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羽与乐安母女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疾驰而行。
檀羽问乐安道:“今天上午王医师发现有很多永宁寺的信众在使用一种香皂,你们家也用吗?”
乐安道:“用啊,我们一家都用。”
“你们这香皂都是从哪里来?”
“永宁寺有专门的法师负责,用完去他那买就行了。”
“那你们用了之后,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啊,洗了很舒服的。这香皂我们都用了好久了呢。”
“那其他人呢?比如你们邻居中,有没有人皮肤发痒,身上长疮什么的?”
乐安想想,摇了摇头。
檀羽心想:“果如二狗所言。可为什么同样的香皂,却会有不同的效果?”他心中困惑不已,只感这中间隐藏着许多秘密,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如此思索良久也没甚想法,檀羽索性不再去想,反与乐安拉起了家常:“听你刚才对王医师说,你还有个长兄?”乐安道:“是的。不过他十年前就去从军了。”檀羽道:“从军?那他现在在哪儿?”乐安黯然道:“不知道。只是听和他同去的人回来说,他后来去了仇池国,就再没消息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约近黄昏时分,一行两辆马车便到了定襄城中。檀羽先将乐安母女送回家中,便与伙伴们投进客栈。
五人饮食完毕,便坐下来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檀羽沉吟道:“我们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混进永宁寺看看。我和兰儿在天师观的比试中都露过脸,认识我们的人应该不少,所以这事只好着落在英姊和阿文身上。英姊你的厨艺了得,綦毋又有一手木工绝活。我刚才在车上问了一下乐安,她应该有办法让你们去观中谋个差事。”
兰儿道:“那我呢?”
檀羽道:“咱们就只好乔装改扮了,你说我们扮啥呢?”
兰儿拍手道:“有趣,有趣,那就扮游方医士吧?”
“那怎么行,我又不会医术……”
“怕什么,真遇到病患,你就推说肚痛呗。”
众人闻言,一齐大笑。
兰儿这个小女虽然爱玩,但她却总有在紧张之余让大家放松的法子。
檀羽望着她一脸无邪的笑容,心情也不自禁地舒畅起来。
次日一早,五人便兵分两路。
郑羲、綦毋与兰英去了乐安家,檀羽让店家去买了些乔装的必需品,两人便真的扮作了游方医士与童子,大摇大摆上了街。
檀羽道:“昨天我又问了乐安,她也说很多人都用了香皂,却没有感到不适。这就奇怪了,难道卖给本乡和外乡的香皂还不一样吗?我想咱们就从这个查起。”兰儿道:“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永宁寺。”
定襄县城并不大,被一条滹沱河分为南北两边。
过了河往北,走不远就可到永宁寺。
二人走了一路,兰儿忽然叫道:“我饿了。”便跑到路边的一家小铺坐了下来。
此地最有名的莫过于莜面,乃是当年卫青北伐时,在河套地区发现的面食种类,因产量极高而流行于黄河两岸。
此时,二人要了面来,正要开吃,从铺外跑进来一个人,见到檀羽便问:“你是医士?”
檀羽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那人大喜道:“太好了,请跟我到我们庄上去一趟吧。我家主母难产,请了好多医师都不管用。”
檀羽道:“抱歉,我不会接生啊。”
那人道:“你先去看看再说好吧。放心,诊金我家主一分也不少你的。”说罢他又转头对店家道:“这二位的面钱记在石家账上。”那店家吆喝一声:“好嘞。你走好。”檀羽被他半推半拽,只好跟着他走了出来。
他家庄子在城外一处树林前。
一路走那人一路介绍道:“家主名讳叫做石文德,今年五十有二,一直膝下无子。好不容易去年主母怀上一胎,可算是老来得子,却不想今天却难产,家主急得直跳脚。不然我也不会见个医师就往家拽。”
说话间便到了石家。这家人想来是当地的大户,房子有五六进,婢妾仆役不少,此时人人都在忙碌,想是因主母难产,把大家都急坏了。
羽、兰二人来到后堂,早听得屋中叫声甚响,石家主文德急得在屋外团团转,不时地问道:“催胎丸服下了吗?”下面有婢妾回道:“服了,可还是不行啊。”
石文德又对旁边的几个医师央求道:“还有什么办法,赶紧想啊,花多少钱都不怕。”旁边几个医师便围在一起商议,也始终拿不出个主意。
这时见外派的下人回来,石文德忙问:“医师请来了吗?”下人将檀羽迎过来道:“请了个游方的。”石文德道:“管他什么,赶紧进去看看。”
檀羽无奈,只得走进内堂。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房中婢妾忙成了一片。
檀羽坐下来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脉,便起身往外走。
他心想,反正自己不懂医,还是别耽误其他医师的时间了。
这时兰儿忽在檀羽耳边道:“就这样走了?”檀羽道:“不然还能做什么?”说着便往外走。
刚到门口,忽听见床上妇人的呻吟加倍地大起来,有婢妾在里边大叫:“不好了,主母快不行了。”石文德闻言,也顾不得许多忌讳,直接冲进了内堂,门口几个医师也纷纷跟了进来。
石文德看了一眼床上憔悴的妇人,转身竟向几个医师跪下,口中哀求道:“请救救家内,救救她。”几个医师忙上去手忙脚乱的重新把脉。
这边兰儿小声问檀羽道:“我们应该帮他吗?”
