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湘云往那栊翠庵里探望道贺,可巧遇见妙玉在授导惜春琴艺。
她知妙玉性子孤僻古怪,又向来冷傲,怕她难堪,说是贺她晋封小姐,到底也是前后赶着话头,只说琴艺一道替她拨了葫芦按下瓢要遮掩了。
只这妙玉是个心思细密的,听湘云之言,亦知她意,只是这等事体欲说还羞,心头总是未免羞愤酸楚,一时不及答话,未免自己又想起前夜之事来。
原来前儿夜里,弘昼也不知甚么心思,却携着贴身奴儿跑到栊翠庵里来,瞧着脸色阴晴不定竟好似心事重重隐隐有些怒气,绕着佛龛走走也不拜祝,就瞧着妙玉。
妙玉本前几日里才被弘昼奸污破身,女儿家常自许冰洁,但一过这失身落红一障,总有个万念俱焚之念头,一回也是污,两回也是淫,本也不以为意;只是她是自小修行,夹杂着禅心佛念,总以为栊翠庵总归是个佛堂,上头供着菩萨,哪里见得淫秽,便软语哀求弘昼,要“去顾恩殿里陪主子”才好。
弘昼兴致来了,却不肯依,见她推脱,更是一时虐心起了,莫说回顾恩殿,偏偏连卧室绣房都不许进,只在那供着菩萨的正堂里就逼她脱衣。
妙玉到底不敢不从,只得自松花纽,褪落罗衫,解系肚兜,宽下内裤,裸了少女胴体,弘昼竟又命她以手支在佛案上,半弯着身子受辱,只可怜她此刻,连一方小小洁净之处半点修行人尊严亦都护持不得,只得照着弘昼之命,作出那等羞耻至极之仪态,被弘昼以后入之姿,又是搓揉又是亵弄,奸了个红晕倒染,玉羞凌乱,将个本是檀香素熏,佛音缭绕,清净雅致之栊翠庵,化作弘昼喘息呼喝,奸戏凌辱,她娇吟哀啼,嘶音哑语之处;四方小小一处修行禅堂,二人体肌交撞、满房淫音满溢,遍撒香汗体液,真正是淫污不堪。
弘昼奸得却自得意了,才又抱着她去她卧房里,换了姿态将她再奸玩一番,也不过是将这个日夜素裹自己,只盼清洁的女孩儿,浑身上下发肤皮肉只是反复淫辱罢了。
只到了后半夜里,又到底嫌弃这栊翠庵里卧房窄小,那妙玉的睡塌却连个绣床也不是,只是个用白棉铺就的小暖炕,虽然干净,却睡不开,便要携已经被奸得昏昏沉沉的妙玉去顾恩殿睡,妙玉却又告饶只说身上伤了,怕睡不好扰了主子安眠。
也难为她胆大,任凭谁听来亦是推脱之言。
亦不知弘昼是适才辱她太甚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夜来困头起了无心再闹,竟然也一时就罢了,弃了妙玉自己去怡红院里,胡乱把个袭人吵扰起来,搂着睡了后半夜。
到第二日起来,想来说是昨夜甚是满意得趣,只唤了凤姐去,只说晋妙玉的位份。
园中许久才有女子晋位,自凤姐始,外人自然要来一一道贺。
只又谁知妙玉这一夜折辱贞洁、摧残娇躯、淫乱佛堂、玷污心怀之可怜可叹。
她又性子孤傲,人若来贺,她既无欢颜,亦不肯失礼露出委屈之色,只是装得淡淡得好似没事人一般。
只如今听得湘云好意替她掩饰,似乎知她心头羞意,要揭过那一层去,这妙玉性子自有些其古怪处,反而生了些倔强,越是如此,越是以为遮掩更是不堪,便偏偏要刺自己心一般,只言道:“云小主是替我遮羞了。我如今是主子一介禁脔,哪里还敢亵渎佛祖自称出家人。姑娘也罢,小姐也罢,不过是个名号,随主子呼唤来喜乐,即无可贺,亦不添羞……主子再三点化于我,说我本迷途于红尘之中,乃是个色相皮囊,我与小主一般儿无差是个凡体,受辱亦要落泪,温存便有痴声……至于所学所知,如今禅修也罢,琴瑟也罢,都只是侍奉主子狎戏赏用的,却怎么还敢妄称什么谪落凡间……否则,小主怎么来贺我呢?……”
