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的乱军在刘建军的押解下,分成两列,鱼贯而入。这些残兵败卒一个个垂头丧气,心怀忐忑,神情间难掩仓惶。
投降的吕氏乱军有一千六百余人,包括射声军和卫尉军的残兵,以及左武第二军一千余人,其中一半都带着伤。
也不知道是刘建军获胜之后过于轻率,还是看管者对这些失去首脑的俘虏太过放心,这一千余名俘虏只是缴械,锁链脚镣一概皆无,连手都没有捆,就那么空着手被押解到长秋宫前。
霍去病对自己的胆量颇为自负,可陡然见到一千多壮汉涌过来,也不由得挺直身体,一手下意识地按住佩剑,直到看清他们手无寸铁,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并不怕刘建翻脸。玄武、白虎两门都在自己一方手中,刘建敢动手,正好给了自己反击的口实。刘建击败吕氏,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毫无根基,就以他所倚仗的大军而言,只要自家族兄一出面,保证一半人会当场倒戈。
要不要先发制人呢?霍去病手指轻叩着瑶光剑,心下默默盘算。
金蜜镝一手握拳,在膝上摩挲了片刻。谋逆属于第一等的大罪,这些军士作为从犯,按例应当一律斩首。可他久历军伍,知道这些军士哪里有什么谋逆的心思?无非是身为军卒,听从主将的吩咐,奉命行事而已。如今胜负已分,作乱的首恶葬身火海,这些军士随即缴械,毫无反叛之意,就像现在,明知前路未卜,也绝无异动。
金蜜镝目光从一众降卒脸上扫过,不由握起拳头,按在唇上低低咳嗽几声。
这些都是汉军精锐,堂堂大好男儿,就这么白白处死,于心何忍?
苍鹭也不催促,只神色从容地立在一旁,显示出过人的耐心。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被俘的军士才被尽数带到,在长秋宫前整齐排成一个方阵。接着几名将领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经过连日来的厮杀,乱军中的将领几乎死伤殆尽,剩余的自知难逃一死,大都在吕巨君自焚时选择同归于尽。此时幸存下来的多是些普通士卒,军官寥寥无几。
最前面是一名头戴金冠的英俊少年,被军士押上来时,他还有些不服气,让人在膝弯踹了一脚才跪下来,嘴里还在抱怨,“绑得太紧了!”
“小将军虎狼之姿,”苍鹭两眼望着空处,口中轻飘飘说道:“缚虎安得不紧?”
吕奉先对他一百二十个不服,昂着脖子叫道:“要不是你使诈,你根本打不过我!”
苍鹭望着天际低垂的彤云道:“小将军年纪轻轻便勇冠三军,一柄方天画戟所向无敌,堪称天下无双,自然不把我等这般庸人放在眼里……”他回头瞟了霍去病一眼,“只可惜有勇无谋。”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吕奉先叫道:“先把我解开!”
被押解来的降卒太多,吴三桂与刘诏等人也赶来压阵,听到这话不由面面相觑。这小家伙的身手他们也领教过,说句天纵其才也不为过,可这脑子咋长的?
他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呢?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起来。
吕奉先恼道:“你笑个屁啊!”
“好好好,我不笑了。”霍少病扬声道:“来人啊,给吕少爷解开。”
吴三桂跨前一步,“霍少,这不合适吧?”
中常侍唐衡也低声提醒道:“少将军,缚虎容易纵虎难。”
“你们不是吧?”霍去病奇道:“难道还真把吕家斩尽杀绝?”
苍鹭道:“少将军以为呢?”
“滚!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霍去病一声虎吼,斥退那个不长眼的草民。随即收起怒色,向金蜜镝拱手说道:“金车骑,吕冀等逆贼虽然作乱,但吕氏传承数百年,忠臣贤士累世不绝,岂能一概杀之?何况吕氏世称后族,牵连极广,单是吕奉先这小子,他姊姊是代王妃,姑母是燕王后,姑祖母是河间王太后,嫡祖母是阳阿公主……”
霍去病说着有意停顿了一下,外人可能不了解,但金蜜镝想必知道这位阳阿公主——传闻长秋宫那位皇后就出自阳阿公主门下!霍去病还知道,这传闻不但是真的,而且长秋宫那位皇后对阳阿公主颇为感激,每逢年节寿诞均有致礼。想杀吕奉先?你先问问皇后答不答应!
