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我一定选择活下去。因为死亡,是失败的注脚。——孔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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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世纪的头几年,考古工作者在对阿房宫遗址进行深入挖掘后,只发现了三面高耸的夯土墙和一块刻着“大匠乙”的秦瓦。
难道,那个传说中盛极一时的阿房宫只是虚有?难道,它里面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毕生追求长生不老。那么,他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那副神奇丹药吗?
……
盛夏。终南山的叶已绿得极富压迫感。渭河吹来的风,裹着厚重的历史沉淀,其中夹杂的,也许还有六国冤灵的哀嚎。
今天是多年以来破天荒的日子,始皇帝的旨意,让所有修陵人全部停工、原地休整。今儿不用干活了。
为了满足那位高高在上的千古一帝对其身后事的奢靡想法,这几十万的六国苦役们,已经不知道忙碌了多少昼夜。
突然闲下来,大家很有些手足无措。
在阿房宫的工地上,几个烧砖的苦役,趁这难得的闲暇,便走到皂河边去请他们的工头吃酒。
这个工头名叫孔仪,是这里负责烧砖的大匠。此时,他正坐在皂河边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匠孔仪,字乙,本是中原卫国人。
卫国是秦的属国,所以秦在扫平天下后,仍然保留了卫君的封号和城池。
卫国的有才之士,也被请到了咸阳,得委以重任。
眼前这个来自卫国的大匠,实则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只因皇帝有意拉拢卫人,这才给了他大匠的职位,让他负责阿房宫烧砖的事项。
因其本身不是秦人,孔仪对手下那些苦役要比秦国的工头更仁慈。由是,苦役们都把他当长兄看,虽然他在年龄上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
一个苦役见孔仪脸上布满愁容,不解地问:“大匠乙这是怎么了?和孔医官闹别扭了?”
孔仪的手正在一块瓦片上刻着什么,待苦役问时,他便将瓦片递过去示意其观看。
苦役接过来,却见上面有烧灼痕迹,隐隐还有数道裂纹。
这些瓦都是他们工地上烧造的,本已历高温。
如今却见烧裂的迹象,这只说明,这片瓦被孔仪用更高温度的火焰重新烧过。
苦役们知道,孔仪是卫国的铸剑名师孔周的后人。
孔周有三口著名的宝剑,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
可惜当年魏国入侵,三大名剑皆不知所踪。
不过,孔仪得家传真谛,对于火焰的掌控能力,非其他匠人可比。
所以这片瓦的裂纹,整个工地上只孔仪一个人能烧得出来。
这个场景,苦役们见得太多了,所以便随意地问道:“这回的卜辞是什么?”
不错,孔仪烧这片瓦,实则是在占卜。
卫国人是殷商的直系后裔,一向保留着商人最正统的儒家传承。
卫国贵族几乎人人都深通《易经》,践行着每事必占的传统。
孔仪无处去找龟甲牛骨,只好以瓦片为占卜的器物。
谁知孔仪此时却意味深长地说道:“要变天了,我今天不去吃酒,你们自去吧。”
……
约在掌灯时分,从远处匆匆跑过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
小女脸上红扑扑的,胸前还挂一枚晶莹剔透的红玉,随着奔跑一荡一荡,增加了几分俏皮气息。
小女额间渗出几滴香汗,想是因着事情紧急,才不惜力气跑来找孔仪。
她就是苦役口中的孔医官,名叫孔沁,是孔仪的同胞小妹,受学于医官秦越人一门,在咸阳宫里做女医的工作。
孔仪接着孔沁,忙问何事。孔沁气也来不及喘,便急道:“徐福回来了!”
