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御风疾行,雷鸣电闪般的速度让步夜风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强忍着身上的伤患剧痛与窒息的感觉,一声不吭,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痴呆的模样。
急速飞行了足有三个时辰,黑衣人才在一处无人山谷里降下身形。
一甩袍袖将步夜风扔在地上冷哼道:“收起那副装傻充愣的嘴脸。想不想报仇给句痛快话,老夫没时间和你东拉西扯。”
步夜风一身的伤痛,吃这一摔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费尽力气才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上,让各个伤处不至于那么难受。
调整了下呼吸才道:“前辈为什么救我?”
黑衣人席地而坐道:“老夫看不惯那帮自命正道中人的嘴脸,救你出来给他们添堵,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步夜风咧嘴一笑道:“就为了这个?那么请问前辈为何杀了在下妻子?”
黑衣人冷笑道:“她被轮番淫辱心神早已崩溃,不杀她还能怎地?留在世上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怎么,你小子还会要这样的女人么?”
步夜风叹息道:“是我对不起她,又不是她对不起我,为什么不要?不管她自己有没有自尽的念头,她还没死谁都不许杀她。前辈救我是恩,杀我妻子是仇。恩和仇总是都要报的。和蓬莱派天泉堂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黑衣人有些意外,旋即又无所谓道:“由你。老夫不日便将飞升灵界,你要有本事不妨来找我。”
步夜风凝实黑衣人双眼良久道:“原来是鬼王宗叶长老当面。”
黑衣人正是鬼王宗太上长老叶仙侯,他点头道:“小子还是有些眼色。哼,玲珑宗小门小户,你小子屈居其中却是被耽误了。聪明是足够聪明,可惜眼界太低格局不够。”
步夜风垂下眼帘道:“是没猜出这帮正道人士背后的嘴脸吗?”
叶仙侯桀桀笑了几声道:“正道人士?哈哈。赢了便是正道,便是天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玲珑宗最终会被打入投敌的深渊万劫不复,你步夜风也不过就是躲小浪花,根本没人会多问一句。”
步夜风不接他话反而问道:“敢问前辈又是为了什么呢?晚辈隐约听说过正道剿灭西华魔宗正是前辈力主的。怕不是那么简单罢?”
叶仙侯隐在黑布面巾的脸沉了下来道:“这与你小子何干?啰啰嗦嗦没完没了!要不要报仇?要,老夫给你指条明路;不要,老夫这就送你去阴司地府转世轮回。”
步夜风垂头道:“血债总是要血来偿的。”
叶仙侯满意地点点头,绕着步夜风走了一圈后,闪电般打出三道黑光呈品字形没入步夜风丹田。
一股深入神魂的剧痛猛然爆发,彷佛自己的神魂正被千万只来自地狱的毒蛇撕咬。
之前被朱清秋折磨是强忍着不发出声响,此时他却是发不出任何声响。
绷死的肌肉将所有的痛呼惨嚎都被梗在了喉咙里……
步夜风很快便因剧痛陷入昏迷。叶仙侯关注了一阵见没出岔子,便抛下一只储物戒,又布置了几个遮蔽气息与防御的阵法扬长而去。
步夜风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如同在水里泡过刚打捞出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艰难地叹了口气道:“地狱刑经如此霸道。”
受了一场身陷地狱的折磨之后,被禁锢的真元也恢复了自由。
至于受损的丹田伤势则需要时间慢慢将养。
受了一场大大的身心折磨,爱妻也已天人永隔,可以想像自己逃脱之后,宗门必然在朱清秋手下化作一片废墟。
不过依然有那么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自从郑立明悍然出手,步夜风便知道完了。
只是存着一线虚无缥缈的希望没有放弃,没有自暴自弃。
商妙瑜与一干妾室在眼前惨遭淫辱,他从开始的愤怒得要发疯到之后的麻木与无所谓。
是的,无所谓了,包括朱清秋与郑立明之后对他的种种作为,都无所谓了。
他只是反复祈求上苍能让他活下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此仇不可不报。
步夜风觉得此刻心情竟然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急躁,反倒想好好地吃上一顿,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他真的这么做了!
找了条山涧将身上的秽物洗的干干净净,再整理清楚仪容。
好歹是元婴期真人,即使伤重打来一只山坳里奔跑的黄羊不是什么大问题。
生堆篝火烤的脂香四溢一口气吃个精光,随即倒头便睡。
一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觉得精神健旺了许多。
地狱刑经虽是痛苦,不过对伤势真有奇效。
活动了下筋骨,步夜风这才打开叶仙侯留下的储物戒,里头有一枚玉简,几瓶丹丸。
取出玉简沉入神识,只见是一副地图,标记的位置在南海之上甚是荒僻。
叶仙侯留下一段文字道:“若想报仇便到此处去,那里有和你志同道合的同伴,持老夫玉简可为信物。丹丸可助你疗伤。他日若与神州正道大战,老夫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寥寥几句说得很简单,步夜风却没有一丝怀疑。
叶仙侯要取他性命如同探囊取物,根本没必要耍这些花样。
他第一时间取出丹丸服下运功,伤势早好些日子便能早些动身,叶仙侯并没将标记之处说得明白,反正自己活死人一个,去看看就明白了。
这一休养便在荒山中呆了五年,伤好之日步夜风心中无限感慨。
荒凉的山坳哪能比昔日的玉堂华屋?