檀羽看着她,有些惊讶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如若有能力帮他,此问还有别的答案?”
兰儿闭目沉吟片刻,点头道:“谢谢你,我明白了。”转身对石文德道:“请让我试试。”众医师听到她的话,似是来了救星一样,忙闪在一边。
这时,檀羽就见兰儿竟真的走了过去,伸起她修长的手指,竟直接搭在那夫人腕上静静感受起来,不时还见她皱一皱眉。
檀羽大惊不已,可兰儿却并不在意。
她把了一阵脉,又去摸了摸夫人的下腹,思索良久,才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于是,只见她竟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针筒,抽出一根银针来,在夫人的下身里面,找准目标,轻轻地一刺,顷刻间只见婴儿便露出头来,呱呱的哭声响彻内堂。
众人听到哭声,笑颜顿开。石文德更是兴奋地无以复加,连声感谢兰儿。
兰儿微微一笑,也不躲避,只是随口说道:“难产是因为婴孩的手臂挡住了出路,我用银针一刺,婴儿因痛缩手,自然也就能正常生产了。此种病症前辈医案中早有叙述,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她产后虚弱,庄主还要悉心照料才是。”说完,在婢妾递上来的铜盆中洗净手,便走出内堂去。
石文德随即让下人安排羽、兰二人到偏厅休息,自己处理好一切便去相见。
二人来到偏厅。
此时的檀羽,惊诧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忙问:“兰儿你还会医术,而且如此精通?”兰儿懒然道:“若非事情紧急,本不会示人的。”檀羽奇道:“会医术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兰儿道:“你有所不知。师父不让我展示医术,他认为我还不是医师,不能离开他独自行医。”檀羽不解地道:“你的医术已如此高超,还不算医师?”兰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檀公子,你的师父会有这样的要求吗?”檀羽想了想道:“嗯,也许是严师出高徒吧?令师和我的师尊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记得当年我因为偷懒,也挨过老师的打呢。”
兰儿嫣然一笑,道:“看来是这样的。师父一直对我说,他虽然教给了我足够的医术,可医家之德,却无法教给我,需要我自己慢慢去领悟。像那天檀公子你说的关于名医王叔和的事,我其实早就知道的,可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王医师要为了一些恶人而浪费自己的时间。可自从见了你,我感觉似乎我能从你的身上找到答案了。所以,师弟回去时,我才嘱他给师父带话,把檀公子的情况与师父明言,希望师父能解除我的禁令,让我独自行医。”
说着,她忽然过来拉住檀羽的手,柔声道:“我留下来和檀公子一道来定襄,正是想从檀公子身上学到大医之德。今天这一场巧遇,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希望以后也能和你成为真正的伙伴。”
檀羽见她如此诚恳,心中亦是一番激动,紧紧将她手握住,说道:“好!那我们从此就做一生的伙伴。我辩理,察民心经伦济世,你行医,施仁术救死扶伤。”
兰儿被他感染,信服地点头同意。
檀羽颇有些兴奋,便拉着兰儿坐下,续问道:“如果兰儿你本是学医出身的话,那个王显医师你应该认识的吧?”
兰儿道:“唔,以前并未见过王医师。那天他一见到我,就骂我拿医术比试,想来应是看懂了我的手法,所以才将我骂得哭起来。也正是从那天哭过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师父让我出来历练,正是要让我经历这样的挫折,这样我才能明白真正的医德。所以我要感谢王医师的当头棒喝,也感谢檀公子给我讲的道理。”
檀羽道:“那我要恭喜兰儿,能有这样的进步!那你在比试当中本是学的五指擒魔的办法,却为何单你一个治好了病患?”
兰儿微微一笑道:“那五指擒魔耍的把戏,顶多只能骗骗不懂医的人,怎么骗得了我。当时我一到病患身边,就闻到了永宁寺僧人面对的病患下体散发一股恶臭,我立即明白那是因禁欲日久、阳气过盛,聚于下焦之故。而我和天师观的道士所面对的病患却因病情更甚,已转至它处,没有这样的臭味。此时我就知道永宁寺是要耍赖,所以才要求更换病患。而从不懂的人看来,只道病症一样,换了也没用,却不知同症不同病的道理。后来我假意学五指擒魔的动作,兰英姊还怕我不了解他那动作的奥秘,其实我是心知肚明。他这动作看似是在抓什么病魔,实则是为病患扇去下体的余热。由于这病是阳火下行,全聚在下阴处,致使其湿毒不散。用这办法为他下体降温,不失为急症治标的好办法。所以最后就我一个人‘治’好了病人。”
檀羽哪里想到原来看似简单的比试,中间却包含这么复杂的过程,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真是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