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这天清晨,李思平开着车,载着凌白冰,拉着三个最大号的旅行箱,出发了。
凌白冰父母居住的城市离京城不近不远,开车正好要走四个小时左右,李思平和凌白冰都是第一次开车走这条路,因此车上导航开着,凌白冰在副驾驶上按照地图标记进行指挥。
好在一路上都是高速和国道,少数几个弯弯绕也都很容易找到,两个人一路欢声笑语,倒也乐在其中。
道路两边堆着的积雪在风吹日晒下只剩下稀薄一层,反射着太阳光,天空响晴,一路向东,太阳照进车窗,车里的暖风吹得人暖融融的,颇有春意盎然的感觉。
小腿有些肿胀,凌白冰脱了鞋子,将双脚放到中控台上,捧着一张大地图,挡住刺眼的眼光。
李思平开着车,看着那两条蓝色牛仔裤下的修长美腿,不由得问道:“宝贝儿,你这大长腿是遗传的谁啊?咱爸还是咱妈?”
凌白冰的俏脸从地图后面露出来,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晒得,有些微红,“我妈腿长,我爸……腿也挺长的……”
“诶?注意措辞,什么你爸你妈,那是咱爸咱妈!”
“讨厌!”凌白冰羞得不行,打了他一下,“到时候你可得注意点儿,还没结婚呢,你就先把口改了可不行……”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李思平嬉皮笑脸,伸手在曾经的班主任老师脸上摸了一把,“这么漂亮的小媳妇儿,先改个口怎么了?又不吃亏!”
“德行!”凌白冰打掉他的手,却嫣然笑道:“老公,渴不渴?”
“渴,媳妇儿问了,不渴也得渴!”
凌白冰拧开保温杯,用杯盖倒了一杯泡着营养品的热水,尝了一下觉得有些热,又吹了吹,这才递给情郎。
李思平接过来一口喝了,继续问道:“咱爸妈的事儿你都说的差不多了,我可没怎么听你说起过家里亲戚啥的呢?你是不是得给我补补课?”
听到“补课”俩字儿,凌白冰眼前一下子浮现起了那年那月她还是李思平老师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不由得痴了一下,随即笑道:“还补课呢……都补到床上去了……”
李思平知道她话中深意,便也笑道:“哈哈!可不是么!现在一想,都跟做梦似的,宝贝儿你掐我一下——算了,别掐了,我怕醒过来!”
“调皮!”
凌白冰拍了他一下,手落下却不抬起来了,变成了轻轻地抚摸,介绍起家里的情况,“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爸妈兄弟姐妹倒是不少……”
原来凌白冰家里父亲这边兄弟姐妹六个,父亲排行老四,上面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身下还有两个妹妹;凌白冰母亲这边则是兄弟姐妹四个,凌母是老大,身下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凌母的弟弟也就是凌白冰的舅舅最小,刚四十出头。
凌白冰两个小姨都嫁到了南方,已经多年没有回来过年了,倒是父亲这边的几个长辈都离得不远,每年春节都会到她大伯家里一起团聚,到时候李思平自然要面对家里一群亲戚,所以凌白冰着重介绍了父亲这边的亲戚。
“……大伯结婚早,大伯家大哥比我大十四岁,大姐比我大十一岁,性子都和善,尤其大哥,特别忠厚一人,他家嫂子也好,断不会为难你……”
“大姑妈家就一个表姐,也比我大十几岁,不大理会家里的事情,肯定也不会怎么样”,凌白冰掰着手指头一家家排除,“二姑妈家两个哥哥,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大哥比我大四岁,二哥比我大一岁,他俩从小就坏,你得加小心!”
“三姑妈和四姑妈家里都是小妹妹,年龄比我小着好几岁呢,除了调皮捣蛋,不会给你制造什么麻烦的,放心好了!”
“家里长辈都挺和善的,你……你也不是我领回来的第一个……”不经意触及往事,凌白冰语声一滞,“他们都盼着我有人要呢,不会难为你的。”
李思平伸手握住凌白冰的小手,笑着说道:“知道个大概就行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行拿钱砸!你老公我可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
凌白冰嫣然一笑,闭目吟哦,“昨日悲欢不可留,今朝同作少年游。谁来携手梳白发,遁入江海弄扁舟。”
“真好,没听过,谁写的?”
