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夜已低垂,璀璨的夜空再度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华,徐定疆在寝房外的小院中,仰头望着天空,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下来。
回到南角城,这几日传来的讯息就送到了自己手中,估计刘礼大军已经回到习回河城,现在必定也在重整军伍,习回河城为人族第一大城,人口超过百万,相信再过不久,刘礼的部队一定会更形壮大。
本来习回河城的人口虽多,但人民耽于逸乐,为了内战而征兵,有兴趣的人必定不多,但现在两万能族血洗宿月、北域两城之事已经传遍天下,在倾巢之祸、火烧眉睫的逼迫下,想独善其身的人必然大幅减少,反倒是无端端的帮了刘礼一个忙。
徐定疆心里估计着,刘礼现在差不多仍有七、八万人的实力,这么一征兵,不知会增加多少?
八万、十万?
如此一来,自己就算征得十万部队,连原本的部队,也不过十一万人左右,怎么对付刘礼?
虽说南角城还有原来的数万部队,但也不能全部带走,最多再抽调个两万,这么加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还要更多……何况……那个徐苞颇有些老奸巨滑,说不定还有别的花样……
徐定疆虽曾煞费心力苦研战阵之法,但何必舍易取难?若能以优势军力攻击,岂不是省不少力?何况,对早负盛名的刘礼,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熊族南下,只怕连练兵的时间也没有,却不知刀轮城守得如何了?
刀轮城虽有人力不足的问题,但以“北域王”刘群池的经验,这样的缺点并并不容易暴露,熊族只要攻到失去锐气,必定会转向攻击习回河城,到时一场龙争虎斗,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其实谁赢都行,就怕打到最后来个两败俱伤,谁也没法再往都城攻击,这么一来,自己可就枉作小人,也难得到刘然的原谅。
不过这些事毕竟只是臆测,时间没到,多想也是无用,徐定疆一转念,想到安赐满等四人的态度,他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四人的反应并不令人意外,估计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出现在自己眼前,虽不知四人最后决定如何,但想来不至于影响大局。
想完攸关生死的大事,徐定疆的脑海中,蓦然浮起了刘芳华离开大殿时的身影,刘芳华说的话,似乎也正在他耳边回荡,徐定疆一阵心烦,自己想这些做什么?
这些事早在数月前便已想得清清楚楚,根本不用再想,要想,也该想白玫。
白玫……
徐定疆叹息了一声,她现在不知如何?
若不是她,自己根本没有活着回都城的机会,更别提南返南角城了,若日后人族的历史因此有所变化,可下能说与她没有关系。
话说回来,自己真的想帮助刘然吗?
若不是刘然刚愎自用,刘礼也未必会反叛,白家更未必会反叛,而“秘阁卫国使”刘冥与其手下尊者,也说不定还在秘阁中颐养天年,自己父亲更不会成为这场斗争中的牺牲者了。
若自己能投向刘礼,不只获胜机会大增,让刘礼做皇帝,对人族来说,只怕比刘然好多了……
问题是……
徐定疆叹了一口气,自己母亲还在刘然的手中,怎么能投向刘礼?
何况还有刘芳华……
怎么又想起她了?
徐定疆猛摇摇头,正感烦闷时,忽然感到身后有异状,徐定疆心下一惊,莫非都城还派有其他的杀手?
他一面迅速转身,一面提起了浑身劲力,却见到玳糖正怔怔的望着自己,仿佛吓了一跳般嗫嚅说:“小……小王爷……” 徐定疆自感有些小题大作,他松开脸上紧绷的表情,纳回内息微笑说:“甜甜,什么事?”
