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被放血的觉悟踏进成衣店,程宗扬仍然被店内的价格深深地震惊了。一件上衣十贯--足足一万铜铢;一条裤子八贯--足足八千铜铢--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程宗扬一边心头往外飙血,一边咬牙买了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临行时带了一千金铢,一千银铢,还有十贯铜铢当零钱,这笔钱在六朝任何一个地方都够置下一份不算小的家业。可在苍澜这个破镇上,五个人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穿上单薄的上衣,程宗扬心一横,决定到兵器铺再买把刀备用。越是这种地方,防身越是要紧,这个钱可省不得。
一进兵器铺,便看到墙上挂满各种兵刃。以程宗扬现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这些兵器都是质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几件品质更是出色,放在外面都能属得上名刀名剑。
按照苍澜的物价,一个窝头一百五,一件上衣一万,程宗扬都没敢问那几件兵器的价格,指着墙角最普通一把钢刀问道:“这把刀多少钱?”
“二十文。”
程宗扬扭过头,“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边是五十文的。墙上是二百文起的。”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后指着最上面一柄腰刀问道:“这把刀呢?”
店主随口吐出一个数:“五百文。”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把刀色泽乌黑,刀柄缠的麻绳早就朽坏了,显然自打进了店铺就没人养护过,但刀锋仍隐隐泛着青光,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质不凡的名刀。想当初在临安,那把屠龙刀看一眼就要一贯,林冲买下来用了足足一千贯--按这价格足够给星月湖大营每人一把了。
程宗扬拍出五枚银铢,“买了!”
店主摘下刀,随手扔在柜上,一副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扬抱着刀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道:“瞧瞧这刀!猜猜多少钱!”
小紫道:“三百--铜铢。”
“三百?开什么玩笑呢!瞧这刀锋,至少值五百贯!”
“那是外面的价格哦。”
小紫笑道:“在镇子上,只值三百铜铢。”
程宗扬愕然道:“为什么?”
“程头儿,你好笨哦。这些兵刃都是闯太泉的人丢下的,镇上的人捡回来,一文钱都不用花。而且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带到外面不一定会惹什么麻烦,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个冤大头才肯花五百铜铢买呢。”
程宗扬夺过刀挎在腰间,忿忿道:“我有钱!我乐意!”
接着看下去,程宗扬才发现死丫头说得没错,镇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类兵器,一个窝头换三把好刀在苍澜镇一点都不是神话。
“小狐狸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程宗扬望着镇口的竹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会把他背出来的。”
“就武二那操性?”
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打死我都不信他这么仗义!”
话虽这么说,但瞧着小紫笑眯眯的神情,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死丫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紫笑道:“他们两个昨天打赌,小狐狸输了,欠了武二十枚铜铢。”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这赌如果是武二输了,说不定就把小狐狸扔哪个山沟沟里。现在输的是小狐狸,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来,好让他还债。
这俩货是不用自己操心了,至于朱老头是死是活,程宗扬根本就懒得操那个闲心。
一群汉子喧哗着走来,他们一多半都和程宗扬一样带着伤,显然也在浓雾中吃过亏,好不容易到了苍澜镇,神情间都带着死里逃生的亢奋。看到这些兴致勃勃来寻宝的汉子,镇上的居民倒没有多少表情,只不过眼中偶尔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眼看小紫眼珠直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程宗扬赶紧把她拉走,免得这个死丫头惹出什么祸端来。……
苍澜镇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个来回。街旁的房屋虽然破了点儿,多少还有些体面,越往东南越显败落,有些连门都没有,遍地杂草丛生,难怪是破落户。
但无论再破的破落户,门前照样也摆着几样从太泉古阵挖来的“宝贝”把靠山吃山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看着旁边一处摊位。那处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样子很有些年头,歪歪斜斜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房子没门,因为门板被人卸下来,用几块石头支着,当成桌子,上面摆着几件泥俑。
程宗扬的视线却是在门板上。那扇门板只摆了几样东西,另一半是招牌,因为是用芦灰掺水写的,字迹看上去有些涣漫不清,写的是--本店业务:出售:河图、洛书、无字天书、麒麟、獬豸、灵龟、龙马、白鱼、丹鲤、白蛇(代斩)、嘉禾(九穗)、瑞麦(三岐)、独眼石人(代埋代挖)、黄帛绢书(代塞鱼腹)、黄鸟之旗等。
代理:写劝进表、学狐狸叫、传衣带诏、立禅让坛、代放祥云(七彩)、制订谶言(包传播讲解)、附会地名、观星、望气、测字、编写传播童谣、编撰族谱(可上溯至盘古)整容:重瞳、出额、四乳、臂长(至膝)、骈肋、并齿、日角、方目、手足纹理成字(艺术篆体)、各部位黑痣或红痣等。
接受订制及修补:传国玉玺、帝冠龙袍、丹书铁券等。
主持:开国仪式、登基大典、天书封禅、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出生即能说话,出生时有红光、异香等。
另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日、甘露降地等多项业务……
程宗扬抬起头,“老板在吗?”