凌白冰伸出一指,点向自己俏丽的脸蛋,“好哥哥,喜欢吗?说的是我们的故事……”
两人一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倒也没耽误赶路,上午十一点刚过,就到了目的地。
一路上凌母不断打电话过来,问他们到了哪里、大概多久能到,凌白冰笑着告诉李思平,其实母亲惦记是惦记,但打这么多电话,肯定是父亲撺掇的——没办法,老父亲就是这么放不下脸来关心女儿。
宽大的SUV在一个规整的农家院子前停下来,李思平把车熄火,套上外套跳下车,打量了一下这个凌白冰口中提过多次的农家院,不由得刮目相看。
整个院子被红砖砌的院墙围得很严实,院子不大,房前屋后大约六十米长,东西向大概三四十米宽,一条红砖路铺在东侧,连着黑铁大门和三间正房,西侧则是一片菜园子,此时深冬时节,园子里扣着塑料大棚,隐约可见内里的绿色。
院墙是红砖砌的,上面有一道凹槽,有些位置的雪融化了,露出下面冻结的泥土。
这些泥土显然不是疏于打理的结果,因为整个院子的整洁程度让人咋舌,无论是农具的摆放还是地面的卫生,还是鸡舍的外观,甚至大门边上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木头块儿,无一不在告诉客人们,院子的主人是多么的勤劳和能干。
注意到李思平的目光,凌白冰笑着告诉他,那是父亲自己设计的,春天的时候在土里撒上种子,到夏天的时候满墙花草,别有一番韵致。
凌父凌母早已从屋里迎了出来,隔着很远,凌父就喊道:“冰啊,让你对象把车开进院里来,这里面地方大!”
凌白冰冲李思平莞尔一笑,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来迎接自己的母亲,不忘对父亲说道:“一会儿再说,来,老爸,抱抱!”
“诶?抱什么抱!”
凌父虎着脸,身体僵直着任女儿抱了一下,这才伸出手,很郑重的对李思平说道:“小伙子你好,我是凌白冰的父亲,我代表我们凌家,欢迎你来我们家过年,屋里请!”
李思平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大皮箱,见状赶忙放下一个,伸出手和凌父握了握。
凌父似乎对他很满意,伸手握了握,提起剩下的那只大皮箱,当先一步朝屋里走去。
李思平有点不太适应,看到凌白冰母亲转过头来冲自己歉然一笑,赶忙又和凌母打了招呼,这才跟着一起进屋。
凌家父母住的房子并不算大,却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门是一间宽敞的客厅,里面摆放着沙发,也兼作餐厅,屋里自然也是不出所料的整洁;客厅的东面是凌父凌母居住的主卧室,西面也是一间卧室,凌白冰和李思平就被安排到这间屋里,一张大床,一个落地衣柜,一台电视,出奇的整洁和简单。
穿过客厅往后走,则是厨房和室内卫生间,从那个方向传来饭菜的香味,显然午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放下皮箱,众人在沙发上坐下,李思平不是第一次看见凌白冰父母,那年他在凌白冰那里补课,和二老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候在门口匆匆一晤,曾经的青葱少年如今已经是大小伙子,加上刻意往成熟了打扮的衣着,谁也无法相信他曾经竟是凌白冰的学生。
看着眼前的凌父凌母,李思平心中暗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凌白冰的美丽,完全是继承了凌父凌母二人的优点,就跟挑着继承的一样。
凌父身高比自己矮一点,但也应该超过一米八了,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凌母年近五十却风韵犹存,穿着便装看不出具体身形,却也一点不显得臃肿,母女俩站在一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对凌母李思平不敢有不敬之心,却也忍不住暗自品评,无论身材样貌,凌母皆是上上之选,尤其眼角几条淡淡细纹,加上岁月沉淀的淡然,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李思平自然想起了继母唐曼青和干妈黎妍,一样是成熟女子,将来最有可能有这种味道的,反而是黎妍可能性最大,凌白冰天性中有一丝跳脱和不羁,很难有这种沉静,而继母则风韵远胜、相貌有余,淡然洒脱的意思却差了不少。