房内几人听她如此说,湘云迎春却都是一阵尴尬害羞,这妙玉却转过头,稍稍撇一眼迎春,只对着惜春道:“惜丫头……你小小年纪,却其实有几份禅心的。如今园子里不比当日,除了那轻歌曼舞,娇衣羞裙不提,便是那读书作诗,丹青雅韵,甚至佛心修道,说到头,都只是为了服侍主子,只是为了让主子……辱我们时更加得意快活,添些情趣罢了,你姐姐要你学琴,也是这个心意……”
那惜春虽年幼似懂非懂,哪里曾想妙玉这般清净高雅之人,竟说出这等话来,给羞得低了头,脸上倒似火烧一般,更说不出话来,连湘云一向爽朗,也被这言辞激得不知怎么说才好,却听妙玉又接着道:“只是,若是只存了这个心,旁的亦就罢了,琴艺却是再难得精进的……练琴如修佛,最讲究用心赤诚。譬如这《慧心解雨霖》,最要紧的空灵烂漫,天籁高远,心意到了境界,琴音再不会俗的……若是一开始练琴,就带了功利心去,指头动想着自己指头俏不俏,音色出想着自己弹奏时够不够形体雅致,主子瞧着喜欢不喜欢,必是个前不成后不就的,技巧再得法子,心思不纯,必不得真谛。便如那外头男人读书,读圣贤书时若只想着功名利禄,金榜簪花,考到头也是个老明经,哪里能真正读得清圣人之言……”
湘云本来以为她只是讥刺,听她后来所说,竟然自有几份机锋道理,也不由点点头道“这说的却甚是……”迎春本未曾彻底听懂,倒是那惜春虽年幼,却是通慧此道,连连点头称是。
却听妙玉又是一叹,雪粉脸上竟微微泛起一阵红潮,又道:“至于琴艺禅修真的有了几分成就,介时再说旁的。用之修身也好,哪怕只是取悦主子也好……也是常事。好比佛家修罗汉果,还不是求脱离苦海,自证菩提……也好比那一等读书人,读书时满口子仁义道德修身养性治国齐家的,自己都信实了,待到功成名就,就一味的金娇银娃得遭劫……也是常事”
众人都才低头细品她言下之意味,房内竟一时静寂无声。
湘云想要接个话茬,却听门外传来急急脚步之声。
抬眼瞧,却是迎春房里大丫头奴儿司棋,撞也好似撞进门帘来,妙玉湘云自是讶异,却听司棋已是急红了脸,对着迎春跪了行礼,见湘云妙玉都在,似乎说话不便,只是一脸焦急,欲言又止。
碰个头咬牙才道:“姑娘……可了不得了……外头来了一窝子没见过的太监,这会子封了紫菱洲的门,把我们几个都赶了出来,在里头只是搜检……我上前问他们是谁的差事,却不肯说,我想着,若不是主子首肯,三府里谁能进园子来胡闹……如今房里宫女丫鬟都被赶了出来在外头候着,里头也不知在搜个什么,丫鬟宫女都唬傻了。主子这会子好似去了天香楼,我已经差小丫头去回凤妃情妃了,只到底也不敢去求见主子,更不知该怎么好,才寻姑娘到这里来……”
四人听闻她说出这等话来,都是大吃一惊,园中自那日詹事府锁拿尤三姐查封凹晶馆,尚不知生死,人人心头俱有此病,此刻听到一声“太监封院”,便是妙玉才得晋位,湘云事不关己,亦如惊弓之鸟,一时俱都怔得目瞪口呆。
迎春是紫菱洲正主儿,唬得脸色惨白,身子一软,便几乎瘫软在地,惜春更哪里有想头,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只是求助一般瞧着众人,半晌才轻声焦虑唤道:“二姐姐”。
