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方夕莉在端起那杯古董店中的咖啡前是未喝过咖啡的。
十几岁的年纪,如若不是那场变故,她大概还要等上几年才能到需要黑咖啡的时候。黑泽密花静静看着对方捧着那杯快要没有热气的热饮,出声打断了两人间安详的沉默。
“要休息吗?”
不来方夕莉抬头看向今日才在悬崖上认识的黑泽密花,点点头又转回去紧紧盯着那杯咖啡。
黑泽密花觉得对方似乎在和咖啡较劲。她感觉有趣,就坐在了对面,没有催促对方进里屋休息。她的视线看向咖啡,出现了片刻的欲言又止。
“抱歉,不小心和以前一样,我给你——”
“没关系的,似乎很美味,在你的……”不来方夕莉没有说下去,黑泽密花接了话,“在我的记忆里?不过,你现在应该还不能体会吧。”
她的语气平常,没有因为被窥视而显出恐惧或是厌恶。
“不用勉强的。”黑泽密花又加了一句。不来方夕莉却为此红了眼眶,“嗯,但是我想试试。”
黑泽密花听着,起身拿了装满方糖的玻璃罐。
不来方夕莉喝前又看了一眼黑泽密花,一句像是在注入勇气的“我开动了”的简短话语从她嘴边漏出。
尽管如此,温温和和的勇气也无法改变黑咖啡特有的苦涩。
“对吧。”黑泽密花看着因为味道而皱眉的不来方夕莉,勾了一下唇角。随后,就打开玻璃罐,将方糖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你……”不来方夕莉顿了顿,把方糖咬碎后,换了敬语,“我该怎么称呼您?”
“黑泽密花。按年纪的话,应该是叫我姐姐吧?”她说完看见少女讶异的目光才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
不来方夕莉犹豫了片刻,最后开口说道:“嗯……那还是,密花姐。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好。”黑泽密花撑着下巴,没有闪躲的目光直视着不来方夕莉。她特意化挑的眼睛里是不来方夕莉还有些无措的模样,“夕莉。”
“好了,进去休息吧。”她笑着伸手撩了一下少女的刘海,让店里的暖灯能打亮对方的眼睛。
“密花姐呢?”
“我?我把咖啡喝完就来。”黑泽密花指了指只被不来方夕莉喝了一口的咖啡,“是很好的咖啡豆。浪费总有点不舍得。”
“啊……抱歉。”
“是我擅自给你泡的咖啡,你没有错哦。”黑泽密花握了握不来方夕莉的手,这让少女的眼眶又红了一些。
“我……谢谢。”她小声回答着,拇指向上贴了一下对方的手。
“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密花姐?”
黑泽密花对于这个问题,流露出了有些复杂的欣慰,“当然可以。”
少女的生活在那一杯咖啡后,似乎回到了正常。她时常在黑泽密花的脚步声里睁眼,然后被对方的手遮住。
“再睡一下吧。”
不来方夕莉含糊不清地应下对方的关切,再缩进密花的被子里等待早晨的咖啡香把她正式唤醒。她仍在每天尝试喝下用沸水煮开的咖啡。感到苦涩时,皱着眉头看一眼望着她的黑泽密花,她就能再努力着喝一口。
黑泽密花不能理解不来方夕莉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适应喝咖啡,但还是会顺着对方的意,给她准备。
“今天的挑战结束了?”她看着吃完早餐,将糖果放入嘴里的不来方夕莉,例行问了一句。夕莉点头,有些泄气地说了一句,“又要麻烦密花姐了。”
“没关系的,我是每天需要喝咖啡的人。”黑泽密花端起咖啡,嘴边的痣被瓷杯遮掩又随着抿唇的动作露出。她抬眼看向沉默的夕莉,遮住一只眼的刘海晃了两下,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来方夕莉被透进窗的日光照着,投在榻榻米上的在摇头的影子似乎比她还要慌乱。
“黑泽桑——还没开店吗——”
黑泽密花听见声音,笑着起身打开了桌前的窗户,提高了音量但仍旧温和,“要占卜的话,你们也未免太早了。”
“这对小林来说,可是天大的事!”