徐定疆出来前曾吩咐过,自己要一个人思索片刻,玳糖若非有事,应不会来打扰自己。
玳糖眨了眨眼,确定徐定疆依然正常,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小王爷,安龙将、杜龙将求见。”
果然来了。徐定疆点点头说:“我在前厅与他们会面。”
“可需要甜甜伺候?”玳糖试探的说。
徐定疆哂然一笑,轻拍了拍玳糖的小脸说:“回房等我。”
虽然已经不是新鲜事,但玳糖的小脸仍是微微一红,毕竟聚少离多,徐定疆事务又忙,玳糖这方面的经验可还十分生嫩,只见她含羞的点点头,转身一溜烟的去了。
徐定疆的笑容却是立即收了起来,转头向前厅走去。
两位龙将果然已经打听清楚,其中杜如卡不只询问部队,还去请教了刘芳华,他听到刘芳华说出徐定疆请两位供奉帮忙的三件事,自然是疑虑全消。
徐定疆倒没想到反而因为刘芳华听到这几句话,省了自己一番口舌。
至于赵平南、徐牙,听说两人连问都没问,根本就挺定了徐定疆,这时自然也没想到要来表态,安、杜两人既然心结尽去,当即与徐定疆畅谈起来,三人聊到了征兵的事情,这恰奸要两人大力相助,一谈可就谈个没完,到最后,还把赵平南与徐牙都找来,更摆了一小桌酒席,畅饮直到天明,只可怜孤枕的玳糖,眼巴巴的白守了一夜。
牧固图纪元二一O一年十五月二十日人族内乱、熊族南犯,而南角城在这次动乱中,将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也需要更多的人投效军伍。
这样的消息一散播出去,在半个月的时间中,散布在四野的人民已经陆续来投军,南角城的战力立即大幅提升,很快的,官兵已经增加了五、六万人,但距徐定疆的目标还十分遥远。
都城自知道南角城抗旨之后,自然不再送来军情,徐定疆也弄不清楚北疆的战况,熊族是否打下刀轮城、习回河城都十分不清楚,不但无法掌握情势,连什么时候该北进也难以掌握,这可有些困扰。
此时,他正与安赐满谈论此事,想找出个好办法。
“也许该派探子到都城。”安赐满沉吟着说。
“也只能这样……”徐定疆皱眉道:“不过人选却是颇费思量。”
“功力高的是熟面孔,功力低的又怕办不了事。”安赐满说:“而且不能用天鹰,效率也会慢了下来。”
“若是比管带高出一级的功力,有个四、五人就够了。”
徐定疆计算着:“若接力南奔,无须蓄劲,四到五日可以把消息带到,只比天鹰慢上一些。”
“这么说的话,只要三个人是生面孔就行了。”安赐满说:“我去看看有没有哪几个管带比较用功的。”
徐定疆点点头,叹息一声说:“可惜去过都城的不适合,不然赵才、墨琪,甚至南苏他们都有这个能力。”
安赐满听见赵才也在名单中,他有些讶异的说:“赵才?”
徐定疆一笑说:“他的功力,只怕不下于赵叔叔。”
南角四龙将,功力只在伯仲之间,听徐定疆这么说,安赐满不禁有些意外,不过他也不提出反对的意见,只顿了顿说:“这件事就由末将安排。不过我们私自征兵,到时候……”
“到时候由我负责。”徐定疆点头说:“安伯伯不用担心。”
安赐满怎能不担心?
人族律法严格规定,各城不得自行招募超额的兵量,这当然是为了防止各城作乱,徐定疆除非真能适时开解都城的困境,否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何况他还有个私逃的罪名呢?
不过徐定疆既然这么说了,安赐满也不好再说,他转个话题说:“这几日,听说芳华公主一直没有离开”彩辔阁“。”
徐定疆一怔说:“是吗?三这几天为了征兵的事忙得一塌糊涂,徐定疆根本没时间再去想这件事情,今日被安赐满一言提醒,他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小王爷现在是南角城的统帅。”安赐满缓缓说:“是不是要请芳华公主一起议事,还要小王爷决定。”
“我明白了。”徐定疆眉头一舒,笑说:“她的官衔可比我还大,怎么可以闲着没事?”
