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过后,天地肃杀。
他骑马从北方来,一头白发,满面风霜。
寒风卷起满天雪花。一朵残菊在风雪中打着滚,既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也不知要被吹到哪里去。
世人岂非也都正如这瓣残菊一样,又有谁能预知自己的命运。
所以人们又何必为它的命运伤感叹息?
菊花若有知,也不会埋怨的,因为它已有过它自己的辉煌岁月,已受过人们的赞美和珍惜。
这就已足够。
他一伸手,就抄住了那朵卷来的残菊。
菊瓣己残落,只有最后几瓣最顽强的,还恋栖在枯萎的花枝上。
“你真可怜,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无助,又弱小。”他端详着手中的残菊,不无同情地笑了笑,“不过不用怕,我收留你了。”
接着他拍了拍身上一套早已该送到垃圾箱里去的衣裳,将这朵残菊仔仔细细地插在衣襟上的一个破洞里。
看他的神情,就好像个已打扮整齐的花花公子,最后在自己这身价值千金的华服上,插上一朵最艳丽的红花一样。
然后他对自己的一切就都已完全满意。
他又笑了。
因为眼前宏伟的阿鲁哈萨托城已然在望。
现在时近正午,雪后天色微微转晴,从阿鲁哈萨托城高耸的城墙后面,升起来许多五颜六色的大气球,飘荡在天空下。
冬日的天空白得暗灰,像白纸掉进水里一样,感觉既不是朦胧,也不是通透。虽然阳光也不很充足,但是在这些色彩斑斓的气球的衬托下,天空的这副景色也还算赏心悦目,甚至还多了几分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然而,在每一个气球下面都系着一样东西,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赫然都是一具具被砍掉了四肢的躯体!
人棍气球!
这些被砍掉四肢的人都还活着,他们的嘴被堵住,满脸痛苦绝望之色,被绑在气球下面,任由冷风吹走飘流四方,最终也不知会被命运带往何处。
阿鲁哈萨托城做为大陆东北部一颗明珠般的繁华都市,里面生活着大量从帝国逃往此地避祸的罪犯恶徒。这些人中,既有变态杀人狂、早被别人遗忘的政治犯、为暴力而生的疯子等超级重犯,还有许多奸淫掳掠、打家劫舍、贩卖毒品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座本应是无法无天的罪恶之城,实际情况却是治安出奇的好,犯罪率奇低,甚至可以被评作大陆上最优秀的几个模范城市之一。
那是因为城主阿道夫•艾克柴德治理有方。
阿道夫的治城手段只有一样,那就是:恐惧!一种足以令城中万千凶徒恶党不敢在他的治下生事犯罪的恐惧。
城主深知,城内聚集的这些恶徒每一个都杀人不眨眼,没有一个是吃素的,不怕死的大有人在,抱有“过把瘾就死”心态的家伙亦不在少数,因此一般的刑罚,根本就无法震慑住这些穷凶极恶的人。像断头、绞刑、火刑等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分尸、破肚和爆头等在威慑这方面效果亦只能算作一般般。
故而,阿道夫城主便开动灵活的脑筋,设计出了许多叫人半死不活、生不如死、死去活来的新颖酷刑。例如“曝晒之刑”、“糖蜜蚁刑”、“半月烙刑”、“拉伸之刑”、“缝合之刑”等等,一经推广,收效甚好,酷刑城主之名也从此威震帝国东北部,城内凶徒莫不闻风丧胆,不敢轻易滋事。
人棍气球也是城主引以为傲的一项酷刑。
阿鲁哈萨托城内的监狱经常是空的,因为在通常情况下,每当牢里关押的犯人足够多的时候,阿道夫城主便会把他们一口气全部做成人棍气球,将他们升空飘向四面八方,好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惹上艾克柴德家族的下场。
但,此时骑在马背上的‘他’,手搭凉棚的望着天空,内心中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感到胸口的滂湃、激动和雀跃。
在他眼里,那些飘过他头顶的五颜六色的人棍气球,就好像一场绚丽喜庆的庆典——
一场整座阿鲁哈萨托城,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而特意准备的欢迎庆典。
在安葬完师父后,他便下山闯荡,立志要建功名、求富贵,前方的这座巨城,就是他实现梦想的地方。
阿鲁哈萨托给他的感觉,便是这里就是一个他妈的最好地方。这对他来说,这里的人越扑街越好,因为亦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有挑战味道,令他可以发挥自己那种没有尽头的无比光芒。
从怀中拿出扁酒瓶,喝下一口又辣又烈的酒,他身上顿时寒意全消,全身热血沸腾。
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巨城,这时就有几句话闪在他脑海内:
THIS PLACE;I LIKE!