野人一般的孤独生活又怎似从前妻妾环绕?
今日便要离开这里,从这一刻起,多情潇洒的日暮公子便不复存在。
抹平了一切痕迹,步夜风喃喃自语道:“叶仙侯?挑动这场神州大乱修者陨落无数,你飞升在即这么做又是何缘故?南海小岛上那些所谓的志同道合者,怕都是各家被清算宗门里与我有类似遭遇的人罢?如此巨大的筹谋所为何事呢?”
沉默地想了一阵不着头绪,步夜风又自嘲地笑了笑。
与我何干?
你既然准备了这么多,步某便全盘接收便是了,等到这支力量壮大起来,每一个毛孔里都留着腐臭脓液的肮脏神州,终究要用无数的鲜血来清洗才能够彻底地净化。
玲珑宗极善改容易貌之术,避开修者聚集的区域,步夜风迤逦前行,花了一个多月才来到南海岛屿。
他刚刚现出身形,一只鼠足虎爪的大鸟便御风而来对他虎视眈眈。
步夜风皱了皱眉,这只鬿誉怪鸟竟然是真实的肉身而非精魂或是幻化,显是有人所饲养。
神州饲养这等上古凶禽的门派屈指可数,步夜风朗声道:“是天禽门还是孤凤夜谷高人在此?本人并无恶意。”
来人依然不肯现身,反倒鬿誉厉啸一声,双翅一震一双虎爪狠狠抓来。步夜风双掌并立胸前,平空起了一阵旋风让鬿誉靠近不得。
那恶禽凶性大发,频频高声呼叫,靠着一双利爪要撕裂旋风。
与此同时,空中又飞来两只怪鸟,一只浑身蓝羽仅有一足,另一只则长着九个头颅。
步夜风心下了然。
孤凤夜谷每名修者只饲养一只恶禽,只有天禽门才以多只凶禽对敌。
毕方火光滔天,九头鸟九个嘴巴张开喷出道道旋风,要将步夜风手中旋风化去。
风助火威,又有一只肉搏之力强横的鬿誉,步夜风不得不使出真本事,他天灵上一道刺目的真元升起,幻化做一只玲珑七宝玉如意。
如意撑起淡黄的光晕罩定己身,在风火虎爪之中巍然不动。
“咦?玲珑宗的道法?”虚空中现出一名手掌如鸟爪般的怪人,瞪视步夜风良久道:“想不到日暮公子还活着。”
步夜风淡淡一笑道:“应是如唐兄一般为人所救。”
天禽门道法神妙,不过因为传承问题沦落为二流宗门,值得叶仙侯出手相救的,也只有眼前这位唐九灵了。
唐九灵道:“可有信物?”
步夜风抛出玉简,唐九灵验过之后道:“随我来吧。”
一路进入岛屿,步夜风见到了不下千人,元婴金丹筑基甚至练气期修者不一而足。
更令他心惊的是,岛屿洞穴与地窟中的种种陈设如此眼熟,作为参与过那场覆盖整个神州大战的一员,步夜风可以断定这里分明就是西华魔宗的地盘,这是一座魔岛。
他心中对叶仙侯充满了疑惑不解,更从心里抗拒顺从对方的安排,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不由得他不这么走下去。
唐九灵领他到应是魔岛核心地带的一处地宫里。
聚集了二十七名元婴期修者,全是一些中小门派中享有盛名的年轻天才修者。
步夜风已经打定了要做此地领头者的主意,这些修者虽说名声在外也确实不凡,不过还不足以对自己构成威胁。
除了那位在角落里抬头望着屋顶若有所思,面容清隽的年轻人。
他元婴中期修为,毫不掩饰自己一身澎湃不绝却又阴阳和合的真元。步夜风凝视的目光让他稍微偏头对视了一眼,柔和又不是傲气。
步夜风向他一笑道:“阴阳门人?”
那人点头道:“卫无涯。步公子安好?”
步夜风道:“已是活死人。”
卫无涯面无表情不再说话。
步夜风便在魔岛安顿下来。
魔岛目前并没有谁做主,事务都由二十七名元婴高手商量着决定。
一如步夜风所料,虽说大多数人交往不多关系泛泛,而且来自五湖四海,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很是团结。
一来都是落难之人,不抱团在一起天下之大再无立锥之地;二来都身负血海深仇无人不想报仇雪恨,相处得倒是和谐。
魔岛竟是西华魔宗圣地所在,里头除了各式威力巨大的功法之外,还收藏归集了神州大多数门派秘辛。
这些东西对聚集在魔岛志在复仇的一帮人无异于天大的礼物……
而在地宫之下的那条黑漆漆的通道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如此又过了十年时光,前来投奔魔岛的人渐渐稀少,想来神州大局已定。
“卫兄,我有意竞争首领之位,不知卫兄意下如何?”