安赐满没想到徐定疆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哂然一笑说:“既然如此,末将先行上口退。”
安赐满离开后,徐定疆却又开始沉思,好半天后,他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峦圭殿”,向着“彩辔阁”走去。
到了“彩辔阁”,徐定疆让随侍进去通报,自己一面往内走,到阁中的花园,观赏着“彩辔阁”里的各种花卉,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不过南角城地处南疆,气候较为温和,秋天凉的速度也较慢,各式各样的色彩在庭院中绽放,颇为赏心悦目。
徐定疆等候了片刻,听到身后有随侍缓步而来的声音,他转过头,只见那名长相清秀的随侍脸上带着一丝惶然说:“启禀小王爷……芳华公王说……她不想见客。”
徐定疆可真的大吃一惊,这样的情况可真够陌生,一时会不过意来,他怔了怔才说:“不愿见客?”
随侍的眼中露出一抹同情,说:“小王爷,芳华公主这几天十分佣懒,每天都坐在寝殿中长吁短叹,您……这……这么多天……这……”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有些怕被徐定疆责备。
看服装与外貌,一时看不出这随侍足男是女,但从对方的口气听来,该是女孩子没错,徐定疆微微一笑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随侍似乎没想到徐定疆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才说:“秋蓉。”
果然是女孩子。徐定疆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芳华公主为什么长吁短叹?”
秋蓉圆睁着双眼,似乎十分讶异的说:“还不是……难道……”
又是一个误会状况的人。徐定疆也不再问,转过话题说:“芳华公主可有离开寝房?比如说来花园走走?”
秋蓉摇摇头,过了片刻才怯生生的说:“我们知道小王爷这几天很忙,也劝过芳华公主,可是芳华公主这次似乎脾气大了不少,听不进我们的话。”
他们根本就猜错了,当然没用。徐定疆烦恼起来,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自己还是得与刘芳华见上一面。
“小王爷是不是等晚些再来试试?毕竟十天没来了,可能芳华公主一时不容易气消……”秋蓉自作聪明地建议,跟着又压低声音说:“要是想先看看芳华公主,小婢倒是有办法。”
偷看?徐定疆忍不住好笑,但这倒也是个好办法,只不过不用秋蓉带路。徐定疆摇摇头说:“我就晚些再来吧。”
秋蓉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嘟着小嘴,送出了徐定疆。
出门的徐定疆转过两道墙,眼见左右无人,他气劲往外微涌,缓缓的向着天空升起,到了二十多公尺高,徐定疆认准了方向,向着刘芳华的寝房飘去。
徐定疆飞到了这个高度,整个“彩辔阁”自然是尽收眼底。
“彩辔阁”占地并不大,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两进小阁瓦式建筑,除了前方的花园外,还有两块空地,一个是中间的天井,另一个便是后方的小花圃,刘芳华的寝房,就在后进两层小阁的二楼。
徐定疆转眼间飘到了小阁上方,缓缓的向下飘落,点尘不惊的落到了阁楼顶端。
刘芳华听力好可是有名的,徐定疆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翼翼的落下,虽然看起来是伏着的,却没有真的接触到上方的瓦面,徐定疆顺着瓦面飘动,悄悄的探到了南面的窗口上方,仔细倾听着里面的声息。
