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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被儿媳摸到硬的公爹 颜凝 11322 2024-03-05 23:03

  远在西行途中的颜凝对朝堂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此时他们已过土木堡,金吾卫送到居庸关便回京复命,只剩奉皇命贴身护卫荣亲王的侍卫留下。

  秦卫麾下的五万人也跟随他们的新将帅四王爷一同赴大同援战。

  荣亲王离城不到十里就弃马坐车,颜凝懒惰,自然也强行挤进他车内。

  因为思念谢景修,整日恹恹地没精神,难见笑颜。

  嘴臭护短的荣亲王有意劝慰她,五句话不到又憋不住开始骂她不争气,想想还是算了,他自己何尝不想念兄长母亲。

  这一日途中休整开午饭时空中飞过一群大雁,养尊处优惯了的四王爷突发奇想,问侍卫要了弓箭来射大雁。

  他当然是射不到的……

  侍卫们怕扫了王爷的兴致,帮忙射了一只下来给他。这位四王爷虽然骄纵无能,但长得实在太好。

  尤其是他先意气风发自信爆棚潇洒倜傥地搭弓射箭,箭头却弱弱地飞不出几十米那娇弱没用的样子。

  随后换上气呼呼的一张俏脸,又傻又俊,连一群大老粗都争着宠他。

  颜凝听到人声嘈杂,撩开车帘看见他们射了一只大雁,一下子就想到了公爹,赶忙下车去看还有没有救。

  可是侍卫们都高兴地说着今晚可以加菜,他们急急行军一切从简,饮食单调乏味,大家好多天顿顿都吃白菜肉干下面条。

  颜凝想了想,只从正在死去的大雁身上拔了一根翼修下来,忍着泪无精打采回到车里。

  煮了大雁肉她也没吃,说坐车不费力不用吃,让给行军的将士补血。

  荣亲王知道她害相思,没胃口,也不勉强她,给了她一样好东西,终于让愁眉苦脸的颜凝欣喜展颜,脸上生出些光彩。

  是谢阁老的来信,快马加急赶上了步行的军队。

  “渚渊芳鉴,展信如晤挥别丰标,忽已旬余。山河远隔,临书神驰。

  近日连绵春雨,草木怒生,粉樱凄零,望之好似佳人垂泪,素娥啜咽,忆及阿撵饮泣,别无二致。怅惘之际,愁心明月,提笔寄书。

  不知你现经何处,军旅疾苦,饮食简糙,葛衣布赏,阿撵娇娇,尚耐受否。

  临别拳拳之嘱,切勿相忘,遇事当审时度势,量力而为,不可贪赖拳脚之力,以己为先,安危为重。

  若遇不虞不快之事,可诉诸鱼素,细陈始末,寄于我知。

  虽身不能至,当以刍荛之见,解尔之困。笔墨冗述,谨表心许之意,以慰阿撵忧思之情。

  拳念殷殊,聊吐愚忠,以鸿雁之传,伫望白云之信。

  草率此书,不尽欲言。

  春寒料峭,善自珍重。

  祝好谢景修白谕。”颜凝反反复复阅读谢景修的信,直到快把这短短几行字默背出来,才把原样它折好,小心翼翼放回信封,一整晚都压在枕头下面,片刻不肯放手。

  临睡前,她也拿出笔墨纸砚,细细思量着落笔给心上人回了一封信,最后盖上他送给自己的琥珀印章,把白天得的大雁修毛夹在信纸里一同装入信封,等明日一早就寄出去给那个人。

  见不到面,只能鸿雁传书解相思了。

  这边颜凝万般思念心爱的公爹,那边曹太师也十分想见政敌谢景修。

  曹鷃固然震惊于永嘉帝不同寻常的暴躁和谢景修诡异的刚硬,可他越琢磨这两人的反常心里就越恐惧。

  为什么谢景修想查?如果他想借这件事攻击自己,要么就是他的局做得天衣无缝,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明真相。

  那为什么永嘉帝不肯查?难道……设计贵妃的不是谢景修,而是皇帝?

  曹鷃的长子工部侍郎曹钰宗是曹贵妃的父亲,因为女儿受冤在家里暴跳如雷,打骂了几个下人出气后来找老父亲商量对策,一开口就把谢景修先狠骂了一顿。

  “别骂了,不是他。”曹太师斜躺在太师椅上,两个丫鬟在给他揉捏左右肩膀手臂,一个丫鬟在捶腿。

  “什么?怎么可能不是他!父亲没听到今日早朝他泼的脏水吗?就差没指着我曹家的鼻子骂了!”