“真的?”孔仪急切间险些惊呼出声,拉着孔沁就往其来的方向跑。
孔仪来秦国,正是因为徐福。
因为据传说,他祖上珍藏的那三口宝剑,只有徐福知其踪迹。
可惜,孔仪刚来秦时,方知徐福得始皇之命,赴东瀛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去了。
无奈之下,孔仪才在这工地上谋职,等待徐福的归来。
这时候听到徐福回来的消息,孔仪自然坐不住了,他要第一时间去找到徐福,打听出自己祖传宝剑现在何处。
于他来说,找到家传的宝剑,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使命。
不过,刚跑出没几步,就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在鬼鬼祟祟地往前走。
此时正是草长鹰飞时节,皂河边的杂草很盛,孔仪担心对方有危险,忙拉孔沁躲进草里。
没办法,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小心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孔沁眨巴着眼睛看了半天,只见那人影有些佝偻,行动时手上还抱着一个长长的物件。她认出来了,那是高渐离这个糟老头子。
“高渐离?和当年刺杀皇帝的义士荆轲是好友,我还会唱他们在易水河边唱的那首歌呢。他不是在咸阳宫里做乐师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孔仪有些纳闷。
“宫里的乐工都知道,高乐师接近皇帝,就是想替荆轲报仇的。听说他经常问工地上的匠人索要铅块,你看他手上那东西,沉沉的样子,肯定就是铅块做的。可皇帝也怪,就喜欢听他击筑,定要把他留在身边,别人怎么劝都没用。”孔沁撇着嘴说道。
这个事情,孔仪之前也有耳闻,却并未放在心上。
这一次亲眼见了高渐离的背影,他心里产生一个感觉:高渐离此时出现在这阿房宫的工地上,绝不简单。
几乎是下意识的,孔仪便拉着孔沁小心翼翼地跟在了高渐离的后面。
高渐离佝偻的身躯,本身走路就不快,加之蹑手蹑脚,更显缓慢。
孔仪和孔沁就这样跟着,也没有出声。
直至来到阿房宫的核心区域——前殿。
阿房宫是建在一座一丈多高人工夯筑的土台上,长宽各有几十丈,一望不见边际。
它的三面都被高大厚重的土墙挡着,只有正南方有一道开阔的门,可让工匠们进出。
平素,南门处有一众始皇帝的精锐亲兵把守,进出之人都被严令封口。
所以外人并不知晓在这土墙内正在修建的阿房宫前殿到底是何等模样,以致于猜测纷纷,溢美、诋毁之辞不绝于耳。
然而,负责阿房宫烧砖项目的孔仪却太清楚了,他知道,土墙里并没有修建什么建筑,只有一个小小的祭台。
但他不知道的是,祭台到底派什么用。
这是不能问的,否则即便他是卫国人,一样被诛九族。
前面的高渐离在土墙西南侧停了下来,他在四下张望,似在察看此处地形。
他像是要从南门进阿房宫。
的确,今天皇帝下旨休沐,于他是最佳的时机。
孔沁一个小女,却终于忍不住担忧地小声问孔仪:“他不得允许擅自进去,被抓住了会被剁成肉泥的?”对于秦国的严刑峻法,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孔仪却有不同想法,“这老头委身秦人多时,心中必是有大抱负。他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事。这里面,一定正发生什么事。”
孔仪的心中,之前占卜带给他的奇怪感觉越来越强,他坚信土墙中正在发生的事,一定会改变整个世界。而且,很可能改变他和孔沁的命运。
“快看,他好像进去了。”孔沁见孔仪正自发呆思考,连忙提醒。
孔仪看着高渐离矮身进了南门,心中的不安情绪愈发浓烈。他已经顾不得思考,便拉孔沁往另一个方向走。
孔沁以为孔仪是不打算管高渐离的事,可她错了。
因为孔仪拉着她来到了土墙的另一侧,在一个不起眼的墙根处,蹲身挖了起来。
不多时,墙根处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孔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孔仪却镇定地道:“在这里做工,不知道哪一天就要给皇帝陪葬,当然要给自己提前预备一条出路。我们一起钻进去吧,这里进去是一处灌木丛,十分隐蔽,没人能发现我们。”
孔仪说完,便率先向洞里钻。刚要探头入洞,他却突然又回转身来,问孔沁:“沁儿,你怕不?”
