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府,高耸云端,俯瞰苍生。
龙虎山,钟灵顶秀,气势非凡。
从大殿往山脚而下,是一节节的大理石阶,一眼望不到边。
这里,是修行界的顶端,一步一台阶,最上方的云顶天宫,更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顶峰。
千多年前,还不属于天师府的那个时代,大大小小的宗门,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数不胜数。
各大宗门,彼此争斗,日日杀伐,为了一点儿资源灵宝,往往争的是头破血流,尸山血海。
那是很多老人记忆中的混乱时代,更是群雄割据,天师府、璇玑阁、百花门还没有崛起的时代!
当时的修行界,用混沌黑暗来形容也不为过,大大小小的宗门修士,每天死的不知道有多少,而结束这乱世的,便是云婉裳和楚天南二人,一个智计绝伦、天下无双,一个忍辱负重、绝世天才,二人合力,闯过了不知道多少的艰难险阻,斩杀了不知道多少的妖魔鬼怪,这才成立天师府,镇道万古!
如今,千年的和平眨眼即过,随着血神出世,天师府的声威,也遭受到了极大地损失,甚至修行界还一直流传着,血神是天师府立宗以来,遭遇到的最大的敌人和危机,即便前不久龙虎山之战如何的浩浩荡荡,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大败而归的血神,实际上并没有承受多少损失,相反天师府,先是东岳真人叛变,再之后,天师府的弟子、长老损失惨重,极北之战,外界也一直在传言,不论是楚天南还是云婉裳,都活不长久了,整个天师府,台面上够看的,也只剩下了愚忠的琼山真人了,他虽是散仙,但是……
毕竟老了,而且此人,在天师府的高层里面,实际上并不出彩,东岳真人没有叛变的时候,就将他压的死死地,即便他现在掌握了大半个天师府,又能比云婉裳、楚天南,更难对付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现在的天师府,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便是前不久的楚清仪,不也从天师府杀了出来了么?
没有了地仙,天师府撑死也就是比寻常宗门强上一些而已,也不会……强到哪儿去!
不少的人,私下都这般盘算着,而此时,戒备森严的龙虎山下,一道年迈苍老的身影,缓缓地,从远处走来。
就像是普通的凡间老者一般,须发皆白、浑身老态,穿着洁白的绸服,拄着龙头拐杖,一点一点,一步一步的挪了过来。
守山的天师府弟子淡淡的看了一眼,都未曾当过一回事,只当是普通凡间的老头而已,撑死是过得比较滋润的老头子而已,别说他富可敌国,便是皇亲国戚、当今太上皇来了,又如何?
一介凡人而已,还不配天师府的弟子多看几眼。
而让人意外的是,那拄着拐杖的老头,竟然一步一挪动的,来到了龙虎山山脚之下。
“喂!”
满头白发的老者刚要抬脚迈上石阶,一旁的一名天师府弟子便开口了。
“这里是龙虎山,寻常人等不得入内,回去!”
守山弟子呵斥着老头。
他们皆是修行之人,也就是……
这帮寻常百姓口中的“仙人”!
说实话,即便是天师府弟子,或者说别说是天师府弟子了,就是换做任何一个散仙,只要踏入了修行之列,面对寻常凡人,那种高傲,总是会不自觉的油然而生,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的修士,都从来不把凡人当人,只当做是蝼蚁而已。
要不是天师府有明文规定,不得对百姓动粗,说不定这位冒然踏上龙虎山的老头,会直接守山的弟子一巴掌扇飞吧。
而老者闻言,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开口的那位守山弟子,随即将拐杖抬了起来,握在手中,冲着上方高耸入云、凡人肉眼难以窥探的天师府大殿俯身一拜,姿态十足道:“天师府记名太上长老,奉诏,拜会夫人!”
淡淡的声音,不疾不徐,风轻云淡,如山风过岗,不带丝毫的感情,从老者的嘴中发出。
平淡的声音,仿佛夹杂着某种魔力,瞬间,传遍了整个龙虎山!
无数的长老弟子,全都被这声音惊到,一些年岁较长的长老,更是虎躯一震,心中纷纷诧异。
他……怎么来了?
这是天师府很多长老的心声,而先前说话的那名守山弟子,包括周围的其他天师府弟子,听到记名太上长老这六个字的时候,一下子全都吓得失了血色,面如白纸,瞬间单膝跪地,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他们虽然不知道老者是谁,但……太上长老这四个字,他们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是天师府最顶端的存在!
面前的老者,是……地仙?