  曹钰宗一肚子怒火,觉得自己老爹是不是年纪大耳背,上朝连话都听不清了。

  曹太师睁开眼看了看这个不怎么争气的儿子,心里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小丫鬟们全部退出去。

  “遇事要沉住气,多思量。”他忍不住教导了儿子一句,可曹钰宗根本听不进去,还是一脸愤愤之色。

  曹鷃暗暗摇头,“这局恐怕是那一位做的。”

  “什么?!为什么?”

  曹鷃谨慎,为了提防无处不在的皇帝眼线锦衣卫,他在家提皇帝只说“那一位”,并把他的推测?告诉了儿子曹钰宗。

  永嘉帝用清流和曹党之间的争斗来维持朝局,互相牵制,这也正是曹鷃和谢景修都能屹立不倒的原因,现在其中一人倒了,平衡就会打破,另一方就有机会做大。

  曹鷃没有天真到认为皇帝会容许他做大,看永嘉帝的架势。

  反而是使出雷霆手段,以一人之力怒怼众臣,两边一齐往死里打压,他哪来的底气?

  “父亲的意思是说,那一位想动手对付我们曹家?”曹侍郎性子虽略有些浮躁,但并不至于蠢笨。

  “不止是我们,你没发现两边都在受打压吗。”

  曹钰宗终于安静下来想了想父亲的话,曹贵妃受降级,次辅谢景修锒铛入狱,清流曹党两边都损失惨重。

  贵妃是皇帝后宫的人,也是曹氏一族用来保命的一颗重要棋子,不拔掉这颗子就无法从根本上动曹鷃与曹钰宗,清流鞭长莫及,只有皇帝有这权力。

  “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淑妃?因为一些不清不楚的小罪,被一再降级,最后不明不白死在了冷宫。”曹太师半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一样的招数……”曹钰宗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如果是皇帝要对付他们,那该如何是好?

  “父亲,这几日皇上脾气大变,一改之前亲和温厚,对大臣们寡恩刻薄,声色俱厉,父亲可有头绪。”

  儿子不小心说了“皇上”,曹鷃皱起眉头睨了他一眼,咳嗽几声缓了缓气,不太情愿地说道:“以前那是不得已,换作是你,大权皆在内阁,朝臣各有派别,你乐意吗?

  我们曹氏祖孙三代,同朝为官,承蒙吾皇厚爱,又让我做了这许多年的首辅,在旁人眼里难免会显得专权。

  谢景修就是手里权力大了,高位待久了,忘了自己身份,藐视天恩才会激怒皇上。”

  “父亲,此时谢景修这老贼失势,正是除掉他再往内阁塞一个自己人的好机会。

  只是我担心这么做了,清流定会群龙无首一蹶不振,我们接收了他们的权势,那岂不是更遭人恨?会不会……会不会招来大祸?”

  曹鷃沉默不语,曹钰宗也不敢打搅沉思的老父亲。

  良久,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了几十年的古稀老人佝偻着背颈,浑浊的眼眸半睁半闭,用一句话结束了他们的讨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思量再三,曹太师还是悄悄冒险去大理寺见了吃牢饭的谢景修,他想知道谢景修是怎么想的,准备如何自救。

  大理寺里都是曹太师的人,他进出自然有人里里外外都给他安排妥当,连关在谢阁老附近的犯人们都统统被移去了别处。

  狱卒给首辅放好椅子,铺上丝缎软垫,甚至搬来了小几,倒上清香热茶,脚下摆好矮凳给他搁脚,周到至极。

  这在朝堂上互相缠斗了十多年的二人,如今身份云泥之别,隔着木栅栏的牢门,一个仍旧坐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一个已是日薄西山的阶下囚。

  谢景修坐在牢里面,颜灰布衣袍子,无冠无巾,只梳一髻,鬓角稍有几根碎发垂落脸侧,身形单薄虚弱,面容苍白憔悴,坐姿却不卑不亢身正体直形如铜钟。

  他面无表情看着狱卒们忙碌,曹太师扫了他一眼,落座后一开口先对狱卒慢吞吞地说道:“初春凉寒,谢阁老大病初愈,你们这儿就一床薄被,未免太过潦草,再去准备一条厚实些的被子,给阁老的褥子也再添一床,切不可怠慢了。”

  曹太师年纪大了,说点话就特别费劲,讲几个字顿一顿,还有点耳背,狱卒领命应是的时候说了两三次他才听清楚。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来迎上谢景修平静的目光,叹了口气,破有些为他不平地温声劝道:“雁行啊,你我在政务上,虽处处所见相左,但这么多年下来了,你的本事老夫是最知道的。做官如做人,还是需一步步稳中求胜为好。”

  谢景修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等待曹鷃的下文。曹太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你苦心经营几十年,为何要意气用事,顶撞圣上,一朝之间将自己辛苦筑下的基盘毁于一旦呢?