※※※
“会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肥胖的身体换了个姿势,把身下那张价值不菲的躺椅压得嘎吱作响。
“会计”四十多岁,已经谢顶,额头上有一道很宽的伤疤,算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一段江湖往事。他不但长相猥琐油腻,一笑起来,那对小眼睛也会连带放射出阴险狡诈的精光。
“会计”现在是阿鲁哈萨托城的门兵长,他做这一职已有很多年了。在外人看来,虽然终日风吹日晒,但这也算是份有些权力而且油水很多的差事,多年积累的工作经验,让他至少有几百种方法能将入城者榨得点滴不剩,就好像一个精明的会计在检查你的每一个财务漏洞,叫人又恨又怕,这也是他被称作“会计”的原因。
不过“会计”却早已对这份工作感到厌倦,他认为这是没有前途的工作,自己这种有头脑亦有手段的人去守城门,简直是大材小用,自己的才能,岂可就此被埋没?
正因如此,他早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份更有前途的副业,如今他在这份副业上面投入的精力,已经远远要高过主业了。
话是这样说,但主业毕竟是主业,就算再不想做,他好歹也在这份主业上面积累了许多威望和人脉,也能靠这份差得到许多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还是会把守城门这工作一直做下去的。
今天,又有哪些倒霉蛋会被他敲诈呢?
“会计”枕着双臂,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嘴角上扬,满心期待的等着今次的那些“猎物”主动送上他的城门来。
可是很快,“会计”就突然瞪大了双眼,面色也为之一变。
因为他突然感到很冷,
不仅冷,
还很痛。
刺痛,
就像有人用针刺他睾丸般的那种刺痛。
“会计”不禁猛地坐起身,朝那个让他感到冷和痛的东西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一个人骑马从北方来。
马是匹老马,马上的骑士也是个十分落魄的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还不到十八岁,一头白发,风尘仆仆,身穿一套早就该丢到垃圾堆里去的破烂白衣,居然还在衣襟的一个破洞上插着朵残菊。
值得一提的是,这落拓少年的耳朵长而尖,竟似是精灵族的耳朵。
“会计”还看到,少年的腰带上插着一柄做工十分粗糙的武士刀。
就是这个人!
“会计”知道,就是这个长着精灵耳的白衣少年,带给他那种深寒与疼痛的感觉。
随着白衣剑少离城门越来越近,“会计”也不由自主的收起平日的油腻笑脸,面色凝重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在他的注视下,白衣剑少来到城门前下了马。这是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神情虽然懒散,但那种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味道,却说不出的令人喜欢。
“我要入城。”
白衣剑少对城门口的两条彪形大汉说,这两人是“会计”的手下,平日里都是他们两个负责出入城的收费工作,“会计”身为这些门兵的头头,本人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只负责在旁边监督。
在付过入城费之后,大汉交给白衣剑少一个小木牌。
“小子,拿着这个通行牌,逗留多于五日便要在五日期限前更换,否则罚多一倍钱。你明白吗?”
“明白了,谢谢你。”白衣剑少非常温和地笑道。
“嘿嘿,看你这小子也颇细皮嫩肉,要是出来‘做’可会赚不少钱呀。”
“是呀。可爱的小东西,此刻就连我也对你感兴趣了。小子,你在哪里‘工作’?”
原来手下A和B是两个基佬,他们见白衣剑少长得眉清目秀,不觉食指大动,出言调戏。
白衣剑少也不动怒,仍旧温文尔雅地一笑,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兴趣,要是入城的手续完成,我要进城了。”
手下AB望着白衣剑少牵马进城的背影,不禁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少年打起了坏主意。
“哈哈,这小子把我的心伤透了。”
“等会儿换班以后我们跟踪他吧,想办法讹他,让他做男妓还钱。”
“嘿嘿嘿,是个好主意!我要射进他的耳朵里!”
两个手下得意地相视淫笑起来,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实施他们邪恶的计划,却忽听“会计”道:“你们若真打算那么干,那你们就死定了!”
手下AB顿时愣住:“大佬,此话怎讲?”
“会计”说道:“你们可瞧见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么?”
手下AB的目中有了笑意,就好像老大对他们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手下A不以为然地笑道:“噗哈哈,那也能算是一柄剑么?”
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既没有剑鄂,就连剑柄和剑鞘都不过是用两片软木钉成的,即便是市集上最次的地摊货,也比这种粗制滥造的武士刀要精美许多。
手下B含笑接道:“依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那小子本来就是个小孩儿,小孩子玩玩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两人说完,都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会计”非但没有笑,反而叹了囗气,喃喃道:“两个蠢货,依我看来,这玩具危险得很,还是不要去玩它的好。”
他脸色沉重地注视着白衣剑少已经走远的背影,他不知道这个相貌异常的落拓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只知道,这个少年从一出现,远远的就带给他一股非常可怕的感觉。
他做门兵数年,阅人无数,自信绝不会看走眼。
并且,他越想越是恐惧,愈想愈胆寒,额头鬓角已然流下了汗珠。
“阿鲁哈萨托城中,竟来了如此可怕的人物。这个少年,一定会在城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