方才那刁民语带挑拨,还想挑起自己对吕奉先的嫉妒,他懂个屁!自己的霍家同样与阳阿公主关系极深,自己与吕奉先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打小没少欺负他。要不是自己被族兄一脚踢去了皇图天策府,吕奉先这小子现在还在自己屁股后面当小尾巴呢。
大汉立国以来,帝室与吕氏就累世联姻,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别说外人,就是刘氏与吕氏自家,不查玉牒宗谱也理不清楚。数百年下来,各种亲上加亲,两家血缘早已经千丝万缕地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像吕奉先这种的,本身与一堆诸侯结亲,又是阳阿公主嫡孙。长秋宫看在阳阿公主的面子上,怎么也得留他一条性命。而太后吕雉因为赵飞燕的缘故,对阳阿公主私下多有不满,但吕奉先又姓吕,正经的吕氏族人,极得吕雉喜爱。跟自己呢,又是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
相比之下,刘建一个远支宗室,别看他是江都王太子,姓的是刘,可比起吕奉先来,两人在刘、吕、赵、霍诸家眼里,真不一定谁亲谁疏。
金蜜镝开口道:“吕奉先,你为何谋逆?”
“我才没有谋逆!”吕奉先梗着脖子道:“是刘建谋逆!我奉命平叛!”
霍去病放声大笑,“这事儿闹的……哈哈……怎么说呢?”
随行的一名内侍指着吕奉先的鼻子,厉声喝道:“放肆!”
“你也滚!”霍去病一脚把他踹翻。
那内侍趴在地上,气得直哆嗦,“你!你!你要造反吗?”
霍去病握住剑柄,然后一道寒光从鞘中脱出,只轻轻一挥,就将那内侍的脑袋斩了下来。
场中万籁俱寂。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派来的内侍横尸当场。霍去病提剑微微一甩,几滴血珠从如水的剑锋上滑落,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入鞘中。
一行鲜血溅在苍鹭衣角上,他仿佛没看到同伴身首异处,神情丝毫不变,只盯着那柄瑶光剑,眼也不眨地说道:“既然说了由金车骑处置,是杀是放,将军一言可决。”
霍去病道:“你不用拿话来套我们。他们的生死你作不了主,金车骑也作不了主,如今能作主的只有一位:长秋宫,赵皇后!”
徐璜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才隐约品出点滋味。霍去病力保吕奉先,一方面是两人的交情,另一方面则是溯本正源——站在皇后的立场上,攻打长秋宫是谋逆,可攻打刘建算什么谋逆?要不是眼下大伙儿暂时还没有撕破脸,霍去病就差明着说刘建也是谋逆的乱党了。
徐璜心头一阵激动。程大行去了北宫,一直没有传回消息。好不容易得知永安宫大局已定,传诏的却跑到刘建军中——显然在北宫的争夺中,刘建一方占了上风。
刘建接连拿到玉玺、虎符,又抢先控制住永安宫的太后,眼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宗室大功告成,风头一时无两,徐璜几乎都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一直没有明白表态的霍少会突然站出来,当众跟刘建顶上。
短短一会儿工夫,徐璜忽惊忽喜,心情大起大落,忽而跌入谷底,忽而绝处逢生,真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直到此时,他才捋清霍去病态度转变的关键:太后吕雉!
霍子孟虽然在程大行的劝说下,遣羽林天军入宫,但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直到确定太后失势,霍去病才毫不犹豫地亮明态度:站在长秋宫一方,跟刘建对着干!霍氏可以接受长秋宫,甚至可以接受吕氏,但绝不能是刘建!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天子秉政之后,吕冀虽然跳出来与他争权,但太后吕雉余恩尚在,霍子孟纵然偏向长秋宫和定陶王,也不愿与太后针锋相对。如今吕氏失势,霍子孟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想明白这一层关节,徐璜顿时有了底气。刘建此时看似风光,实际上只是一个泡影。霍子孟与金蜜镝一旦联手,朝中大臣几乎都会站在他们一边,刘建倚仗的一帮家奴,在这些朝廷重臣面前,只是笑话!
徐璜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起身喝道:“刘建竖子,岂能为君!”
霍去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班阉竖虽然能力不咋样,眼力劲儿没得说。特别擅长察颜观色,见风使舵。
苍鹭对他的喝斥安之若素,倒是他身后几名护卫目露凶光。
身后脚步声响,徐璜扭头看时,却发现是原本驻守白虎门的羽林天军。为首一名羽林郎抱拳禀道:“末将奉金车骑军令,移防长秋宫!”