  有什么苦衷,你说与老夫知道,我去皇上那儿替你求个情,兴许圣上念在我已老迈,时日无多,会给老夫几分薄面也未可知。”

  谢阁老闻言浅浅一笑,神色之间既无怒意亦无焦躁,从容淡定得很,好像自己不是在蹲大牢,而是和往常一样坐在文渊阁里与首辅议事。

  “太师有心了,不敢劳烦太师。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谢某自问于国事,躬身勤政,孜孜不怠;

  于圣上,善则称君,过则归己。采公议,别不肖,敷闻于上,咸思竭力,心无所隐。

  陛下登基之初,礼贤谦介,屈已从人,而如今朝中大臣屡屡上疏陈表,上不审察其根源,却杜谏者之口。

  太师垂询谢某苦衷,谢某确有苦衷,我虽有报国忠君之心,奈何圣上颜色不接,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谢某即便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我那么忠心,皇帝他挑刺,不听直谏,难伺候。)

  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看向曹太师的目光带上几分讥讽:“如此情状,太师待如何进言求情?就不惧圣上将太师亦归于“谢党”,一并收押入监吗?”

  曹太师和谢次辅是人尽皆知的死对头,一狮一虎咬得死去活来,把他也归于“谢党”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曹鷃听到谢景修这气话也不由面露哂笑,可是笑意尚未达眼底,便硬生生在脸上僵住。

  “结党”,皇帝先拿谢景修开刀的理由不是他在朝上不听话,而是之前自己安排弹劾他“结党营私”的奏疏起了作用,冲撞皇帝只是一个好借口。

  结党,权力,这才是重心。

  谢景修不知道吗?他肯定知道,蛛丝已成网,他骑虎难下,除了抱怨皇帝不辨他忠君之心还能怎样?

  没人救得了他,皇帝要对付的不是他,而是结党的清流。

  那自己这边呢?朝中上上下下布满了他曹鷃的人。皇帝对付清流先抓了党魁谢景修,那若要对付他,皇帝会如何?

  曹太师想到这里,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历经三朝,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心里再慌面上也镇定若水。

  “皇上乃圣德之君,君恩下流,臣情上达,砥砺名节,不私于物,唯善是与。

  雁行你年轻气盛,一时失言冲撞了圣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待过得几日陛下气消了,朝中自有厚义载德之士上疏陈情,内阁次辅乃肱骨重臣,想必圣上也不会过多为难你,且安心等待便是。”

  曹鷃假意安抚谢景修的同时,还闭着眼睛拍了皇帝一顿马屁,心中想的却是回去就放出谢阁老在大理寺日夜受刑苦不堪言的消息,安排人去挑唆清流赶紧替谢景修上疏求情,求的人越多越好,激怒永嘉帝,用谢景修的命投石问路,看看皇帝究竟打算做到哪一步。

  “呵,如今西北战事方起,荣亲王又远赴大同,皇上手握兵权,正是忧心战事的时候,怕是消不了气了。”

  曹鷃皱起眉头看谢景修,这人以前说话一向涓滴不漏,勾搭上了儿媳妇后就开始不对劲,儿媳被弄走了像吃了火药的怨妇一样,和谁说话都怨气冲天,果然是红颜祸水,沉迷女色连命都不要了。

  他懒得再和谢景修多啰嗦,虚虚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去,心中暗忖:既然他自己找死,那就送他一程吧。

  果然,听说谢阁老莫名受重刑,清流炸了锅,皇帝没发话,他们却安耐不住,一窝蜂地替次辅求情申辩,捎带着攻击曹党,弹劾大理寺卿滥用私刑目无王法。

  永嘉帝把这些奏疏一一过目,面上不见息怒,每日早朝听众人口若悬河吵吵闹闹也只是阴沉着脸,不置可否。

  就在曹鷃觉得皇帝也就这样了,到底不敢真的动内阁次辅时,皇帝再次召见了谢景修。

  说召见也不对,他并未亲自见谢阁老,只是毫无征兆地派司礼监的人把他从大理寺带出来,整理仪容换上官袍,喊到干清宫外,直接赐了他一杯鸩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谢景修,扰乱朝纲,藐视皇恩,无人臣之仪。