不来方夕莉听见窗外嬉笑的声音,向着屋内瑟缩着移了半步。她张张嘴,伸手把密花往屋里拉了拉。
黑泽密花转身。不来方夕莉察觉到对方有那么一瞬凝固了笑意。
她没有得到密花惯常的解释和安抚,连视线的交汇都只有一个按下快门的时间。能称为她监护人的女性似乎没有看见她似的,从她身边略过。
不来方夕莉皱了皱眉,抬手牵住了要下楼开店的黑泽密花,像是学着密花地问了一句,“没事吗,密花姐?”
她的倒影在黑泽密花的眼底出现了一秒。随后她就被对方抚了头发,自己侧分的刘海被压,刺进了眼睛。因为不适而闭眼的时候,她听见黑泽密花的声音。
是往日的语气。
“放心吧。”
“我先去开店了。”
不来方夕莉睁开眼,看见的只有正在关上的门。
咔哒。很轻的关门声。
不来方夕莉的影子在屋内站了起来。它看了一眼桌上已空的咖啡杯,静态成画,随后和门影重叠。
不来方夕莉绕着天井走了半圈,就在尽头是商铺的那个方向听见被门减弱的说话声。她转向天井又背靠与天井分开的落地玻璃上,景观树挡住了光,让她整个人都陷在浅浅的阴影里。
前进,然后后退。不来方夕莉最终迈出了不会后退的步子。她转动尽头那扇门的门把,被阻隔的音量瞬间获得了自由。
“怎么样,黑泽桑?小林的告白能成功吗?”
黑泽密花坐在门的方向,不来方夕莉只能看见对方纤瘦的肩膀。
“你们啊——牌可是一张都还没翻呢。”黑泽密花笑着回应那些穿着制服、把她团团围住的少女们。其中一位双手合十,向着不知道哪个神明在祈祷。
黑泽密花的头偏了一些,对着那位祈祷的少女示意翻牌。
“嗯……这可真是——”
“怎么样怎么样??”
“真的不行吗?”
“很顺利的预兆。”黑泽密花游刃有余的在少女们密集的对话中,找到了能插话的空挡。下一秒,就被举手欢呼的委托人抱住。
“密花姐!”不来方夕莉的出声引来了大家的侧目。黑泽密花在看见不来方夕莉紧贴木门时,就拍了拍还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好啦,你们时间还来得及吗?”
少女们这才看向店里的时钟,随后一边说着“要迟到了”一边挥手和她告别。
在店内恢复平静的刹那,不来方夕莉听见密花的高跟鞋声远去又渐近。没多久,人的影子就笼罩在她身上,她松开身后被她紧握的门把,抬头望向黑泽密花。但黑泽密花的眼睛半阖着,过了一会儿才直视她。
微妙的违和像是石子一样落入了不来方夕莉的心。而高她半头的黑泽密花恢复了平日看着她的温和神情。
不来方夕莉不喜欢窥视别人,因此也讨厌自己那总会擅自发动的能力。但此刻,被她叠在背后的手却想要触碰黑泽密花,想要弄清楚对方偶尔不自在的理由。
如果,的确是因为收养我而惹上的麻烦——
“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脸颊发烫,不来方夕莉未想到黑泽密花会给出仿佛看穿她的回答。她向门的方向贴了贴,之后大抵是觉得没有避开黑泽密花的必要,又靠了过去。
“密花姐有时候……好像和我有一样的能力。”
黑泽密花轻笑,感叹语调的给出回复,“呀……毕竟,我比你大一些啊。附近的婆婆让我去拿些点心,夕莉——”
不来方夕莉看了看被黑泽密花的身体遮住的店铺大门,绷紧了下颚。
“可以帮我看店吗?虽然已经翻了‘暂停营业’。但有个人看着家,我也能安心一点。”
“家吗?”不来方夕莉重复了那个词,随后点了头,“……密花姐不用担心这边的情况,我——“她深吸了两口气,露出笑意,“我会做好的。”
“嗯,我知道。”黑泽密花一如既往地轻抚了夕莉的发,“等我一会。”
但黑泽密花还是在外待了近三小时。不来方夕莉看见她回来的时候,她正抱着比她头还要高的点心,努力地向里望。
不来方夕莉忍俊不禁,几乎没有考虑就迎上去替不方便的黑泽密花开了店铺大门。
日已快到天空中央,她接过黑泽密花手里一半的点心,稍稍偏头就瞥见那些好奇侧目的镇上居民。
她站在街上。不来方夕莉意识到这件事后,肩膀被黑泽密花拍了两下。
“夕莉。”
让人安心。不来方夕莉从橱窗的玻璃上看向身后的黑泽密花,放松地露出笑容,“欢迎回来,密花姐。”她说着,将那些用布包好的点心放在了吧台上,又去接过密花手上的另一半。
“怎么有这么多?”