那迎春本来心头就有事,只却也不知究竟园中又有了什么变故,犯了哪件事,一时已是脑海中嗡嗡得全是杂音,听惜春呼唤,才茫然得四顾,要哭又怕惜春更是慌乱,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到底是妙玉先回过神来,看看茫然失措的迎春,抚了抚惜春的头发,叹道:“是劫难渡。要不你先回去瞧瞧,惜丫头还小……先留我这里候着……”
迎春此刻心乱如麻,也不能辨妙玉言下“惜丫头留在这里”之意。
湘云却是聪慧,一俯仰竟读出了妙玉话外之音,这紫菱洲既出了事,不是迎春便是惜春。
若有什么罪过,园中诸女唯一可依赖的,不过是弘昼宠幸,只这迎春憨厚,多日不曾侍奉,惜春更是闺阁幼女。
到底是妙玉,前儿才被弘昼赏用过身子,怕有几分枕席之情,留惜春在这里,但愿可多护持半分平安。
只是如今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也不好问迎春,未免也是杯水车薪,聊尽人事罢了。
暗自不由心下感叹:“难为这妙玉,平素里冷冰冰的不理人,这起子临事居然有这等担待之情。”
迎春也知熬不过,颤颤巍巍由得司棋扶起来,便要告辞回去。
湘云看她模样儿,一时不忍,起了几分侠心,便道:“二姐姐莫着急……我陪你去。或者只是小丫鬟们犯了什么事……不打紧的。”
那惜春左看右看,虽不知是什么事,但是瞧着姐姐一副惶恐害怕模样儿,却也起身娇声斥道:“我留这里做什么,自然我陪姐姐一起回去。”
妙玉心知留在自己这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也就罢了。
湘云便陪着迎春、惜春姐妹,带着司棋、翠墨并两个小丫鬟,一并急急就小路赶回紫菱洲院子去。
才到门口,果然见院子外头草地上已是惶恐寥落,跪了一地的丫鬟宫女,都是紫菱洲里被赶将出来的。
里头闹哄哄得人声器物翻腾,也不知有多少人在里头翻箱倒柜,那院门上却站着四五个板着脸灰袍服色的中年太监,领头是个绿衣太监,披了个毛料的外罩袍子,却佩着紫色缎边,帽檐上是绿色丝带,是个九品衔,往日似也曾来过园子几次见过众人,只是一时记不得怎生称呼。
那太监头儿见迎春湘云等过来,却不敢凶恼,倒是上来皮笑着打了个千,只冲湘云道:“云小主您安好,倒惊动您了……”
湘云见她恭谨,看了看身边的迎春,也无奈回了一礼,细声道:“不知公公怎么称呼……这是办得哪里的差事……?”
那太监却是生就的媚骨谄颜,倒难辨喜怒,只是赔笑道:“奴才唤作陈丹茂,小主只管唤我'小帽子'即可,是在宗人府跟周公公当差,今儿是奉命来紫菱洲里抄搜些物什。奴才我是当差的,身不由己,想来是下头人不安静,倒唬着了园中姑娘……实在是该死。还请小主见谅莫要怪罪,回头王爷见怪奴才办差不力,倒惊扰了小主,奴才却是便是吃罪不起啊。”
湘云见他只冲自己说话,眼珠骨溜溜乱转却不去看迎春姐妹,便知虽这太监一味恭谨,其实听来更是祸不可测,园中女奴不过是依仗弘昼宠眷,与这三府太监面前哪里就敢不知深浅得拿大了,倒也墩身福了福,越发客气道:“哪里的话,公公办差辛苦了……翠墨,回头封一百两银子请诸位公公喝茶……”那身后翠墨答应了,湘云又问道:“只不知道公公办的是哪府里的差事,这搜得又是什么东西,可能告一声?……还有,这紫菱洲弄成这个样子……我们迎姐姐、惜妹妹可怎么安置呢?”