几个胆子较大的弟子,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了一眼。
起初还以为是凡人老头,现在看起来……嗯……挺仙风道骨的嘛,不愧是太上长老,果然是万中无一、天人之姿、慈眉善目、天下无双……
而随着老者声音响起后不久,龙虎山上,传来了云婉裳的声音。
“黎叔来了,快上来罢!”
黎叔!
几个守山弟子,再次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夫人竟然称呼他……黎叔?
叔?
这个词汇,可是从来没有从夫人的嘴里听到过,这人……到底是谁!
不少弟子,心中惊奇。
而那名唤黎叔的山羊胡老者,此刻却是拄着拐杖,慢慢的一步步拾阶而上。也不乘风,也不御剑,仿佛真正的凡人老头一般。
几个守山弟子看了一眼一眼望不到边的龙虎山石阶,心里诧异……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而与此同时,天师府大殿当中,云婉裳正襟危坐,诺大的堂下,除了琼山真人外,再无他人,而一侧,也是仅有着云婉裳的婢女。
“夫人,他……上来了!”
此时的云婉裳,正坐在天师府的府主宝座之上,身前的案台之上,放着一张黑白落子的棋盘,棋盘之上,黑白相执,尽显胶着。
“知道了……”
云婉裳看了眼一旁的婢女,开口道:“你替我,去迎他吧!”
“是!”
婢女低头称是,缓缓退出了大殿。
而随着婢女离开,诺大的宫殿里,顿时只剩下了云婉裳和琼山真人两个人。
只见云婉裳抬手在棋盘上轻轻一扫,棋子、棋盘,尽数消失。
“夫人,当真要将他……召回来?”
琼山真人偷偷的看了好几眼云婉裳,欲言又止了几次之后,终究还是安耐不住心中的疑问,询问出声。
听到琼山真人这般说,云婉裳不紧不慢的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琼山真人后道:“怎么?是怕你自己……压制不住他?”
“倒也不是!”
琼山真人闻言,连忙解释。
“哦?”
云婉裳眉毛一挑,开口道:“那是为何?”
“少府主毕竟年轻……我是怕少府主……”
“放心……”
提到少府主,琼山真人话未说完,便被云婉裳打断了。
“我心中……自有主张!”
“人来了!”
说罢,云婉裳坐着笔直的身子,微微朝后一倾,脸上,眸中,不负过往,没了血色和神采,整个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倘若此刻楚清仪在场,断然会心疼自己的母亲,竟然是比先前自己见到的,还要憔悴许多!
伴随着云婉裳这幅样子的出现,在婢女的迎接之下,二人一前一后,从殿外走了进来。
当先的是云婉裳的婢女,之后,便是那名被云婉裳换做黎叔到的老者了。
天师府得以创立的功臣——姜黎!
也是天师府现在,唯一的一名记名的太上长老,虽然已经离开天师府、退隐山林多年,但在一些较为年长的天师府长老心中,这位老态龙钟的太上长老,是他们心中的一座山,一片天,一个……
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存在!
此刻,姜黎拄着龙头拐杖,一步一哆嗦,缓缓从殿外而来。
虽是散仙,但身上弥漫的老气和死气,却是一点儿也不比此时此刻浮现在云婉裳面上的膏肓之气要差,甚至就像是先前那几名守山的天师府弟子所见,完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老头,而且还是那种……
大半个身子入了土的凡间老头。
只见他来到大殿前方,看着高台之上,居中正坐的云婉裳,慢慢腾腾的朝着云婉裳拱手弯腰,开口道:“老奴姜黎,见过……夫人!”
“黎叔客套了,你我两人,也有几百年没见了吧!”
“是啊,三百多年了!”
黎叔闻言,缓缓感叹着。
言语之中,似是感叹过往光阴,白驹过隙。
两人此刻,更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在开口寒暄一样,没有半点儿主仆之仪。
“也是怪我,日理万机,没有去看望过黎叔,黎叔不会怪我吧?”
云婉裳强打着精神,冲着姜黎笑着。
姜黎见状,立马再度诚惶诚恐了起来,弯着腰,老态尽显。
“夫人说笑了,天师府诸事繁多,皆离不开夫人,老奴无用之人,能有一席之地颐养天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哪里还敢……劳烦夫人叨念!”
“哈哈……咳咳……”
听到姜黎这般说,云婉裳先是笑了两声,随即,笑声急转直下,变为了接连的咳嗽声,那本就惨白的俏脸,似乎也是因为这阵的咳嗽声,变得通红。
看到云婉裳这般,不论是姜黎还是殿下的琼山真人,全都满脸焦急的看向云婉裳。
“夫人……”
“没事!”