“有些复杂。”黑泽密花无奈地说道:“遇到了很多好心人。”
“夕莉要吃吃看吗?婆婆的手艺很好哦。”
“啊,嗯。”不来方夕莉应声,邀请的人就已拆开包装的蓝布,拿了能一口吃下的,递到了她唇边。她的视线目光在点心和密花间闪烁片刻,微微仰首就咬到了对方手里的点心。
她咀嚼着食物,低头看向密花的高跟和地板,分神想如果她能早些在这,至少能回报些什么。
“真是的,夕莉。”黑泽密花稍有抱怨的声音随着另一块进入她嘴里的点心一同响起。
“又在担心什么呢?”
女性带着温度的指腹在和食物分开时,碰到了不来方夕莉的唇。脑中的景象和温和朴素的甜味一起在她身体里铺开。
她看见正好的晴光和随风摇晃的树叶,黑泽密花与一位老人站在斜坡上面。关切她的密花耐心地听着老人冗长的嘱咐,隔壁外出的妇人在看见黑泽密花时,也打着招呼围了过去。她们附和着老人的叮嘱,然后加上自己的。随后是感谢之前某件被黑泽密花占卜出的事。黑泽密花游刃有余地接住所有向她“袭“来的话题。
“最近,没有喝那么多咖啡了吧?”
“嗯。总要给孩子做一个榜样吧。”
“那孩子是叫夕莉?你和我们说,收养了一个高中生时,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妇人笑着做出刚得知消息时的表情,“也有三个月了。什么时候带她出来打个招呼啊,密花。”
“夕莉如果想要出门,我会带她来见你们的。”
“诶呀,你也太顺着了,虽说是孩子不愿意出来,但也会闷坏的。你啊,就该推一把。多在外面跑……”
黑泽密花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老人,对方鼻哼了一声,拍手打断了还要唠叨的妇人。
“大家给的东西都拿好了吗?”
“嗯。”黑泽密花举了举自己手里用布装好的塑封盒,“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们了。”
“之前你帮我们那么多,这点小事算什么。也还好你不会做饭,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诶呀,都中午了,我得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密花。”
自说自话的妇人们陆续散去,坡道上又只有老人和密花。老人盯着黑泽密花的脸看了一会儿,“你又去山上了?“
“……有工作,所以去了一趟。”黑泽密花话音刚落,不来方夕莉能看见的景象就被什么力量拉向远方,记忆主角的脸隐进黑发的阴影。她努力去听画面中老人以叹息作为回答开头的念叨,却几乎只有杂音。它与画面一道闪烁隐现,像是出了故障的老式电视。
灰黑透明的巨大身影从坡道和黑影的界线里探身,空洞深黝的眼睛注视着窥视的夕莉,但转瞬就随着画面消失不见。
“——不要再掉进河里了。”
年迈的声音传进夕莉的耳朵,她如梦初醒地抬头,发现自己跌坐在门前,黑泽密花的手隔开了门和她的脑袋。护着她的人此刻皱着眉,眼里不知是担忧还是别的情绪。
她们久久注视着对方,最后是黑泽密花先给出微笑。
“婆婆的点心有这么好吃吗?”
不来方夕莉沉默半刹,回了让对方安心的笑容,“对不起,我不小心摔倒了。”
“站的起来吗?”