里面确实有刘芳华轻缓的呼吸声,而且看来是在北窗……
那么自己没选错窗户,徐定疆正要探头,却听到东面房门那儿,秋蓉的声音透门而入:“启禀芳华公主,小王爷说他晚些再来。”
刘芳华只应了一声,却是什么也没说,秋蓉停了停,随即传出她移步的声音,听来是下楼去了,徐定疆正想探头,却听到刘芳华无端端的突然长叹一声,吓得徐定疆连忙缩回头去。
不过刘芳华这一声叹完,却没有别的动作,徐定疆自己吓自己,正感到莫名其妙时,却听刘芳华缓缓的低吟:“忘春断,愁谁睬?雨拥花,坠玄台……”
(注:玄台者,一种用来莳花植单的黑色长形花台。)
虽然当年曾一起念过书,但徐定疆对这些舂花秋月的东西一向不甚在意,一时也分辨不出刘芳华念的是谁的作品,但徐定疆听在耳中,却无端端的涌上一股愁绪,听得刘芳华缓缓轻吟,声音带着无尽的感伤,徐定疆不自禁的心疼起来,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缓缓的往下移,倒着身子,向着南面的窗口望了进去。
刘芳华正斜倚在窗边,一双无神的眼遥望着北方,口中又换了另一首:“憔悴为谁容?恨卷珠廉不得逢,仅见唇红……”(注:那时人族宫中明镜多以珠廉遮掩,卷珠廉意指揽镜自照。)
徐定疆望去,不禁心痛起来,就这么十日不见,刘芳华虽没有瘦多少,睑上却不复往日光彩,若说曾在谁的脸上见过如此模样,那就是不久之前才远赴刀轮城的梦羽了。
“恨子无端……”刘芳华眼中突然流下一抹清泪,声音极低极低的说:“弃妻雏,赴庙堂……”
听到这里,徐定疆不禁全身剧震,他这时才终于知道,刘芳华为什么会跑来南角城,为什么会不愿学“幻灵大法”;一失神,徐定疆体外的真气不禁微微一乱,他本距离屋檐极近,这么一来,不免轻碰了屋瓦,发出极低极低“答”的一声,徐定疆暗叫糟糕,一提气,整个人往上疾升,打算逃离现场。
但刘芳华的速度可是一等一的,徐定疆上腾不到五公尺,刘芳华倏然一下已经从南窗穿出,一翻身间,已经稳稳的站在屋瓦之上,目光四面巡视着。
徐定疆可不敢太快,刘芳华没想到自己是从空中来,怎么找就是没往上看,但若自己一个不慎发出破空声,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
徐定疆就这么缓缓的升空,越飞越高,只不过片刻,已经飘到了五十余公尺的高度,还在向上飘去,就在这时,东张西望有些迷惘的刘芳华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猛然往上抬头,终于看到了徐定疆。
这一下刘芳华神色大变,两人目光相对了片刻,刘芳华眼一红,她猛一跺脚,扭腰在空中一翻,飘身穿回了房中。
完蛋大吉。
自刘芳华头一抬,徐定疆就僵在半空,再见刘方华一不叫骂、二不动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回头,徐定疆心知糟糕,但他也只好愁眉苦脸的往下落,飘到了刘芳华寝房门外的廊道上。
徐定疆先重重的叹了一口长气,这才敲门说:
“芳华,我进来了。”话一说完,徐定疆也不等回答,硬着头皮推开门,往内走了进去。
一个人孤身北行,又要小心都城的巡察部队,梦羽先远远的绕过都城,再避开习回河城,几经艰辛,才从另一个方向,逐渐的接近刀轮城。
为了避开这两座主要的城市,梦羽自然只能走一些小道,纵然是没日没夜的急赶,也花了足足二十日,到了今日天色刚亮,她才接近了刀轮城。
梦羽不远万里前来,但越是接近,心中越是志忑,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不知熊族攻破刀轮城没有?