那陈丹茂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之模样儿,只道:“瞧小主说的,奴才在宗人府当差,自然办的是宗人府的差事。只奉命,紫菱洲里所有的信笺字画,书籍纸张,都要查封了到宗人府……奴才知道小主要问什么……只是奴才只是个应声虫儿般的小角色,并不知道就里,只循着我们周公公吩咐就是了……便是我们周公公,小主您自个思量,如不是王爷意旨,有几个脑袋,敢来园子来搜东西……”他说到这里,才转过身子对着迎春姐妹,却又是一个千,一副规矩模样,依旧笑着道:“这是迎春姑娘了,奴才月前随周公公来,倒是瞻仰过一面……姑娘也莫慌……奴才只奉了旨意抄拿书信字画,一时……哈哈……倒也没旁的吩咐……回头禀明我们公公,再做道理,姑娘倒可以自便,只是这屋子今儿怕暂时不便住了……”
这湘云回头看看迎春,却是面如金纸,竟是慌乱得连回礼亦不能,一时也拿不准这紫菱洲里究竟有甚么字画信笺,竟要宗人府差人来抄索。
此刻站在这冷风地里也是彷徨无计,她虽知个里必有原由,一念想起三姐的事来也不由害怕,奈何是天生得豪性,见迎春惜春这幅模样儿实在可怜,心头不免起了姐妹怜意姑息侠心,只想着:“这太监说的自然是,若不是主子旨意,宗人府怎么敢进来搜园中女子的房室。只是想来也是古怪,一时是詹事府,一时是宗人府,如今这园子里倒好一似个贼窝了,今儿你来,明儿他来……迎姐姐向来是个没主意却不可怜,惜妹妹更是,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罪过?左右是左右,我何不乍了胆子,去见见主子,求问个是非对错,也比这么尴尬等着强……”
她起了个这个心,只转身对翠墨轻声耳语道:“你去瞧一下主子这会子在哪里……”,翠墨答应着自去了,她却也知道冒然求见弘昼非同小可,一时更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先去和宝钗商议一下子。
只迎春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儿,倒也不便走开。
才自胡想片刻,却见远处湖边岸堤上,三五个丫鬟簇拥着两人,正小赶步子一路过来。
前头一个一身火红云霞大氅、头挽孔雀开屏金钏的却是凤姐,身后一身淡粉色棉褂,捧了个手炉的却是平儿。
那陈丹茂自然忙不迭跑过去打千儿问安,那凤姐也不理会门口一众太监宫女,就走到湘云迎春跟前,才对湘云额首,只笑一笑道:“云妹妹也在……”脸上却是神情古怪难辨阴晴喜怒。
那迎春见了凤姐,早已掌不住了,扑腾就跪了,一对朱唇失了血色只打着哆嗦,两段柔肩颤抖不堪如沐霜雪,口中胡乱谢罪道:“凤妃,我……不知……什么事……主子……我……倒惊了您了……”
凤姐却亲自上前扶起她来,沉一沉,脸上依旧神情古怪,却柔声道:“迎妹妹别惶恐。更别跟我这里谢罪……恩……我刚才是在天香楼里来……主子这会子在天香楼里,是主子命我过来的……”
迎春被扶起身来,听得此言,顿时身上又是一惊一软,颤颤巍巍问道:“主子……?”