云婉裳冲着满脸关心的二人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的定格在姜黎的身上,胸腔起伏,似乎是在调整,半晌后,就见云婉裳,慢慢的抬起了一只手,坐在天师府府主的座椅之上,朝着下方的姜黎,轻轻地招了招手。
姜黎见状,立马往前走了几步,身子,又不自觉的弯了下去。
纵使数年不见,姜黎的一举一动,都和千年前,没多大的差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云婉裳,依旧是如同千年前一般,弯着腰,低着头,满身奴态,尽显忠诚。
看到姜黎这般,云婉裳瞳孔深处,闪过一抹神光,随即,满脸虚弱的她再度朝着姜黎招了招手。
姜黎见状,又往前走了几步。
距离府主阶梯,不过几步的距离了。
云婉裳见状,双手支撑着前方的案台,慢慢的站了起来。
身子前倾,目光死死地定格在身下姜黎的身上,眉目流光,似乎是想要看清身下垂垂老矣的姜黎一般。
“来!”
目光短暂的定格之后,云婉裳再次朝着姜黎招了招手。
姜黎见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
此刻的他,距离天师府府主宝座的阶梯,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再往前迈一步,就可以踏上天师府府主宝座的阶梯了,但是这一步……
后者低着头,弯着腰,双脚对齐,不肯再出半步。
而高台之上的云婉裳,则是前倾着身子,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姜黎的身上,双方谁也没有说话,四周寂静的落针可闻,但是压力……
却是足以让二人之间的空气,都跟着被压缩干净……
“黎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婉裳不紧不慢的开口了。
黎叔二字,宛若一柄利剑,划开了这沉闷的气氛,仿佛是将那连空气都压缩了的诡异气氛一剑劈开一般,无形的压力骤减,老迈龙钟的姜黎,也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道,云婉裳的下一句话,却是将姜黎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变了!”
“嗡”的一声,随着云婉裳这句话说出口,姜黎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许久后,才反应了过来,开口道:“老……老奴没……没变啊!”
“变老了!”
可谁知脸色逐渐又变回惨白的云婉裳,话题一转,反而又变得正常了起来。
“是……是!”
在云婉裳的眼神之下,姜黎连连称是,那股淡薄了三百年的压力,竟然又随着后者的几句话,再次浮现!
只见他斟酌着语句,缓缓道:“老奴,已经是要到寿终正寝的年纪了……老了……也正常!”
“哈……”
听到姜黎这般说,云婉裳轻笑一声,开口道:“黎叔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天师府的国之栋梁,怎可服老呢?我到现在都依稀记得,黎叔你当年,斩白龙,诛恶鬼,三退李长安,四逼焚天谷,智取天师府这处洞天福地,若没有你的盖世之功,又哪里会有……天师府如今的一席之地?”
“夫人过誉了……”
一听云婉裳这般说,姜黎立马再度变得毕恭毕敬了起来。
“一日为奴,终身奉主,为了夫人和公子,老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真的吗?”
听到姜黎这般说,双手扶着案台的云婉裳又慢慢的重新坐了回去。
苍老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笑吟吟的看着殿下的姜黎。
“为夫人,为公子,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
一句真的吗,让姜黎立马便将拐杖扔到了一旁,双膝跪地,行五体投地之礼。
“黎叔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云婉裳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神情,让人看不清,这幅笑容之后,隐藏着多少深意。
而老态尽显的姜黎,依旧是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半晌,不见半分动静。
“怎么?百多年没见,黎叔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最后的几个字,云婉裳刻意的提高了音调,同时一双漂亮的星眸玉瞳,也是缓缓地眯了起来。
姜黎闻言,这才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副龙头拐杖,依旧拄在手中,仿佛只有拐杖,才能撑得住他这副苍老的皮囊一般。
“三百多年前,盘龙老祖给你的伤势,还没修复吗?”
云婉裳看着姜黎,这句关切,仿佛是真的发自内心一般。
事实上,在云婉裳的面前,姜黎也分不清她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但随即,还是极为认真的摇了摇头,回答道:“伤了道基,这一辈子,怕是难以恢复了,老奴的伤势,已经是板上钉钉、回天乏术了。夫人也不必太过挂怀,老奴勉强……还行!便是不知,夫人此回招老奴这无用之身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简单的闲聊之后,姜黎还是开口,聊回了正题。
而高台之上的云婉裳,依旧时不时地咳嗽两声,浑身上下,弥漫着死气。
见聊回了正题,云婉裳也是正色道:“今日诏黎叔你前来,其实也是为了一件事,从即日起,你与琼山,共同辅政,帮助王野,整顿天师府!”