两日前已经进入莽莽黄沙,百公里内毫无人迹,想打探消息也没办法。
只要再过不久,就该能看到刀轮城了。
梦羽更是小心,若熊族还在,自己这么接近,可说是自投罗网,但从这个方向一无屏障,想隐身探看也没办法,梦羽勒马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往东绕到通习回河城的那条大道,纵然得多走一个小时,从那儿接近,至少有个长列沙丘,可以远远的观察刀轮城,总比这样接近安全。
又多跋涉了半个小时,梦羽好不容易翻上了那座沙丘,探头一看,梦羽整个心都凉了下来,刀轮城已经变成一座荒败的废墟,宏伟的城墙坍倒了一大片,城墙里里外外躺满了毫无生气的尸体,可见城破时的惨烈。
眼见四面一片死寂,梦羽木然的策马往前,越接近,沭目惊心的景象越来越多,走到破败的城墙,可以看到这里原来是城门,后来才用陆采石封起,却不知熊族用了什么办法,把坚如金刚的陆采石打破,从这个缺口冲了进去。
到了城墙缺口,梦羽已经不忍策马,眼前除了尸体之外,几乎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梦羽怔立半晌,缓缓的下马,在重重叠叠的人体与人体之间,往内踏了进去。
从尸体的脱水状态看来,城破不是这两天的事,这么说来,熊族该已经往习回河城攻去了?
梦羽踏入城中,眼前更是一大片惨不忍睹的地狱图像,眼前死的人不能以千百来计,无数的死尸就这么向着两边延伸过去,从里面混杂了许多熊族尸体的情况来看,熊族该也是死伤惨重,为什么会这样呢?
已经进入城内的梦羽,四面打量下,这才恍然大悟,弄清楚这么惨烈的原因。
原来刀轮城为了防范攻击,原有的三座城门都已经用陆采石封了起来,这里被攻破一个大洞,虽然替熊族找出了一个入口,但里面的人族却是无路可退,除了能飞越城墙的少数人,其他的人除了拼死之外,完全没有生路,熊族自然也讨不了好。
看眼前的状态,除了官兵之外,平民只怕也难逃厄运,死于此役的刀轮城臣民只怕超过十万人,至于熊族,八成也死了三、五千人。
问题是……
陈东立是否也在这些人堆之中?
梦羽木然的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见四面无边无尽的死尸,她知道就算陈东立也在其中,也无法在这数万人之中找出他来,梦羽茫然若失的走出刀轮城,她骑上龙马,一时竟是不知何去何从。
旺仲了许久,梦羽绕着刀轮城,这时尸体反而成为指引,她--见一条条人族尸体零散的出现在城周,直到西方,才有尸体往外延伸出去,看来,突破熊族包围逃出城的人就是往西逃,梦羽一咬牙,策马加速往西面的布尔山疾奔。
她这时又重新涌起了信心,若有人能逃出刀轮城,其中必然有陈东立,梦羽沿着这些躺在黄沙上的尸体急奔,越奔越远,看到的尸体也跟着越来越少,而且相对的,熊族人的尸体明显的越来越多,可见逃出的无一是庸手,当然,这也代表了刀轮城中的一般人民必定是死伤惨重。
可是一面奔,梦羽却是越来越担心,除非所有人都被熊族所杀,这么奔下去,总有找不到踪迹的一天,在这片黄沙之中,自己该如何寻找?
果然如此,再奔了两个小时后,梦羽已经寻出了百余公里,只见最后一个孤伶伶的人族尸体躺在黄沙之中,放眼所及,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梦羽甚至还高掠而起,极目四望,但四面除了黄沙还是黄沙,什么都看不到,梦羽怔了片刻,终于一咬牙,向着西方策马,这一去若是找不到,大不了不回来了。
这个时候,梦羽已经忘了当初徐定疆的交代,脑海中根本没有回返南角城的念头,万里迢迢的赶来刀轮城,若是没见到陈东立就回去,她怎么样也不甘心。
奔出了不知多远,烈日越来越高,从清晨的薄寒到后来的逐渐炎热,梦羽也越来越疲累,这几日的奔波,一直支持着她的,自然是距离的逐渐缩短,以及即将见到陈东立的喜悦,但这个时候,一切的期待似乎都变得没有着落,这么往前奔,简直是大海捞针,一波波负面的思绪向着梦羽不断的袭来,这二十日来,梦羽只觉得今日最感不支。
到了阳光最强的时候,梦羽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勒住了由奔驰而缓步的龙马,半跌下来,取出龙马包裹中的一副油布小棚,在黄沙中架了起来。
连梦羽都支撑不了,龙马当然更是早就伏了下来。
梦羽系好龙马,在小棚中跌坐歇息,补充损失的精力,过了片刻,她突然听到一声怪异的呼叫,似乎从西南方向远远的传来。
梦羽这时顾不得休息,一跃而起,拉着龙马就要向着声音的来源追寻,但龙马这么多日来难得好好休息,这时想要它再走,一时可不容易,梦羽听那声音已经消失,又担心再也没有任何讯号,她掹一把抓下了龙马身上的食水小包与兵刀,展开身法向着西南方奔去,一面发出了清越的长啸声,向着天际传播出去。
声音能听到,不代表距离很近,但梦羽全力奔驰起来,速度可比龙马还快,她迅疾的奔驰,黄沙不断的被她甩在身后,终于梦羽见到远方有几个小黑点,她兴奋起来,更足加快了速度往前奔。
那几个黑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面,一样向着梦羽的方向移动,两方彼此接近不久后,梦羽猛一愣,居然是七、八个熊族?