凤姐面色难难一笑,沉吟道:“主子的吩咐,要我先带妹妹去其他地界上安置一夜。主子的原话:迎春不必来请见,也不要禁她吓她,让凤丫头先问问她话……”
迎春听见凤姐转述弘昼之话,果然不是小事,心头却反而认命一般,似乎是横了心应接祸事,便忙又跪了,叩了个头,倒口内也清爽了几分,只是恭谨惨然道:“就请凤妃问话……”
湘云等见凤姐如此说来,便知此刻自己在这里已经是不便,更不必去见弘昼求情了,听凤姐要问话,忙都万福告退。
凤姐也不阻拦,问候安慰了让她们自便。
待等湘云自带了翠墨去了,却又将迎春扶起来,道:“不忙,迎妹妹先不要怕……外头男人不是常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么。何况你我,只是主子一介性奴……这里风大人多又冷又不便……恩,要我说,我们另寻个地方说话就是了……”
迎春见她如此,知道所问之话固然要紧,似乎弘昼也没有要立刻处置自己之旨,脑海中乱乱的:“我失身之事已经告明主子,当时不处置……怎么这会子……难道是?……”一片胡思也不敢深想,亦只能回道:“凭凤妃姐姐吩咐……”
凤姐便一手携了迎春,一手拉扯着惜春的小手,只带着二人沿着湖岸向南探步行走。
口中只是温声道:“今儿紫菱洲你怕是不能住了,莫哭,主子又没有明说降罪,既然叫你别处安置了,我们总要照办不要违了主子旨意才好……这会子天色也快晚了,回头吃了晚饭就是。恩……缀锦楼里还有几处卧房……不过为妹妹计,缀锦楼离天香楼远,主子万一要提见倒不便。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姐妹却去太太那里说话可好?太太那里丫鬟房间多,袭人更是个敦厚亲切的,打扫两间房间你和惜妹妹先将就了,等我问完主子的话,我们寻太太一起说个话、拿个主意可好?”
迎春本是个没主意的,自然只道“一切凭姐姐吩咐……”。
凤姐便命人先去回袭人,便携着二女转道穿过潇湘馆后的竹林,去怡红院里,一路之上只是安慰迎春,却也不肯说个子丑演卯来。
那怡红院如今说来其实有几分人情古怪,论昔日尊卑,王夫人、薛姨妈姐妹住在里头,携着一众丫头,专司园中女眷衣裳,若论如今身份尊卑,却连个名位都没有,前头的大丫头袭人却是园中所有丫鬟里,头一个封为姑娘的,算起来和迎春、探春都齐头了。
本来是个尴尬场景。
只是这袭人性子温厚,此刻明知弘昼有意如此搅扰尊卑,乱用禁忌,是为了一点淫心奇欲,她既不敢辞身份,只能在怡红院里执掌吩咐事务,那性子却越发守礼谦恭,竟能用尽了心思言辞,小心翼翼和那几个丫鬟奴儿相处融洽,又不折辱王夫人、薛姨妈的心。
此刻听闻凤姐带了迎春要来,早已经携了晴雯、麝月、秋纹、碧痕等四女,早早候在门口,见凤姐等过来,迎春却是一脸惨然,便也不便欢笑,只上前去,对着凤姐行了单膝跪礼,口中却只用旧日里称呼,言道:“奶奶安好……太太、姨太太如今身份不便,就在里头候着奶奶。已经替二姑娘四姑娘打点了,只是里头正房原本是昔日爷们的,我们都不敢僭越乱动,便只留给主子用,连太太,姨太太如今都在后头另打扫了房间。我想着,晚上二姑娘四姑娘就委屈一下子,就睡我房里可成,秋纹已经叫小厨房备了些茶水果品小菜热汤,晚上就奶奶、二姑娘、太太三个人一起在里头用饭,说个体己话儿,我陪着姨太太和其他人在外面用饭。我也没个成算,也不知是不是妥帖?若奶奶您有其他吩咐,我这命人去安置……”
凤姐忙笑着扶了她握着她手赞叹道:“你一向最妥当的。就这么着就好。只委屈了你,尽心能安置妥帖的……”
那袭人却又恭恭敬敬向迎春深深万福,做了个礼。