“随你,我别无所求只要留下阴阳门道统。步公子若能以心魔发誓助我成事,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一言为定!”
得了卫无涯的支持,即使青峰门那位惊才绝艳的肖钰也不能与步夜风竞争。当然,他本身的能力与修为资质都足够好,足够服众。
步夜风步入地宫密室。这间黑幽幽的石室空旷得很,只有中央有一座石台,石台边上围着十二杆漆黑的旗旛,石台上摆放着一只恶鬼面具。
毫不犹豫地带上面具,收起旗旛,从今日起,我便是西华魔尊!
四百年光阴一晃而过,聚集此地的三千余名修者随着天资的不同,修为便拉开了高下。
西华魔宗的种种魔功被他们挑选出来,择其中不与本身功法冲突的修习。
步夜风不愧是神州一等一的天才,身兼道家与魔功两种功法毫无冲突,那十二杆魔天煞神旗已被炼化为本命法宝。
而魔岛已有了八名元婴巅峰高手,另有几位也极有希望修成这一界中的顶尖修为。
“人数太少了,这样的力量不够。”
“去魔界吧,我们悄悄地过去,突施袭击杀掉几个关键人物,在魔界开宗立派不是难事。日后再调魔界大军回来血洗神州如何?”
“通道并不稳定有风险,各位愿意吗?”
“都去,都去,左右是一条早已该死了的命。报不了仇念头不通达,修行之路万事休提。”
“各位兄弟既如此说,那便都去。此去吉凶未定,归期也不定,总不能便宜了那帮狗东西。选些机智冷静的弟子去神州找些门派的晦气,几项原则务必遵守。”
蓬莱派的荣光已所存无几。
自从掌门与西华魔宗一战中身受重创,之后数十年倾尽门派之力的救治徒劳无功,终至陨落。
朱清秋接任掌门可惜始终差了那么一步登临元婴巅峰,如此一来蓬莱派便倒了大霉,一家顶级宗门失去了元婴巅峰高手的压阵,便相当于失去了在神州的话语权。
还能够屹立不倒则是前任掌门余荫仍在——毕竟是为神州正道做出贡献力战身陨,就这么人走茶凉过度欺压,顶级宗门里做出这种事情还是有所顾忌的。
可蓬莱派的倒霉事情还未结束,现任掌门朱清秋在一次出游中一行人消失得干干净净,彷佛人间蒸发。
朱清秋恐惧地望着眼前的鬼面人,他不敢相信已经覆灭的西华魔宗居然又出现了新的宗主,而且找到自己头上。
那十二杆毁天灭地威力无穷的魔天煞神旗却不会说谎。
“还认得本座吗?”被鬼面隔了一层的声音有些低沉瘖哑,朱清秋听得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魔头!要杀便杀,本座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已无幸理,朱清秋强硬道。
“什么?好汉?朱掌门好一个君子之风,可惜贵人多忘事。”
鬼面人揭下面具,露出步夜风似笑非笑的面容道:“朱掌门放心,本座绝不会让你死的太快,你皱不皱眉头都没有关系。哦对了,另外教朱掌门知晓,你失踪的消息蓬莱派没有公之于众。待朱掌门身死之后,本座会将你的尸体挂在蓬莱派山门处,让你认祖归宗。至于你的弟子与家眷后人,这一次没有机会了,日后本座会代朱掌门好生照顾他们。”
京城里最大最着名的蜂寮,今日被人包了下来却并未关起大门只接待贵客,反而只要来者便免去一切花销费用。
这名贵客不但出手阔绰,还带了一名龙眉凤目的美男子。
既是蜂寮,来此的自都是喜好男风者。见这美男子虽是神情委顿怒目而视,不过一看便知出身不凡,谁不想品尝一番?
贵客极是大方,美男子是他的家仆,可由客人们随意玩弄。顾客如织……
两名蓬莱派弟子最早在山门口发现了掌门朱清秋的尸体。
这具尸体死状恐怖,死不瞑目的双眼充满了恐惧愤怒与不甘,赤裸的身体上到处都是牙印与鞭打的痕迹,血肉模糊。
下身肉棒依然连在身体上,只是变成了一团血糊糊,而后窍更是被捣烂了一般被黏糊的白色液体覆盖。
嘴里涌出已经干涩的血沫子之外,同样也是白色的液体。
不知道他的肠与胃里是不是都是这些东西……
两名弟子吓得魂不附体急急上报,待副宗主到来确认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知情弟子全数杀光。
前任宗主陨落不久,现任宗主又遭此横祸,蓬莱派完了。
更糟糕的是遇此惨事,谁敢将真相公之于众?
若是有心人介入追查此事,或许能寻到西华魔宗死灰复燃的蛛丝马迹。
不过步夜风的计划很明确,这一次动手只找这些衰弱中的门派,他们全都如蓬莱派一般三缄其口。
拍了拍双手,步夜风神清气爽地进入魔道通道。再回来的时候,便是神州覆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