真是找错人了,梦羽急急的停下,回头向着奔来的方向飞掠。
可是梦羽经过二十天的奔驰,刚刚又未得到充分的休息,再这么毫下节制的奔了一大段路,加上失望的打击,梦羽的速度越来越慢,身后的叫嚣声也越来越近。
梦羽心念一转,这样下去,自己是必死无疑,她猛一个止步,迅速的坐下调息,准备应付这一仗。
熊族人发觉梦羽停下,他们的速度却也跟着慢了下来,梦羽这才发现,对方似乎也不怎么轻松,庞大的身躯在黄沙上移动,每一步都深深的陷入沙中,刚刚虽然比自己快,不过是因为他们已经休息了颇久,功夫未必比自己高,梦羽的信心又大了几分。
但随着熊族的逐渐接近,梦羽的信心又低落了不少,熊族虽然脚步沉重,但从他们的神色看来,梦羽已经明白,他们并非脱力,熊族人的想法与自己相同,一样要储备一些战斗的体力,当下更是不敢迟疑,这时能多储存一点能量,活下去的机会更大。
就算是慢慢而来,也总有走到的一天,待熊族接近到了十公尺远,梦羽这才缓缓的站了起来,目光凝注着奔来的七名熊族人,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
熊族人望着梦羽,反而有些异常的并未立即扑上来,熊族人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名熊族人哇拉哇拉的叫了两声,向着梦羽又踏出了一步。
这下糟糕了,对方不会说人族语,梦羽可也听不懂熊族话,她顿了顿,皱眉说:“你们……想干什么?”
熊族人脸上似乎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领头的一个回头与同伴商量了几句,又转回头,向着梦羽比了比她的背包。
原来想抢水?