迎春思量袭人如今是个姑娘,和自己平了身份,忙不迭扶她,才要说话,那袭人已是以目视地,并不抬头,正色柔声道:“二姑娘必是要谦让了,更让我没个存身之地了……主子怜恩授我身份,我受来惶恐,却又不敢辞……只是二姑娘此刻有事,我却不过是没脸色没见识的,只恨也难得帮二姑娘什么,还是奶奶恩德,既让二姑娘在这里过夜安置,旁的难说,便是今夜,总尽力伺候,二姑娘四姑娘莫委屈就是了……若是二姑娘还要谦辞,不拿我当昔日丫鬟来看待,我成个什么人了?……便是主子有怒,我自然用自身承担着,说句剜心的话,我们如今,承受些主子怒气,供主子搓弄凌辱一番,还不是个恩遇……”
迎春听她说得如此恳切,此刻她大难临头之时,听袭人声声俱是情谊,越发感动得握着袭人的手,留了泪说声“生受你了……”再雨泪纷纷,说不出旁的话来。
袭人便引着凤姐迎春进到内堂,换到怡红院书房里,晴雯已经端上茶水来,两人才又自己退了出去;那平儿已经携了惜春,自去外头吃些糖果,反手将门掩了。
迎春屋子里人都走净了,却坐不住,又在凤姐跟前,自跪了,垂头道:“就请凤妃……姐姐……替主子问话……”
凤姐黯然一叹,呆呆瞧了迎春片刻,才开口道:“第一件主子问你,那日在天香楼侍奉主子,你所说之事,可句句是实情?”
这头一句,便问得迎春脸色苍白,泪滴欲下,颤颤巍巍不敢抬头看凤姐。
这迎春她本非邢夫人所生,虽是荣府长房二小姐,但自小性情温厚端和,安分闺守,于一众玲珑剔透的姊妹里并不出挑。
宁荣诗书世家,便是女子,也习些字词诗话,元春蕙质兰心,探春机敏豁达,待到亲族来依,那黛玉世外仙姝,宝钗温慧端仪,湘云才质冰雪,倒一个个都把她尽比了下去。
只她向来恬静,凭姊妹们玩笑,下人们嚼舌,总不以为意,有个“安分守时,静待天命”的儒雅性子。
便是入园为奴,自侯门千金成了性奴禁脔,往日所学女贞德行俱成了供奉主人玩弄逞欲之事,背后更满是难堪波澜,段段往事惊心,园中诸女越发百种机算,于她,虽然心头如同揣了个兔子,成日里想起来亦是焦灼,竟依旧是过一日算一日。
她自少女时被贾琏奸污失贞,算起来更是兄妹乱伦,于其名门闺秀身份而言实在是羞辱难当。
除了后来为弘昼之性奴,大家小姐却失了身,见不得主子,本来最怕的还是面对凤姐。
虽然思前想后,自己都是被那狠心兄长逼迫强暴的,奈何她自失身于贾琏后,还和他苟且过几次;她自来性子,本就没个主意,少女之心,既糊涂亦凄凉,每每扪心自问,即有三分是女子天性,无可奈何顺从了夺走自己处子之身之人的无奈;又有三分,迫于贾琏淫威,只怕丑事暴露之羞愤;竟然还有三分,也是品味那乱伦禁忌,男欢女爱之诱惑。
只这一层欢好,便是想起一星半点,也是自恨自家无耻无德的。
本于其时世上名节风俗,失身于男子,还是自己堂兄,居然还不自尽,既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家,已经是无耻之极。
只不想蹉跎度日,居然贾府巨变。
这一切一切,随着自己沦为弘昼之性奴禁脔,身份再也叙不得高贵二字,名节是休提,但是不能奉给主子本是理所当然的贾府二小姐之童贞,又是一遭大罪。
她晨煎熬夜辗转,本也是苦挨日子。
不想弘昼听她自首,亦不处置她,轻轻揭过,后来于天香楼里,伙着可卿逗弄,将她奸污临幸,却不追究她昔年之耻事。
于她内心而言,实在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弘昼宽容恩情,一心只想在青春光阴里,多多奉上自己身体,供主人淫乐快活,才算尽了自己的心。
只是还有一桩,这贾琏,却是凤姐昔日丈夫,虽是贾琏无耻,强暴自己,但是每每面对凤姐,倒好似是自己做错了事,是个无耻勾引兄长的淫贱女子一般。