夕莉点头,和放在自己后脑勺的手隔开距离后站了起来。
“很好吃。密花姐——”她想知道一些事,但出门仍是个难题,这让不来方夕莉下意识犹豫沉默,“……下次,找婆婆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想,向她们道谢。”
黑泽密花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就有出门的想法而愣在原地,过了一会才有些感动地答应,“啊,那太好了。她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本该几天后就会有的下次,因为黑泽密花繁忙的寻人工作而被一再延后。
“抱歉,夕莉,要明天才能回去了。”
不来方夕莉透过话筒,稍能听见另一端那呼啸的大风。她面前的广播也正在播报黑泽密花所去之处的天气有多糟糕。
“嗯……我还是给隔壁的婆婆打个电话吧。”
“密花姐。”不来方夕莉对着那个让她安心的声音,回以安慰,“我已经能帮你看店了,也能做简单的饭菜。所以,不用担心我。“她停了一下,“你平安回来就好。”
电话那头在这之后有一小段沉默,如果不是还能听见交加的风雨声,不来方夕莉差点就以为那边的信号塔会吹倒了。
“嗯,那就好。”
不来方夕莉将听筒拿离耳边,看着那些透露声音的小洞好一会才放下。
这次是真的挂断了。
“黑泽桑!我们、呼、我们要委托!”古董店的人被身穿制服的女高中生们推开。她们急切地环顾,想要找到黑泽密花,在真的确定找不到人后,才看向吧台内的夕莉。
不来方夕莉向吧台后方摆放咖啡器具的桌子退去,“欢迎光临……密花姐现在不在。”
“啊——那黑泽桑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去的地方有暴雨,回来的车都停了,说要明天才能回来。”不来方夕莉说完,看见和她年龄相仿的女高中生们失落地垂下了脑袋。她抿抿唇,继续问道:“你们想委托什么?也许我可以帮忙。”
“真的吗?”女高中生们对视了一眼,唇角稍扬又下落,显然不相信不来方夕莉能够胜任这样的任务,“但是,没有黑泽桑那样的能力,也许会很难办啊。”
“要不给黑泽桑打个电话再问问?”
“或者让她试试看?”
“唔……总之,你先来和我们见一见小林吧。”
小林?不来方夕莉觉得这个姓氏熟悉,而后才想起她们是之前找黑泽密花占卜的学生,“是之前来占卜的小林吗?”
“对,是她。”
学生们带着不来方夕莉进了一幢建筑,她的鼻腔里立刻就都是消毒水的气味。她看了看四周,发现是医院。她们在一处玻璃窗前停下,窗内的某种仪器闪着绿色的跳动,带着呼吸罩的病人,安静地躺在仪器旁的病床上。
“她怎么会……”不来方夕莉还能想起小林对占卜的好结果高兴而抱住黑泽密花的事,很难想象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对方就躺进了医院。
“这就是重点。”小林的朋友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我们想委托黑泽桑调查的就是这件事。”
“她那天放学就在绝对会幸福的树下告白了。”
“绝对会幸福的树?”
“嗯,是我们学校的告白胜地啦。不过,虽然成功的人很多,但分手的也很快啦。”小林的一个朋友耸了耸肩,大概是觉得那地方的传说很可笑,“黑泽桑的占卜真的很准哦,小林当天就成功啦!”
“她超开心的。然后啊,就和她喜欢的学长去约会了。起初都很好的,我们每天都能听到小林说约会的事。但之后……好像是从上周六开始,他们失踪了两天。”
“后来在山上的河里发现了她。还好送来及时,才没出事。”
不来方夕莉想了一会,“她失踪前,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至少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还兴奋地和我们说,要和学长去野营了。”女学生歪头看着听完她们的话后沉默的不来方夕莉,“果然,你做不到的吧。调查这种原因,还是黑泽桑比较厉害。”
“嗯……想要知道原因的话,也许我真的能办到。”不来方夕莉勉强地笑了一下,随后看向重症病房的玻璃窗,“现在能探视吗?”
“啊,我去问问医生!”