他没敢声音太大,生怕把后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响动。
“老板在吗?”
连问了几声,旁边一个邻居才懒洋洋道:“老徐吃饭去了。”
“敢问老兄,在哪家饭庄?”
“哪家饭庄?”
邻居嗤笑一声,往河边指了指,“那边!”
镇旁的小河只有一两丈宽,河滩新打了个围子,里面水已经被淘净,一个瘦子正弯着腰在泥里摸鱼。
旁边几个六七岁的小孩一边往他身上甩泥巴,一边道:“徐瘦子!不要脸!抢我们的鱼!”
姓徐的瘦子光着两条腿,裤子提在手里,把裤腿扎起来,变成一条口袋,他一边捡着泥里乱蹦的小鱼扔到裤子里,一边道:“谁抢你们的鱼了?你们这些小屁孩只会瞎玩,会做鱼吗?我跟你们说,这鱼啊,一死就不新鲜了,要现捞现烧才好吃!赶紧捡柴去!一会儿烤好了,每人一条……”
“河里的鱼吃了会变傻子,我们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说!我都吃了几十年了,还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鱼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作势要打,几个小孩一哄而散,一边叫着:“瘦子变傻子!徐瘦子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这些小屁孩子……”
程宗扬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你们是……”
程宗扬笑道:“我们是外地人,刚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这才找来。”
“哦!”
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还没穿裤子,他提着裤子里的几条小鱼不舍得扔,最后溜到草丛中,扯着袍子遮掩着把鱼倒在岸上,这才赶紧提上裤子。
他在河里洗了洗手上的泥,拨了拨乱纷纷的头发,整了整衣服,然后一脸从容地上了岸,未曾说话先是两声朗笑,然后矜持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远来的贵客。今日正逢太泉神鱼万载一遇出世的吉日,两位倒是赶巧了。”
程宗扬与小紫互视一眼,只听他侃侃言道:“此鱼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而长,长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鱼虽长不盈手,然育天地万载之灵气,若得琼浆烹之,食一尾可寿至百岁,食三尾可登千岁,日食一尾,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程宗扬开始还笑着洗耳恭听,可见这人滔滔不绝,大有说到天黑也不带喘气的势头,连忙打断他,“在下姓程,敢问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单名一个福字。”
徐福?
看着这位口吐莲花,面带菜色的高人,程宗扬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这可是世间第一大忽悠啊!你怎么没去扶桑,待在苍澜待着办业务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不知两位前来,是要买石人,还是订制传国玉玺?”
程宗扬道:“长生不老药--这个有吗?”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纪轻轻,如何也寻长生不老之术?君不见世有仙人,餐风食露,白日飞生,大劫一至,终将殒灭。仙人犹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长生不老?”
“你刚才不还说那个太泉神鱼,吃一口与天地同寿吗?”
徐君房眼都不带眨地说道:“然也!但食此鱼以求长生,须以琼浆烹之。琼浆乃天地之髓,万万年方得一出,世人万难一睹,奈何奈何!”
“不过……”
徐君房话锋忽然一转,神秘地说道:“长生不老药在下虽然没有,哪里有,敝人却略知一二。只需十贯……不!一贯铜铢!徐某便即奉上。”
说着徐君房眼睛一亮,看着那年轻人拿出一枚金灿灿的钱铢。他连忙伸手去接,那年轻人又收了回去。
程宗扬把金铢夹在指间,笑眯眯道:“你说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尴尬地咳嗽两声,底气不足地小声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
程宗扬道:“用不着你去扶桑那么远,只要给我们带带路--去趟太泉古阵。”
徐君房脸上变色,摇手道:“不行!不行!谁愿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铢。”
程宗扬抛了抛手里金灿灿的钱铢。
徐君房两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咽了口吐沫,“带路是吧?成!”
程宗扬手一抬,把金铢抛过去。徐君房伸手欲接,旁边却伸来一只小手,轻轻巧巧把金铢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绽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进过太泉古阵吗?”