字字句句,如珍珠落玉盘,清清楚楚的响彻在了整个大殿当中,更响彻在了姜黎的耳畔。
“少府主……这?”
姜黎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看了一眼云婉裳,随即道:“夫人,少府主天纵奇才,学富五车,掌管天师府,正是人尽其才、用尽其用!老奴……老奴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无用之身了,行将朽木,恐怕,难以承……”
“黎叔……”
姜黎话未说完,云婉裳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只见后者缓缓地从天师府府主的座椅上站了起来,随即,绕过前方的案台,一步步,踩着府主阶梯,往殿下走来。
姜黎见状,又再次毕恭毕敬的弯低了腰,不敢直视云婉裳。
而后者,却是一步步的从台阶之上走了下来,低着头的姜黎感觉的到,云婉裳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甚至……距离自己很近!
“黎叔……来……”
短短黎叔二字,道尽了亲切。
仿佛亲人一般。
而一句来之后,低着头的姜黎便感觉到云婉裳的手抓到了自己的胳膊,然后拉着自己,往前走去。
先是轻轻一扯,姜黎却是一步未动,如同磐石。
因为前方,就是府主龙阶了,这就好似是皇帝的宝座,龙道,一步上前,便是谋反的大罪。
即便再给姜黎几个胆子,又哪里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而面对姜黎的不为所动,云婉裳却是微微一笑,开口道:“哎……黎叔,不妨事,来……上前来!”
说罢,再次拽着姜黎,往前走了几步。
纵使姜黎心中千百个不情愿,云婉裳依旧是拽着姜黎,往天师府府主的高位而去。
当那第一步即将踏上“龙阶”的时候,姜黎的脚却是悬停在了半空当中,仿佛脚下是什么刀山火海一般,久久不敢落下。
身子,更是轻轻颤抖着。
“夫人,老奴……不合适……”
“哈,没什么合不合适的,又不是什么外人,上前来!”
云婉裳一只手抓着姜黎的手腕,在前方牵引着,压根就不给姜黎任何拒绝的机会,硬生生拖着姜黎又往上走了几个台阶,这才停下。
“龙阶”共有九阶,此刻,姜黎停留在六阶的位置,而云婉裳,则是在九阶,只见她高出了姜黎半个身子,转而回身道:“黎叔,你看……”
说着,指向姜黎身后,空荡荡的大殿。
姜黎顺着云婉裳的手势,转过身去,往大殿看去。
大殿雄伟壮阔,但殿中,从姜黎此刻的视线看去,却是孤零零的只站着琼山真人一个人。
“黎叔,你……看到了什么?”
云婉裳再次微微向前前倾着身子,在姜黎耳畔,询问着姜黎。
“老奴看到了……”
身处“龙阶”之上,姜黎只感觉全身发抖,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转动着大脑,缓缓开口道:“看到了天师府的大雄宝殿,富丽堂皇、珠围翠绕……”
“哈,那黎叔可知,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吗?”
“什么?”
“空无一物,无人可用!就像是现在的天师府,还需要仰仗黎叔,毕竟……此刻大殿上的,唯有黎叔和琼山,王野年少,还需磨炼,便让他跟在黎叔身边,黎叔代我,好好调教,如何?”
“这……”
云婉裳的话,让姜黎再度犹豫了起来。
“正好,当今天下大乱,血神为祸,黎叔也可以将你的家人宗亲接过来,免受刀剑斧钺之灾,岂不两全齐美?”
“是!”
听到云婉裳这般说,姜黎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将自己的家人宗亲接过来,这句话后面意味着什么,美名其曰免受刀剑斧钺之灾,实则,放在天师府当中,方才好控制,也让姜黎,有了掣肘。
“黎叔呐……”
而在姜黎答应下来之后,原本往前倾斜着身子的云婉裳却是再次直起了身子,但是其中一只手,却是搭在了姜黎的肩膀上,随即道:“黎叔还记得天师府创立之初吗?”
云婉裳目光直视着前方,眸中神采,仿佛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一般。
“当年,天南受阴阳火荼毒,双目失明,登基大典,遭奸人篡权,千钧一发之际,是黎叔你,以自身为杖,指引天南,从大殿门口,一路走上,府主宝座,你……还记得吗?”
轻言轻语,似乎是在回忆一般。
“老奴……记得!”
而姜黎闻言,一双浑浊的老眼,同样也是牢牢注视着前方,似乎也是随着云婉裳的话语,回忆到了年轻时候的种种。
而在他陷入回忆的时候,云婉裳却是,猛烈地咳嗽了两声,随即道:“黎叔,随我……再走一遭吧!今日天南不在,我便……替天南!”