霍去病陡然变了脸色,盯着苍鹭道:“你这刁民!竟敢使诈!”
一直面无表情的苍鹭唇角微微挑起,苍白的面孔就像解冻的湖面荡起涟漪,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兵者,诡道也。”苍鹭安静地说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是谓兵不厌诈……”
霍去病拔剑往苍鹭斩去。苍鹭身后一名护卫抢上前来,拔刀挡格,另外一人扯起苍鹭,往后疾退。
苍鹭长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一脸惊容,失声叫道:“金车骑!你居然要把这些降卒杀光!当真是胡人余孽!豺狼成性!兄弟们!要想保命的,快跟我走!”
场中的降卒本就惊惧不已,闻言立刻骚动起来。
吴三桂、刘诏、唐衡、徐璜等人齐齐变了脸色。长秋宫的守卫全加起来也不过四百来人,单是在场的降卒就有守卫的四倍,一旦大乱,必成大祸。
霍去病勃然大怒,反手绰起一根长矛,振臂一掷,直取苍鹭心口。
苍鹭身边那名护卫大吼着挥出一拳,硬生生将坚木制成的长矛砸成一团纷飞的木屑。?
吴三桂飞身上前,试图截住苍鹭,却被苍鹭身边的佣兵团用劲弩逼开。
混乱中,金蜜镝声音响起,“老夫金蜜镝!听我号令:伏地者免死。”
金蜜镝声音并不高,但雄浑有力,沉稳异常,场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短短几个字立收奇效,降卒的骚动停滞下来,不少军士依言伏在地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时,场中血光乍现,混在降卒队伍中的刘建门客拔出暗藏的兵刃,在人群间大肆砍杀。
长秋宫前原本就诸军混杂,除了期门武士、宫中执戟、剑戟士、两厢骑士,还有投诚的卫尉军,以及长水、中垒、步兵、虎贲等投奔来的北军士卒。此时又加上刚刚移调过来的羽林天军和押解来的降卒,局势更是混乱不堪。
混乱中,几名降卒一边大叫“将军救命!”一边朝金蜜镝奔来,甫一接近,就露出狰狞之色,悍然行凶,试图刺杀金蜜镝。
羽林天军刚刚赶来,见状只当降卒作乱,纷纷拔出长刀,准备加入战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得妄动!”
“羽林军!退后!”
霍去病叫道:“听金车骑的!”
金蜜镝喝道:“退后五步!”
刘诏和王孟手起刀落,将几名伪装成降卒的亡命徒格杀当场。他们跟这些人全都不熟,索性就认准金蜜镝,敢上来动手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其余在场的冯子都和王子方伤势未愈,唐衡、徐璜不擅争斗,此时已经被送进宫门之内,免得殃及池鱼。
金蜜镝与霍少病先后下令,羽林天军依言退开五步,然后按照吩咐,齐声呼道:“伏地免死!”
“伏地免死!”
越来越多的降卒伏在地上,双手抱在脑后。
假如换一个人,眼下的混乱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屠杀,将长秋宫护卫、羽林天军和降卒全都卷入血海。幸好坐镇长秋宫的是金蜜镝,靠着他过人的威望,混乱迅速平息下来。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苍鹭不仅已经扬长而去,还把一个天大的烂摊子丢给长秋宫。
稳住形势之后,金蜜镝立即派人打探消息。随着传回的情报越来越多,局势也越发险恶——白虎门与玄武门几乎同一时间落入早有预谋的刘建军手中,眼下整个南宫四门紧闭,金蜜镝等人被困长秋宫,内外联络断绝。驻守玄武门的一千余名隶徒同样中计,被伪造的军令调往烧成一片白地的平朔殿,情况比长秋宫还危险。
弄清真相,霍去病像是被人猛掴了一掌,一张冷脸气得通红。与吕奉先那个有勇无谋的家伙不同,他可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一向以智勇双全自负,没想到却在一个微末如草芥的刁民手中栽了大跟头。那刁民各种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先是伪造军令,将两处守军调走,接着借口移交降卒,亲自出马弄出一千多人的大阵仗,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然后又在降卒中暗藏刺客,找到机会就暴起发难。
这连环计一环套一环,一计更比一计歹毒。尤其是移交降卒,不但掩护了白虎门和玄武门的异动,还把一个大到能压死人的包袱砸了过来。近两千名降卒,杀不能杀,用不敢用,留下来不但要从本就不多的军士中再分出人手看押,还得费心安置,长秋宫又不是粮仓,单是这一两千张嘴,就是一个大麻烦。闭门不纳更不可能,无论这些降卒失去控制在宫中乱闯,还是索性投到刘建一方,后果都不堪设想。
霍去病从头到尾琢磨一番,险些气歪了鼻子。他本来就打定主意翻脸,才保下吕奉先,当时还觉得是出其不意,狠狠给了刘建一记耳光,谁知人家的耳光打得比自己更早更狠更响。自己空负智计,不料却处处落后一步,等于被人牵着鼻子打转。
霍去病从来没把刘建当成盟友,翻脸也没有负担。可没想到刘建那厮翻脸更快,梳理一下时间就会发现,几乎在确定太后落败的同一刻,刘建一方已经开始动手,中间没有丝毫耽误。单是这份行动力,就令人惊心。
想到此处,霍去病反而怒气渐消,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假如异地而处,自己会不会这么果断?即使自己够狠,外敌一去,就毫不迟疑地与盟友翻脸,那么自己能不能第一时间就布置好一切,并且准确地实施下去?更进一步,自己敢不敢以身犯险,亲自出面使用诈术,只为了把这个局作得更精细?