医生告知的探视时间是在两小时后。不来方夕莉想要回古董店,但学生们都没有离开的打算。她看了她们一会,还是坐回了走廊的长椅上。期间,学生们在闲聊之际,还一直探头到她的位置,询问关于她的事。
哪里人、年龄、爱好、为什么不上学又为什么住在黑泽密花的家里等等。她们似乎没有什么界线概念,不论不来方夕莉如何和她们隔开距离,那有一个空位的分界线总会被学生们轻易踏过。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被妇人们围起来的黑泽密花。心想,之后要问问密花姐,怎么应付这种让人困扰的情况。
不来方夕莉并不是爱讲自己故事的人,但她看着学生们对着自己的好奇目光,无法拒绝地只能吐露一些。
“是密花姐救了我。”当她简短讲述悬崖的事时,比她稍小的学生们已经有些哽咽,“……太、太感动了。”
“不愧是黑泽桑。我想起,她之前也给我递过手帕。”
“啊,你是说你被水管浇到,整个人都淋湿的那次吗?”
不来方夕莉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久久的倾听后开了口,“你们和密花姐……认识很久了吗?”
“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女学生看着天花板,数着和黑泽密花相识的日子,“她在这边开店后就认识啦。”
“以前的密花姐有没有突然不对劲的地方?”不来方夕莉顿了顿,“比如,掉进河里发烧了之类的?”
女学生们对看一眼,然后哈哈大笑,“不可能啦,那可是黑泽桑啊,她超可靠的。反正,我没见过她自己出什么意外。”
“啊。”女学生中的一个人突然开口,“不过是有一段时间,古董店晚上才开。”
“黑泽桑也有五月病的时候啊。”话音刚落,其他人就笑了起来。学生们似乎有讲不完的话,只是黑泽密花的话题,她们就能讲上两小时。没有再被打扰的不来方夕莉暗暗松了一口气,默默听着那些她所不知但也熟悉的黑泽密花的事。
检查完的护士离开病房,询问她们是谁要进去探视。不来方夕莉主动站起来,跟着护士进了病房,她刚坐下就瞥见熟悉的身影站在玻璃窗外。
黑泽密花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穿着件并不合身的宽松外套。她贴着玻璃窗,满脸担忧地看着病房内。因为重症病房一次只能进一个人的规定,无论黑泽密花和在外的医生怎么说,只要里面的人不愿意出来,她就无法进去。
不来方夕莉朝向玻璃窗,对窗外的人做了一个拜托的姿势,显然是希望对方相信自己没有问题。那位作为监护人的女性只能叹息地点了一下头,这让不来方夕莉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病床上昏迷的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事的,我已经没事了。”暗示般的自言自语起了效果。不来方夕莉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黑泽密花,便握住了护士告诉的,触碰没有问题的手腕。
眼前展开了类似胶卷的画面,一闪而过的是小林欢笑的场景,随后她看见了那座山。
橙红的夕阳缓缓坠至山后,树叶光影被分成了两半,随后黑夜一点点啃噬了日光。她能听见大概是小林的女声在狭窄的山路上轻笑,“真是的。”、“这里好美——”等等细碎的句子从看不清的前路传来。
山上起了大雾,灰蒙地遮住了人类的踪迹。突然,叶子传来急促的声响,就像是人拿着沙锤,毫无征兆地摇了一下。
——……起吧——
——掉落、沉下去、坠吧……
水声溅响,模糊了咒怨似的呢喃,但也带来了新的声响。
哒、哒、哒。穿着木屐的谁从看不到的前路直直向窥视的人走来。不知几尺的模糊在雾中摇晃了两下就沉沉地站定。
哈、哈、哈。不来方夕莉的呼吸颤抖又急促,她想放开小林的手,身体却不受她的控制。
她窥视的东西正命令她看下去。
一个黑点从模糊中分离,穿透雾气,露出了原型。那是一只形如枯木的手,皮肉炸裂,森森白骨暴露在折断的地方,它扭曲着转了一圈,薄薄的皮拧结了两圈。
它要撕碎窥视者前方看不见的保护网。
哐啷!