云婉裳说着,抬起来的那只放在姜黎肩膀上的玉手,却是轻轻地捏了捏姜黎的肩膀。
“是!”
姜黎闻言,一张苍老的容颜之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变化,但随即,还是抬起了步子,缓缓,朝着脚下的“龙阶”而去。
一步,踏下了一阶龙阶。
再一步,又往下踏了一阶,而身后的云婉裳,却也是跟着,一步一步,往下踏出。
当姜黎六层阶梯踏完,最后一步悬在半空中,即将落在阶梯下的地面上的时候,身后的云婉裳突然开口:“黎叔,你说……咱们两人,是谁,再走下坡路呢?”
短短的一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仿佛闲聊一般。
但就是这一句话,让身为散仙的姜黎,抬起来的脚悬停在了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直到身后的云婉裳又往前走了一步之后,他才缓缓道:“老奴在前,夫人,永远都不会走下坡路!”
短短一句话,却是换来了身后云婉裳的轻笑,可轻笑不过两声,转而又变成了剧烈地咳嗽。
而这个时候,姜黎悬停在空中的那只脚,方才缓缓地落下。
一步落下,不再是身处“龙阶”之上,而是来到了大殿之中。
姜黎悬着的那颗心,仿佛也是在这一瞬间稳定了一般,只见他继续迈着步子,缓缓地往大殿门口走去。
身后,云婉裳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跟在身后,莲步轻挪。
“黎叔,还记得咱们第一次相遇吗?”
云婉裳一边搭着姜黎的肩膀往前走,一边缓缓开口。
“当然记得!”
前方的姜黎,拄着拐杖,步步向前之余,更是开口回应着云婉裳。
“那个时候,夫人和公子还年轻,意气风发,仗剑而行,老奴……只是一个被人四处追杀,无宗无派的丧家之犬而已,要不是夫人和公子相救,老奴,早已经是身死道消、不复存在了……”
“夫人和公子,对老奴有知遇之恩,救助之情,老奴这条命,都是夫人和公子的!”
“唉……话不能这般说,昔年我和天南,被困在无极宗的炼神阵中,要不是黎叔你自损修为、拼死相救,助我和天南脱出阵来,恐怕,我二人也是一对亡命鸳鸯了……还有东海归墟那一次,我和天南,被海兽困住,要不是你舍身冲入海兽口中,引爆元磁雷珠,恐怕我和天南,难以脱困!”
“夫人折煞老奴了,无极宗那一次,要不是我年少冲动,贪欲误事,夫人和公子也不会为了救我冲入阵中,被阵法困住,九死一生。还有海兽那一次,要不是我不听告诫,坏了大事,引出了海兽,夫人和公子,也不会被海兽困住了,说来……也全是老奴的过错,害了夫人和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宛若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一边聊着天,一边缓缓往着大殿门口走去。
大殿虽广,终有路尽,但是在此刻两人的一步步当中,大殿却是显得无边无际,短时间内,难以走到殿外。
不过两人也不着急,就这般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着。
一边走,一边继续闲聊着。
“黎叔若是这般说……”
只听云婉裳继续开口,声音虚弱,好似快没了力气一般。
“昔年第一次遭遇李长安的时候,要不是黎叔千钧一发间挺身挡剑,恐怕天南,已经成为了剑下亡魂。还有盘龙老祖那一次,我与天南,遭遇追杀,拼尽全力,本事进展,未能讨得好处不说,更是差点儿生路断绝,要不是最后一掌,是你挺身挡关,我们……必死无疑!那一掌,也损了你的道基,让你直到现在,都难以恢复!是我们夫妻的罪过……”
云婉裳说到这里,刻意的顿了一下,随即又跟着道:“还有天师府内斗那一次,若不是你力挽狂澜,率众来援,恐怕天师府府主之位,早已经是落入了贼人之手。与东皇的那一战,更是你,以自身为饵,引出贼首。如若不然,恐怕天师府,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你我二人……虽是主仆,实则,已是亲人!”
云婉裳说到这里,身子,陡然停在了半道上。
姜黎察觉,向前迈动的步伐,也是缓缓地停了下来。
“黎叔,天师府的未来,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栽培王野,好好……”
听到云婉裳这般说,姜黎瞳孔晃动,仿佛是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一般,他猛然回头,但迎接他的,是让他瞳孔瞬间收缩的一幕。
只见在其身后的云婉裳,身子猛然前倾,前倾的瞬间,“噗”的一口鲜血喷出,血雾粘稠,飞溅三尺!
云婉裳眼前一黑,脑海当中唯一感知到的,只要四周一声声的慌乱声。
“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