霍去病扪心自问,除了最后一点,相信自己不缺乏足够勇气之外,剩下的都不乐观。
“不要想太多。”金蜜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苍鹭这点手段还不至于让他乱了方寸。此时见霍去病脸上时青时白,开口说道:“诈术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药师想必给你说过,行险取巧只能偶一为之,乐此不疲,必受其弊。“
霍去病想了一会儿,然后叹道:“可能我天性就喜欢冒险吧。相比于堂皇之阵,险中求胜更合我的胃口。”
说话间,吕奉先提一颗首级过来,笑道:“哈哈,我刚杀了一个刺客!斩首一级!”
那小子没心没肺的模样,霍去病看着都觉得服气,“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你心还真大啊!“
吕奉先茫然道:“怎么了?”
吕家的天都塌了,你居然屁的感觉都没有?
霍去病拍了拍吕奉先的肩膀,“算了,没事。你高兴就好。”
吕奉先倒是听劝,马上又高兴起来,他像蹴踘一样,抬脚把那颗人头踢飞,然后挥手叫道:“踢过来!踢过来!”
霍去病与金蜜镝大眼瞪小眼,半晌霍去病才咳了一声,“这小子……很天真烂漫嘛。哈哈……”
话音未落,一名大貂档从宫中狂奔而出。
唐衡脸色又青又白,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一样。他竭力保持镇定,但走到金蜜镝面前还是仍不禁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与此同时,一阵鼓声震破天地。
…………………………
赵充国屈臂一扯,奋力拨转马首,往西邸驶去。但这会儿大雪刚停,孤零零一辆马车驶到宫前,想不引人注目都难。玄武门侧方的小门很快开启,一支近百骑的骑兵狂奔出来,铁蹄溅开冰雪。
程宗扬顾不得去想玄武门怎么会落到刘建手里,只想着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对方显然知道这辆马车的来路,否则单纯前来试探,出动十余骑已经算多的了。一下放出上百精骑,明显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卢五哥重伤在身,义姁靠不住,赵充国还得驾车,能打的只有自己一个,还有一只手不能用。程宗扬有点后悔,自己光想着剪除了吕雉的势力,又急着送卢五哥回去疗伤,一时大意,没有等收拾善后的秦桧、单超和石敬瑭一起走,结果这会儿连个帮手都没有。
追兵越来越近,最前面的骑手已经弯起角弓,朝马车放箭。
光挨打不还手,肯定是死路一条,可车上无弓无矢,想还手都没办法。
程宗扬在车内看了一圈,最后一把抢过义姁的药箱,在她愤怒的目光下,一通乱扒。
药箱内除了一堆药瓶,只有几柄银刀,两套长短不一的银针。程宗扬拿着这点东西,真是哭笑不得。那银刀就跟柳叶一样,又薄又轻,自己扔出去,估计连个响都听不见。银针更是轻得如同鸿毛一样,毫不顶用。
箭矢破空声越来越响,蹄声越来越近,幸好为了给卢景遮挡风雪,自己选了一辆带厢板的四轮大车,若是那种带伞盖的轻车,自己早就成了箭垛。
程宗扬左手骨折,只能单手拔刀,贴着前面的车顶,用力斩开。
寒风立刻沿着缝隙涌进车内,将车顶板掀得更开,程宗扬左右连劈,将车顶整个砍下。他最后一刀劈在车厢上方的连接处,接着一挑,车顶板翻滚着从车顶掉落,险些撞到后方的追兵。
可惜那些骑兵没有一个菜鸟,不但骑术精湛,反应也是一等一的灵敏,早早就策马闪避,连一根毫毛都没碰到。
程宗扬一不做二不休,将厢板逐一卸下,全部踢到车后。不多时,整个车厢就只剩下最后面一块。程宗扬还指望它来挡箭,没有动刀,不过它的兄弟亲朋都已经不辞而别,剩下孤板一块,摇摇欲坠,不用砍也撑不了多久。
卢景抱着衣裳惊呼道:“你是要冻死我啊!”