凌母给李思平倒了杯茶,又给凌父的紫砂茶杯续了水,这才坐在丈夫身边,握着女儿的手,听两个男人对话。
凌父没有问些家长里短的问题,只是问了一些李思平京城的风土人情,说了一些自己的旧相识和经年旧事,接着便告诉李思平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在家住下,过一过农村的年,便披上衣服,出门去了。
待丈夫出门,凌母这才开始和李思平家长里短的聊了起来,许多问题都是凌白冰早就跟他交代好的,凌母也不是不知道,但总要找些话来聊,才好增进了解、加深感情,凌白冰看着两个自己的至亲之人在那里演戏,不由觉得好笑。
没说几句话,凌父拎着一个方便袋回来了,他将东西递给妻子,坐到沙发上继续和李思平唠家常。
凌母让出了主战场,拎着方便袋去后厨准备午饭,凌白冰跟着打下手,在客厅放上一张折叠桌,开始往桌上端菜。
“抽烟么?”凌父掏出来一条中华烟,没等李思平回答,“咔”一下撕开了,抽出一盒来递给他。
“谢谢伯父,不会抽……”李思平都无语了,心说您这手可真够快的。
“不抽好!我也不抽!你婶子不让!”凌父摩挲着烟盒,一脸的不舍,最后还是狠了狠心塞了回去。
李思平心说您要想抽您就抽,干嘛非得让我当挡箭牌?
“凌……”李思平习惯性的要叫“凌老师”,话到嘴边才改了过来,“凌姐倒是不管我,不过我真不习惯那个味儿,所以一直没学。”
凌父早知道女儿的新男友比女儿小着几岁,不以为意,闻言笑道:“不会就别学,到时候有小孩儿了还得戒啥的,麻烦死了!”
李思平心说哪儿跟哪儿就有小孩子了,随即反应过来,凌父应该是凌白冰出生后戒的烟,他哼哈答应着,只听凌父继续说道:“你婶子也是老师,她们老师啊,职业病!动不动就磨磨叨叨的,以后你得多包容一点,冰冰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
李思平看着凌父,笑的跟花一样,心里却暗自腹诽,您老这么粗枝大叶的人,是怎么生出凌老师这么玲珑剔透的女儿的?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凌母将几道炒菜炒完,端着一盘蒜苗炒鸡蛋笑着从厨房出来,在丈夫胳膊上轻轻按了一下,凌父便像装了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出言邀请李思平上桌吃饭,再一次表现出了夫妻俩的惊人默契。
李思平被凌父让到身边坐下,看凌白冰盛好了鱼端上桌,坐在了自己身边,便侧过头来低声问道:“咱爸那么馋烟么?刚才问我抽不抽,我是不是应该说抽,让他过过瘾?”
凌白冰白了他一眼,以微不可察的声音回道:“不抽就对了,我爸肺不好,我妈管得严,不让他碰!”
“说了别“我妈我爸”的,那么生分呢!”李思平又耳语了一句。
凌白冰推了他一下,轻声嗔道:“瞎说什么呢……”
“咳咳……”看着他俩窃窃私语,凌父有点尴尬,感觉自己脑袋都发起了光,好在妻子及时出现,解决了他的尴尬。
凌母拿出一个黄泥封着的坛子,敲开上面的泥封,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残留的尘土,接着揭开上面覆着的红纸,用一个漏斗将酒浆倾倒进一个陶瓷小酒壶里。
小酒壶被放进一个冒着热气的瓷壶里,接着凌母在上面盖了一个酒盅,随着她的动作,整个温酒器呈现出一副完整的山水图案。
凌母的动作缓慢轻柔,优雅而又精确,就像黎妍开红酒一样,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酒壶是小冰给我买的,我不乐意用,喝酒就喝酒,整这么多幺蛾子干什么?”
凌父看着妻子忙碌,也被那美感倾倒,但嘴上却不肯承认,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问凌白冰道:“你对象酒量怎么样?一杯能喝得下吧?”
凌白冰笑着点头,“没问题的,让他陪您好好喝一杯!”
李思平要拿过酒壶自己倒酒,被凌父制止了,赶忙端起酒杯,以示恭敬。
凌父大手一挥,“坐下坐下,一家人这么客套干什么!”