她虽不敏,到底也不笨,知道园中无秘,只怕凤姐早已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只是凤姐如今一般儿是弘昼性奴禁脔,虽然昔年是贾琏之妻,这等事情如今开口提他是何等忌讳,自己便是求告请罪也不好开口。
那凤姐左右跟没事人似的,她性子随和,也便干脆自欺,当成凤姐不知,且糊涂度日就是了。
哪知此刻,偏偏凤姐是奉了弘昼之命来问,想起往事,竟是羞的几乎要一头撞死,几乎就要忍耐不得,开口求告请罪,要这昔日嫂子原谅。
话道嘴边,瞧瞧凤姐一双美目顾盼流离,才是惊觉:“主子明知凤姐姐是二哥哥的妻房……却偏偏差凤姐姐来问这事……岂非于凤姐姐也是煎熬羞辱的……”
她是个迷糊性子,此时凤姐亲口问出,才意识到凤姐这一路脸色阴晴之实在,一时都混忘了自己尚在生死一线之间,倒替凤姐难过起来,“以主子性情,自是故意折辱,皆是我的罪过,却苦了凤姐姐了,……”
只凤姐是代弘昼问话,不能不答。
迎春挣扎了半日,只得又叩首道:“是,贱奴已是贞洁败坏之人……主人有问,怎么还敢欺瞒,那日奉主,所说句句是实……”也不知怎得,似是豁出去了要把多日来心头的包袱抛开,又似是哪里来的半分机灵,竟追言道:“迎春是早年与兄长伦乱苟且……说起来就是个无耻无德,败坏贞洁的贱奴……只是为性奴守规矩不能自尽。偷生度日也是煎熬,就请主子发落……”
她不敢抬头看凤姐,凤姐此刻亦是一对俏眉竖起,两双凤眼水汪汪,咬着唇,尽力压抑着心中五味,又道:“主子知道你要谢罪,还是替主子问的原话……你失身于贾琏那个王八蛋,但是你这年纪品格,还有皮肉身子,一样可以供本王消受赏用,既用得好,本王也不来罪你这昔年旧事。只再问你,你和贾琏的事,园子里还有谁知道?”
迎春倒不想有这一问,这事倒无心魔,呢呶了一下,又以头触地道:“这是羞死人的事,哪里敢和人说……只有司棋自小跟着我,再没瞒她。其余,却不曾和人言说……只不知二哥哥……可曾漏了口……”说道这里,又不由想起自己那脏心烂肺的堂兄,若是真的奸污了自己,还以为快事和他人说起,又是何等之耻辱,不由眼泪又如断线珍珠一般滴落下来。
那凤姐死死盯着地上伏着的迎春片刻,又开口道:“还有话问你,自入园子,你可还想着你那堂兄?这种乱伦之行污人耳目,那贾琏又是个王八蛋,奸你身子不过是逞一时恶欲,你竟然还敢想他?……”
迎春大悲,口中已是呜咽难成言语,手指缝儿扎着地砖,半晌失神答道:“我没有啊……呜呜……主子……姐姐……我没有啊……我怎么敢想他啊……”
凤姐便是铁石人儿,想起这里的伦乱悲戚,想起自己的前夫,想起这园子里的事故,当真是心如刀绞,说不清什么滋味,可叹她本是刚强性子,此刻银牙咬碎,却只能支撑着又问道:“主子还问你……你想不想他本王爷查不清,既然不想,怎么还敢和贾琏私通信函?”
这一声轻声追问,凤姐虽勉强说的语气不重,但正是迎春心头最惶恐惧怕怕之事,此刻听来,字字锥心,书房中红烛溅起交映残阳晚落,仿佛灼烧着自己主子弘昼之怒,那棉絮般的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几欲晕厥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迎春又如何作答,请侯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尚说风雅艺
乍闻虎豺喧
终日难安平
痴求髻华年
且怜女儿心
可叹幽冥远
因果早修定
祸福自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