“我也是没辙了,忍着点吧,五哥。”
离西邸尚远,骑兵已经越追越近,眼看是跑不了了。卢景往四周扫了两眼,忽然神情微动,“西边那个夹道!进去!”
“得勒!”赵充国应了一声,往着夹道的方向驱车狂奔。
卢景扭过脸,“你怎么不逃呢?”
义姁咬牙道:“你把我穴道解开!”
卢景道:“你瞧我腾得出手吗?”
义姁脸色雪白,她修为被制,这会儿跳下车,被追兵围上就是个死字。这瞎子到这时候还说风凉话,怎么就不冻死他呢?
赵充国叫道:“坐稳了!”
程宗扬和卢景齐声叫道:“这坐得稳吗?”
马车猛然一颠,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在石阶上磕出一串火星,车身七扭八扭地冲进夹道。亏得三人练过,才没有被颠下来,可最后面那块厢板到底没能稳住,被颠得从车上脱落,一路翻滚着撞到一棵老榆树上。
后面马蹄疾响,骑兵紧追着冲进夹道。这会儿整辆大车只剩下底板,卢景五指如钩,扣住车底,义姁无处借力,只能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小腿。程宗扬横刀而立,防备追兵的冷箭。
夹道只能容两骑并行,而且弯曲异常,三五步就是一个转弯,要不是赵充国御车的手段够高明,马车又颠得只剩个底板,恐怕还进不来。
骑兵紧追不舍,刚转过弯,看到前面兀自狂奔的马车。最前面两名骑手各自弯弓,瞄向车上诸人。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忽哨。几条人影从天而降,他们一边发出怪叫,一边抬脚将两名骑手踹下马去。
口哨声、怪叫声此起彼落,一帮少年纷纷现身,他们扯着绳索,猿猴般从树梢荡下,有些直接拿脚踹人,有些腾出一只手挥舞绳套,一把套住骑手的脖颈,接着又高高荡起。
夹道弯曲狭窄,擅长野战的骑兵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出惯用的战术,为了便于马上骑射,骑兵用的都是形制较小的角弓,但在弯曲的夹道内全无用武之地。而这种夹道对那些市井少年而言,就和他们自己家里一样,别提多熟了。他们在墙头拉开弹弓,无数弹丸雨点般落下。飞来的弹丸各式各样,有晒干的泥丸,雕琢过的石丸,沉重的铁丸,甚至还有奢侈的金丸。
冲进夹道的骑兵不过三分之一,霎时间就被那些少年借助地势分成几段,首尾不能相望,外面只听到夹道内呼喝声、怪叫声连番响起。
程宗扬也是大开眼戒,这些少年若是上阵,只怕这些骑兵一波就能扫平。但在这市井之地,却是大显身手。打闷棍、撂黑砖、下绊子的手艺各种精熟,这边把人打翻,那边就有人张开麻袋,往头上一套,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片刻工夫,巷内的响动便沉寂下来,地上只剩下三十来匹空马和三十多个麻袋。几个游侠儿拿着大棒子,看哪个麻袋还在动,就照头一棒。
卢景披了件单衣,大马金刀坐在已经快散架的车上,一手放在身前,摆了个道上人亮明身份的手势。
为首的游侠儿十分客气,抱拳叫道:“卢五爷!久仰大名!”
卢景点了点头,“身手不错。活儿也干得利落。”
那游侠儿闻言大喜,被道上赫赫有名的卢家五爷一赞,脸上可是大有光彩。
“老郭呢?”
“郭大侠在里面,五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