湖,以侠义为重,实则小气之极。丁点仇恨都能记得多年,而后寻由子报仇。睚眦必报,说的就是他们,他们也以这等行事做派为光彩之事。这样的人想化解仇恨,多半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记仇于心,再寻机会插刀反叛,不如杀了干净!”
贾蔷闻言思量片刻后,问道:“杀的绝么?能杀绝就杀,我非心慈手软之辈。但若杀不绝,那眼下杀的越多,后患也就越大,越难化解。孙婆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孙婆婆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不说别的,只那一对苗疆祖孙,就因为那老太婆的儿子上一回被杀了,这一对祖孙俩就千里迢迢来寻仇。可即便这次杀了一老一小,人家背后还有十万大山里的苗寨,不知多少人……真杀下去,那要杀的人就海了去了。只是论理该化解,又该怎么化解呢?”
贾蔷思量片刻后道:“这批人全部打入诏狱关押,摸清他们的底细,再请江湖上有分量之人,将这些人背后的师门亲长请进京来。我想想,就让漕帮帮主丁皓出面,他在江湖上是巨擘人物。丁皓不够,就让齐太忠也发声。要让江湖人明白一个道理,即便是江湖中,也不是由得他们为所欲为的,毕竟,他们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不要与本公谈甚么祸不及家人,是他们先开始坏规矩,打我贾家家宅主意的。更何况,我也不是江湖人。
不管涉及任何人,派绣衣卫缇骑出动,以尽快的速度,将他们的家人亲长接来。”
孙婆婆道:“大半或许能谈得下来,但仍有执迷不悟的,又该怎么办?”
贾蔷目光森然下来,道:“若仍顽固不化,那就由金沙帮、漕帮、盐商联合下江湖追杀令,一条血脉都不准留!务必做到,斩草除根!”
李婧、孙婆婆等人闻言神情登时凛然,心中也凝重,果真到了这一步,那就不知要灭多少门了。
不过,她们狠得下这个心来!
“国公爷!”
正说话间,夜枭三铛头进来见礼,他负责夜枭刑狱审讯的活计。
贾蔷笑了笑,道:“怎将你们都惊动了?”
孙婆婆笑道:“事关国公爷,再怎么仔细都不为过。陈自在,那群人现在如何了?”
三铛头陈自在笑道:“有破口大骂的,有闹事想趁乱逃走的,有攀交情的……对了,那位苗疆婆子倒是叫着求见国公爷。”
李婧看向贾蔷问道:“爷,等将这些人的亲长师门寻来,谈妥之后,莫非要放了这些人?”
贾蔷闻言简直莫名其妙,道:“放了他们?往哪放?”
李婧、孙婆婆等也莫名,怔了怔后,李婧道:“爷不是要化解仇恨?”
贾蔷好笑道:“化解仇恨不代表软弱让步。既然他们都想着杀进贾家来,不付出代价,可能吗?哦,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不过让这些人的师门亲长来谈,是因为朝廷爱护他们,不想将祸事引到他们背后的师门。
可若是谈不拢,那就只有送他们一道上路。
即便谈拢了,今夜妄图袭杀贾家之人,或不会死,却也要发配东番,做一辈子苦力来赎罪。
总之,不想杀人,不想将罪过株连到他们背后的家族师门,这都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他们这些家族也好师门也罢,再不许对贾家心怀仇恨,要维护贾家在江湖上的安危。
从今往后,贾家但凡有一人因江湖仇杀而死,今夜所有人,所有他们背后的家族、师门、帮派势力,皆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