“你没事吧?”站在一旁的护士连忙上前扶起跌在地上的不来方夕莉,又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椅子才把她带出病房。
“夕莉!”黑泽密花第一时间从护士那儿接过扶住不来方夕莉的“工作”,她双手捧住对方的脸颊,让对方能看向她,“没事了,夕莉,看着我,没事了。”
黑泽密花的安抚很快起了作用。不来方夕莉昏沉的脑袋和身上挥之不去的寒气,在看到对方藏了焦急的双眼时逐渐消失。她握住在自己脸颊旁的手,对指尖传来的温暖十分留恋。
“嗯。密花姐,我做到了。”不来方夕莉给了一个希望黑泽密花放心的笑。女学生们围了过来,争先想要询问不来方夕莉的情况。
她的监护人知晓她会为难,第一时间就把她拥进怀里,并用娴熟的话术给她打了圆场。
她们的身边安静了,不来方夕莉从黑泽密花的怀里抬头,比她高半个头的监护人正看着她微笑,“要不要也去检查一下,夕莉?”
不来方夕莉摇摇头,低头埋进对方怀里,她闻了闻那件外套,那上面没有咖啡的香气也没有黑泽密花平时的香水,“密花姐,穿了谁的衣服吗?”
“啊,这是莲的。碰到他前,我正在努力拦车。”黑泽密花说明了她头发湿透的原因。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不来方夕莉离开了怀抱,抓着那件外套往外拉了拉,看见里面黑泽密花被淋湿的衣服,这才将外套拉得更紧了些,“为什么在这么糟糕的天气拼命赶回来?”
“她们给我打了电话。而且,知道你要勉强自己,我怎么能不赶回来。”黑泽密花揉了揉不来方夕莉的头发,“但我可能真的是太过担心了。”疑似夸奖的话让不来方夕莉愣了愣,随后她想起正事而继续说道:“密花姐,我想我看见让她受伤的东西了。”
不来方夕莉简短地描述了她所看见的记忆,也表达了让她困惑的地方,“我看不见小林,之前也......”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窥视黑泽密花的事时,她咬到了舌头,“那些存在好像在阻止我......”她说着摇摇头,“不对,它们是在邀请我?”
耳边传来如蚊的叮咛声,纯白的建筑内、站立于此的少女脚边冒出了数十只宛如是手的部分,它们顺着少女的小腿攀上,黑色如泥的液体随着晃动滴落。正如少女说出的那个词汇——“邀请”。那强制送出的请帖,并不打算让少女拒绝。
啪。不来方夕莉回过神,眨了一下眼,就看到把一边头发捋到耳后的黑泽密花正认真地注视着她。对方的眼睛有着让人产生暖意的错觉,一如既往的能让她丢掉一些巨石般的压力。
“该离开这儿了,夕莉。”
“要去调查了吗?”
黑泽密花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夕阳正在下落,夜幕就要降临了。她摇摇头,“我需要先换身衣服。明天我再去你看见的地方。”
“密花姐,知道我看见的地方是哪儿?”不来方夕莉很清楚她看到的是不熟悉的山,因为陌生,所以并没有告知黑泽密花确切的地点。黑泽密花勾着唇角笑了笑,“嗯。小林不可能去很远的地方。野营的话,也只有那座日上山了。”
不来方夕莉沉默片刻,她想起自己听见的水声,“明天,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密花姐?”
黑泽密花看着不来方夕莉好一会,有些无奈,“如果我说不行,你看起来也不会听啊。”她的回答让少女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因为的确就如黑泽密花所说,不来方夕莉一定不会乖乖待在家里。
“但是夕莉,我看起来有那么靠不住吗?”
“当然没有!密花姐很可靠,总能一个人把事情做好。但是......”不来方夕莉咬了下唇,随后认真地说道:“我怕密花姐掉进水里。”
“是吗?”黑泽密花的回应没有任何停顿,仿佛早就知道的态度反而让不来方夕莉愣在原地。她已经做好对方生气的准备,或者会因对方无法责备的无奈叹息而感到愧疚。不管是哪种,都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反应。
黑泽密花别过脸,把湿漉的前发捋到耳后,“只限到黄昏。”她牵起不来方夕莉的手,拉着她向医院大门的方向前进,“在那之后,你必须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