与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触,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使劲眨了眨眼,才打起精神,“若论太泉古阵,整个苍澜镇没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个有八个都只能在外面转转,徐某当年连第四层的迷魂桥都去过。你们如果要进去,最好买几本河图--河图一出,天下太平,进太泉古阵必备的宝物!徐某店中所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亲笔签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铢……”
小紫美目异彩闪动,柔声道:“人家最不喜欢被人骗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极力在摆脱什么,最后颓然道:“成本价,三十五文,要敢骗你,我立刻跳河里变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铢抛给他,“那就要两本好了。先给我们找处落脚的地方。”
徐君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望着小紫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不过看到手中的金铢,他立刻又换上惊喜的表情,拿起金铢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来,“找什么客栈!你们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挤,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那房子,打个喷嚏都会倒。镇上有什么客栈?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苍澜镇有五六家客栈,加起来有十七八间客房,平常镇上来的人不多,倒是够住,价钱也不贵,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还没舍得扔那些“太泉神鱼”用一根柳条穿了,提在手中。刚才用成本价卖给小紫两本河图,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样的买卖口吻,口气随意了许多。他虽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坏,对苍澜镇更是了如指掌,没费多少工夫就带着两人来到一家客栈,熟络地说道:“老程,看看这家怎么样?镇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着床帮,得意地说道:“瞧瞧这床,一条腿都不缺!”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远之地,也就是脚夫住宿的水准。即使死丫头不说什么,单是雪雪那条小贱狗的白眼就够瞧的。
“有没有再好点的住处?”
“有。不过那价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贯。”
“一贯就一贯。”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可碰见大财主了。两位,跟我来吧!”
徐君房没走大街,而是从房后绕过去,穿过篱笆,翻过小渠,七绕八拐走了一柱香工夫,然后指着远处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么样?”
看惯了苍澜镇的竹屋茅舍,猛然见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扬倒有些不适应起来,“镇上居然还有砖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层砖,里面都是石头。镇上烧不了砖,全是从外面运来的,为包这层砖,可花了大价钱,”
徐君房半是羡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谁让这些外姓人有钱呢。”
“外姓人?”
“别说你是刚来的,就是在镇上住上一年半载,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镇上的门道。”
徐君房道:“苍澜镇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苍澜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来太泉,结果走不了的。他们不是本地人,又不是来了就走的外地人,镇上都叫他们外姓人。”
一个窝头一百五十文,一把杀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这地方常住,还真要点勇气,反正让自己来选,宁肯住在临安或者建康。程宗扬道:“他们为什么待在镇上不想走呢?”
“哪儿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
徐君房道:“可别说我吓唬你们:太泉古阵那鬼地方,进去十个,有六个出不来,四个能出来的,起码有三个要少条胳膊缺条腿啥的。剩下一个就算啥都不缺,说不定还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后笑道:“越说越玄了,太泉古阵还有诅咒?”
“这事儿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镇上人知根知底。”
徐君房道:“瞧见那道雾瘴了吗?有些运气好的,全须全尾从太泉古阵出来,说不定还捡了什么宝贝,想着出去就能发大财,结果遇到外面的雾瘴,就真元狂泄,功夫再高也撑不了多久,转眼就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再多待一会儿,命都没了。”
小紫眨着眼睛道:“会不会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么伤,外面瞧着好端端的,一点看不出来,遇到雾瘴才知道轮到谁倒霉。说来也怪,只要留在镇上,不去碰那道雾瘴,也没什么事。大伙都说里面有诅咒,被太泉古阵看中的,就得留在镇上,给太泉古阵陪葬。”
“让你说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摇了摇头,“能来苍澜的,都不是庸手,这些外姓人长的在苍澜待了几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办法都试遍了,没一个能出去的,死在雾瘴里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当年万药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太泉古阵寻什么碧玉香樟,结果带了几十人进去,只有四五个活着出来。万药堂主也算运气好,居然让他捡到一株,乐得什么似的,等到出苍澜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子都出去了,偏偏万药堂主着了道。他仗着自己修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药傍身,往外硬闯。结果第二年有人进苍澜,才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再往后,就没人敢闯了,中了诅咒就老实在苍澜待着。”
程宗扬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诅咒,有没有找出什么规律?”
“这事儿压根就是个没准。”
徐君房道:“有些修为低的,来太泉四五趟,进进出出都没事。有的修为高的,来一趟就着了道,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
程宗扬皱着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过神来。
“程头儿,想什么呢?”
程宗扬道:“我在想难怪太泉古阵能留到现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阵里面有宝贝,这么多年下来,再大的宝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机关挡着,也都踩平了,怎么可能还留到现在?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镇上,虽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都在镇上讨口饭吃,打发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我们这本地人跟他们那些外姓人,平常来往不多。”
“镇上的店铺都是本地人开的吧?”
“街上除了几家外姓人开的店铺,其他都是本地人。不过镇上有一门生意是被外姓人独占的--”说话间到了院前,徐君房抢先进去,对小二道:“这是徐某的客户,来镇上看商路的,要一间上房!”
听说客人是商贾,小二立刻热情了许多,“咱们这儿的客房分两种,外面的客房一天一贯,内院的上房一天五贯。不过既然是商家,又是头一次住我们的院子,也按一天一贯的价钱,你看这价钱合适吗?”