孔沁微笑着摇头,只是说:“我要和阿兄在一起。”
孔仪伸手过去,紧紧握了握孔沁的手,向她温柔一笑,这才奋力向洞里爬去。
两人都爬过了洞,正如孔仪说的,里面是一片灌木丛,周围没有人,只几声夏夜里的蛤蟆叫。
孔仪对这内里的环境极熟,他拉着孔沁悄无声息往中心地带的祭台方向走。很快,他们来到了祭台,一座不大的圆形建筑。
孔仪找了个安全的所在与孔沁两个人躲起来,这才向祭台上面观察。平日里,这上面是不能有人的。但今天,这里有两个人。
两个人他都不认得,但一看服饰就不难猜到。
其中一人正是以一人之力扫六合、千古第一帝、那个做梦都想让自己长生的君王,始皇帝嬴政。
今日的秦皇穿的是普通常服,却仍掩不住他那一双长目射出的凌冽寒光。
这个人天生威严,高高的鼻梁、如挚鸟般宽阔的胸膛,足让人望而生畏。
另一个人着方士打扮,飘然如神仙感觉,定然就是孔沁今天来找孔仪的原因,那个赴海外替秦皇寻找长生药的方士徐福。
孔仪自来阿房宫做大匠起,从未见过秦皇来此。今日甫见,他却没时间惊讶,因为祭台上这二人正在进行着某种仪式。难道……
“吾皇容禀,东海仙山二神仙,一曰羡门,掌《诸神名剑谱》,二曰高誓,掌‘紫金五行仪’,俱有经天纬地之能。此番臣宣陛下隆恩于海外二神仙处,求得灵药一副,名曰太岁锦囊,陛下只劳打开观看,即可年历万岁、青春永享。”
秦皇听得徐福此言,心中急切不已,便欲取那锦囊来观看。
徐福连忙阻道:“陛下千万不可心急。此物有大功用,要徐徐打开,陛下方能得其福祉。若急时,恐适得其反。”
秦皇闻言,只得小心地将锦囊接过来。
正欲打开,就听祭台下有另一人高声喝道:“凭尔也敢得万岁?”那声音,正是佝偻的糟老头高渐离。
他的脚程慢,所以竟落在了孔仪二人的后面。
秦皇倒似知道他会来,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道:“高乐正,你的脚越来越不灵光了。若非等你多时,这锦囊便已经开了。”
他的声如豺豹,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气势与生俱来,他的身上承载了秦帝国六世的威严和荣光,他完成了没有人能够完成的伟业,他的自负没有人胆敢丝毫轻侮。
高渐离当然也不例外,他有些惊异,“你知道我要来?”
秦皇仍旧冷然道:“知道朕为什么要留你在身边而不杀之?因为朕要让你替那些六国余孽睁眼瞧着,瞧朕登临极乐、享国万年。今日朕下旨停建皇陵,就是要撇开眼线,让你来此。高乐正,今天,请你为朕击筑。”
高渐离闻此,心中气郁难解,当年燕太子丹和好友荆轲的音容尚在,眼前这个暴君,正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乔装委身,正是要找机会杀了秦皇嬴政。
此时,他的机会已经来了,他岂能错过。
只听他一声高喝:“呔,竖子太过猖狂,今日就是尔的死期,尔不会再有万岁了。”
说着,他举起他手上那个长长的物件,那是他奈以生存的乐器——筑。
听孔沁说,他问工匠们要了很多铅块,所以这个筑比一般的更重。
此时,他奋起了自己一生的力气,将这铅筑武器,重重地向秦皇砸了过去。
和上次荆轲一样,秦皇轻易就避了开去。但是,他手上的锦囊却没有依照徐福的吩咐缓缓打开。急切间,锦囊被不小心撕开了一个大口。
“咔!”一道刺眼的寒光照破天际,天地在一瞬间停止转动。
祭台下,正小心观察的孔仪被这强光一震,眼前立时全黑,他整个人也如坠入深渊一般,再无知觉。
强光过后,天地转回漆黑。只一声轻轻的瓦片落地,在四围厚重的土墙间回荡。那瓦片上刻着三个字:“大匠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