给李思平也满上一杯,凌父这才笑着说道:“这酒是我一个战友送的,他家里开酒厂,这酒是原浆酒,陈了二十多年了,我平时都不舍得喝!”
“快三十年了,小冰出生的时候,她李叔叔送的,一共四坛”,凌母笑着补充,“小冰过了年虚岁就三十了……”
“妈!”凌白冰娇嗔一句,“说这个干嘛?快吃饭吧!”
“小李啊,你第一次来家,欢迎你,再一个,这个院子能收拾成这样,得谢谢你的赞助!来,咱爷俩走一个!”
凌父当过兵的人,喝酒极为大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口菜都没吃。
李思平一头雾水,院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没敢多问,一看老爷子这么厚道,自己也不能差事儿,咕咚一口,也干了。
他不是第一次喝白酒,可以说还很喜欢喝,但喜欢和擅长不是一回事,尤其是他没有酒瘾,平常喝酒的机会也少,对酒就没什么经验。
这杯酒下肚,喉咙就像被一根烧的通红的铁棍怼了进去一样,一直烫到胃里,一道火线已经不足以形容了,根本就是一股岩浆。
好在酒杯不大,也就是一两左右,饶是如此,李思平还是有些受不了。
“呕……”李思平差点没吐出来,赶忙夹了一块酸黄瓜塞进嘴里压了压,涨红了脸缓了半天才吐了口气,不好意思说道:“这什么酒……这也太辣了……”
凌父咂巴咂巴嘴,有点意犹未尽,说道:“当然是老白干了,还能是什么酒!”
“不都陈了三十年了么?怎么还这么辣?”李思平知道凌父肯定对这个感兴趣,故作谦虚的询问起来。
“那你看,老白干的原浆酒,那还了得?”凌父一脸得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怎么样,再来点儿?”
李思平酒量原本不错,这会儿却有点胆怯,不过想着是第一次上门,不能伤了凌老师的面子,便点了点头,“再来点儿,我再试试!”
凌父给他倒上,笑道:“这回咱们慢点喝,细细的品,别急!”说着,他端起酒盅,自己先抿了一小口。
李思平也有样学样,小抿了一口,只是这回学聪明了,没有一口咽下去,而是一点点的品咂,然后再咽到肚子里。
一股清冽的甘香在唇齿间升起,淡淡的眩晕感袭来,整个人似乎都一下子热了起来,仿佛一路走来的疲乏全部消散了一般,李思平尝出了好,又喝了一口。
酒越喝越香,话越聊越多,一老一少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很快就喝掉了小酒壶中热的酒。
凌父还要再喝,却被妻子拦住,很听话的盛了碗米饭,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净。
一壶酒是一斤左右,两人平分下来,一人喝了半斤,以李思平为数不多喝白酒的经历,这酒保底得有六十度,这会儿他酒意上涌,根本吃不下饭了,踉跄着回到了西屋的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凌白冰跟在后面,看他躺下了,这才帮着扯过来被子盖好,轻轻带上门,一边帮母亲收拾餐桌,一边说着母女间的体己话。
“你说你俩差几岁来着?”凌母收拾起碗筷,放进水池里。
“他比我小四岁,属虎的”,凌白冰早就编好了说辞,俩人真实年龄相差八岁,二一添作五还是对半劈,反正四岁,父母也不会说啥,她帮着收拾母亲桌子,借机转移了话题,“这些骨头怎么办?”
“你搁着,我一会儿收了喂狗。”
“我怎么没看见有狗?”凌白冰纳闷儿了,家里养狗了她可不知道。
“你爸养了一个大黄狗,村里人给的,好几个月了,怕你对象来家了乱叫,让他锁邻居家仓房去了。”
“老爸挺有心的嘛!”凌白冰心中一暖,无论什么时候,父母总是想的那么周到。
“哎,盼着你们来都坐不住了,一会儿让我打个电话,你觉得我打得多,那还是我压着呢!”
凌母笑的很开心,说道:“我看思平这孩子不错,人挺踏实的,真像你说的那么有钱,还能这么接地气,可真不容易!”
“什么接不接地气的,就那么回事儿!”凌白冰替情郎谦虚了一句。
“话可不是那么说的,钱能通神,沾了孔方兄,什么都说不准了……”凌母话中似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