程宗扬没想到一个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两折,虽然在外面还是天价,但在太泉这价钱确实不贵,他点头道:“行!要两间僻静些的。”
“好咧!内院还有两间上房!小的带两位去看看!”
小二取了钥匙,慇勤地要去领路,却被徐君房拦住,“我带着去就行。程老板一路辛苦,你们没事别来打扰。”
小二虽然不情愿,但是别人带来的客户,只好把钥匙交给徐君房。
徐君房一边领着两人入内,一边小声道:“镇上最欢迎的是行脚商,最看不上的,就是来寻宝的。镇上的衣食全靠行脚商送来,可惜雾瘴难过,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家。寻宝那些要不进了太泉古阵出不来,要不进去一趟出来就走,没有一个回头客,镇上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的钱抖擞干净才甘心。”
程宗扬频频点头,“原来如此,放心吧,就我这气质,扮商人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踏进院子,程宗扬不由松了口气。院里的房舍远称不上豪奢,但比起镇上的客栈已经是天壤之别。
徐君房道:“这栖凤院有二三十间客房,以前外面来的行脚商都住在镇上,自打栖凤院建成,陆陆续续都住在这边。交易也是和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年前,镇上一个窝头还只卖五十文呢,如今涨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小紫抱着雪雪,像个乖巧的小婢一样跟着程宗扬身后,忽然她抬起头,美目中闪过一丝光亮。
栖凤院前后三进,前面两进是客房。这会儿三人正在内院,刚进院门,便看到楼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却是在浓雾中惊鸿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着头,露出的侧脸有着雕塑般鲜明而完美的轮廓,她红衣如火,走动时衣袖、裙边和衣带飘扬起来,隐约闪动着金丝绣成的火焰花纹,整个人就如同一只耀眼的凤凰,让人难以无视。她淡淡扫了程宗扬等人一眼,随即闪身进了房间。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徐大师,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休息片刻,你也填填肚子,一会儿再往镇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两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辞。”
他的礼数、气度无可挑剔,只不过手里还提着那串小鱼,拱手时泥水免不了甩到袖上--但对于他穿的衣袍来说,泥水多几点少几点也看不大出来。
进了门,程宗扬放下从骡背上抢到的行李,把其中一只铁箱远远放在桌上,然后倒在床上,叫道:“死丫头!快来给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
小贱狗立刻张牙舞爪要往程宗扬身上扑。
程宗扬大喝一声,“小贱狗!你找死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爬了起来,被这小贱狗咬上一口,虽然不怎么疼,但那后果比疼可严重太多了。
程宗扬踢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死丫头,你刚才朝楼上看那一眼,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扬道:“你是看中人家什么了吧?”
小紫笑道:“当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呢?死丫头,少跟我兜圈子!我跟你说,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智商各种不够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颈子里挂的东西了吗?”
程宗扬想了一下,“哪儿有啊!她颈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挂东西了?”
“在衣服里面啦。”
小紫没再吊他胃口,“一只琥珀。”
程宗扬松了口气,“琥珀?那东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两斤砸着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谁呢?”
程宗扬一脸的不信,“世上哪儿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
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黄色的,这种琥珀传说是天龙的碧血所化,色如天青。比龙睛玉还少见呢。”
“死丫头,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这东西干嘛呢?”
“好玩。”
程宗扬一阵气馁,“你就玩吧。喂!把小贱狗抱远点儿!”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后手指轻轻一挑。远处桌上的铁箱“嗒”的一声,箱盖跳开,接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随之传来。
那铁箱只有两尺长,一尺宽,高不及半尺,箱内填充着厚厚的棉花,防震的同时也能吸收声音。
铁箱分成四层,每层都井字型分成九个小格,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块精炼的钢坯,每块钢坯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工具正在转动。
伴随着刺耳的磨擦声,钢坯被工具一点点刻出凹槽、齿牙、轴孔。那些工具各不相同,但硬度极大,其中有几件甚至是用珊瑚铁制成。坚硬的钢坯在这些比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软泥,被一点点雕刻成型。
这是死丫头随身带的“工厂”每件工具看似简单,其实都有着不逊色于工匠的精巧度--这些工具里都藏着一粒可以置换的龙睛玉,并由纳入其中的阴魂驱使。这只铁箱坚固异常,无论平常行路,还是夜深人静,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琢零件,从来没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这时,一颗只有黄豆大的镙钉被雕琢出来,那件类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的镙钉一拨,又取出一块钢坯,继续雕琢挫磨。
程宗扬每次看到这只箱子,都有种不爽的感觉--无论谁,和几十条阴魂奴隶待在一个屋檐下,感觉都不会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