梦羽恍然大悟,这些熊族必然是在这片黄沙中迷了路,并被熊族大军所遗弃,他们能撑过这么多日,确实也不简单,不过熊族人既然忘了他们,想来也是普通士兵,自己倒是不用太担心。
梦羽自然不会把背包交出去,但与对方这么耗下去,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梦羽望望熊族人,她突然一个腾身往后急掠,转身便逃。
熊族人吃了一惊,又是轮番怪叫的向着梦羽追去,没想到眼前精光一闪,梦羽挥起长剑,向着领头的熊族人杀了过去。
梦羽心中思量,若与熊族这么比耐力,熊族人本身体质本较人族强横,这么奔下去自己只有吃亏的可能,不如先拼掉一、两个,对方也许不敢再追。
这么一回头,首当其冲的熊族人没想到会有这种变化,他连滚带翻的往后急摔,梦羽也不追击,剑光一转,洒向一旁呆愣住的另两名熊族人。
这两名熊族人虽然来不及躲避,但熊族人可不容易一刀两断,梦羽剑光闪过,两熊族虽然惨嚎着摔开,但似乎也不至于无法动弹。
梦羽没时间注意这些,她剑光一转,脚下踏起“戏蕊步”,轻灵的向着另外两名熊族人扑去。
这时那个领头的熊族人已经清醒过来,他怒吼一声,向着梦羽恶狠狠的扑去,挥掌攻击时居然激起一阵劲风,向着梦羽遥发。
居然有个能外发掌力的人物?梦羽心中大起警惕,一面展开身法闪动,她打算先避过这个熊族人,把其他的家伙解决掉再说。
但熊族人毕竟比人族强横许多,纵然是一般士兵,也不是梦羽所能予取予求的,梦羽在伤了第五个熊族人时,那名挨剑的熊族人一声暴吼,硬生生的向着梦羽的长剑抓去,梦羽一惊,抽剑已是不及,她一咬牙,长剑往前一送,猛然穿入了这个熊族人的胸口,但同时梦羽左后肩一麻,终于被一名熊族人所击伤。
还好不是那个领头熊族人出的手,梦羽虽然马上转动不灵,但她右手同时往后疾弹,五指气劲同发,五东气柱瞬息间穿透那个熊族人的前胸,“波”的一声,那名熊族人轰然后倒,胸口冒出五道血柱。
梦羽忍痛加速往空隙急弹,但身后那股劲风已经再度涌来。
刚刚这么一耽搁,却被那家伙追上了,梦羽一咬牙,旋身又是五道指力,但毕竟已经晚了,指力发出的同时,那股劲力已经及身,梦羽痛呼一声,向着后方摔飞。
没想到万里赶来,居然死在熊族手中?
这一掌的功力其实也算普通,但梦羽体内真力将竭,已经无力承受,她胸腑剧震之下,眼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匍匐在黄沙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梦羽正感绝望时,猛听到一声陌生的长啸随着一股迅疾的破风声从西北面恍若疾风般刮来,只听到一阵迅速的轰击声夹杂着熊族的惨嚎,转眼间周身又恢复了寂静。
梦羽正迷糊之际,忽觉一双坚定而粗糙的大手正缓缓的扶着自己转面朝上,只见一个背着古拙长剑的长须老人,正面露一丝讶异的神色对自己说:“你这女娃儿是谁?”
梦羽虽没见过此人,却听过此人的事迹,她心一热,正想说话,又是一股鲜血喷了出来,那老人微微皱眉,探掌向着梦羽体内传入一股细而坚凝的热力,转眼问就把梦羽的体内脏腑稳定下来。
这独特的功法,莫非就是所谓的“灵牵一线”?梦羽再无怀疑,眼红红的说:
“是北域王,刘王爷?”
那老人脸上露出微笑,缓缓的点头说:“老夫正是刘群池。”
“东立……不……”梦羽没什么血色的脸一红,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陈龙将可还好?”
刘群池眼中微微一亮,笑意更浓,说:“老夫那个外孙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问题。”
这话一说,梦羽就放心了,这一趟毕竟没有白来,不过听了刘群池的话,梦羽才猛然想到,眼前的老人正是陈东立的外公,自己这副模样给他老人家见到可是大为不妥,梦羽有些慌乱的说:“小女子……”
“让我猜猜。”刘群池轻拍了拍梦羽的小脸,无限慈祥的说:“你可是梦羽?”
梦羽这下子可是从脸庞直红透到耳根,没想到那个愣家伙居然向他外公提过自己?
正嗫嗫嚅嚅的说不出话来时,刘群池已经呵呵一笑说:“那小子没敢说,不过他昏了两天,嘴巴就是念着这两个字,不知道也知道了。”
梦羽除了含羞低首之外,真是无话可说,刘群池一把将她抱起,一面哈哈大笑说:“今日兴致一起出来逛逛,没想到倒是找回一个孙媳妇……”一面稳稳的托着梦羽朝西北西的方向急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