  亏礼废节,谓之不敬;独揽大权,谓之不忠;苛待家眷,谓之不仁;秽乱内院,谓之不端。

  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

  恃权势之大、党修之众,意蔑天子,负圣智之明,心轻君上,傲长志满。

  通小臣,结朋党,侮殿上,犯十恶,大不敬。

  今特赐鸩酒一杯,赐令自裁,以示天恩。钦此——谢恩——”

  身周站了两排禁军侍卫,宣旨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谢景修头戴乌纱,身着锦鸡正红卷云纹官袍,垂首交手作揖,跪在殿前,面色惨白,走投无路。

  “罪臣,谢景修领旨……”

  永嘉帝突然来着这么一出,没人来得及反应,恐怕都没什么人知道,在朝中呼风唤雨十多年的次辅大人。

  因为得罪了皇帝,这就要被冷酷蛮横的君王处死了。

  谢景修从太监端过来的黄锦托盘上缓缓接过装着清酒的白玉瓷盏,双手握着酒杯止不住颤抖,却又不得不勉力稳住不让毒酒洒出来。

  他低头凝视杯中毒酒,踟蹰不动,还没有收到颜凝的回信,喝下这杯酒,恐怕就看不到她会在信上写些什么了。

  皇命难违,君权从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最终,他还是慢慢举起杯子,缓缓闭上眼睛,仰头一口饮尽……

  秀净如雪的双手握着杯子垂下来时,在红艳艳的官袍映衬下,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凄美。

  饮下毒酒的谢景修睁开双眼,目中有莹莹泪光,他微微仰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前方巍峨大殿,温润俊美的脸逐渐变得苍白,薄唇失色轻颤,终于掩不住凄苦悲怆之色,似有无尽不甘。

  壮志未酬,却抵不住腹中鸩酒剧毒索命。

  泪都还没来得及落下,曾经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次辅大人就已再度合上双目,侧身重重摔倒在冷硬的地面上。

  早春清冷的微风拂过他的尸身,轻轻掀动他的袖角袍摆,清瘦的身体蜷曲在正红官袍下,孤寂落寞,萧瑟凄凉。

  他手里还握着那只白瓷酒杯,面容倒是一片平静,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群桃花瓣,欢跳着路过时被他的尸身挡住了去路,片片嫩粉点缀在他身上,就像是娇美淘气的颜凝,初看格格不入,细看却又很称他,融去他的清冷,添上几笔柔情。

  心哀春色死,尸冷落花伤。

  谢府内外一片素缟,悲凉哀戚。皇帝没有追究谢氏其他人,谢慎丁忧在家,与妻子和余姨娘一起为父亲操持丧事,阖府上下都伤心一片。

  清流被皇帝的寡恩狠辣惊到,自乱阵脚,曹党的势力空前壮大,而永嘉帝对曹鷃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

  曹鷃当然也被皇帝暗中赐死谢景修的事情吓着了,应对天子愈发谨小慎微,生怕有个什么小错就被他拿来发作自己。

  但他显然不会坐以待毙,谢景修临死前一句“皇上手握兵权”提醒了他。

  如果说永嘉帝因为战事得到了兵权,所以一扫之前的隐忍,开始大刀阔斧对付权臣,那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把这个看似属于皇帝的“兵权”,变成不是他的。

  挂帅的是荣亲王,真正手握兵权的是这个纨绔王爷。

  想要从已经对曹氏动了杀心的永嘉帝那里自救,只有将他赶下皇位,另立新帝,唯一的选择,最好的选择,就是脑袋不灵光的四王爷。

  等他找到了遗诏,自己就是拨乱反正,不怕朝中大臣不服。

  现在谢景修也死了,清流乱成一锅粥,无人有能力遏制他这个内阁首辅,简直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要想逼宫夺位,只有趁现在这个天赐良机了。

  曹太师权衡再三,孤注一掷,亲笔写了一封信,派亲信带信出城,日夜兼程往大同方向追了过去。

  “此处宫殿甚是阴冷,朕很少往这处来,阁老可还住得惯?”

  永嘉帝坐在椅子上,笑容可掬,看着谢景修一脸幸灾乐祸。

  谢阁老垂首伫立一旁,面沉如水,知道皇帝就是来刺激自己看自己笑话的,根本不想和他讨论“为什么把被赐死的次辅藏在死过好几任妃子的冷宫”的问题。

  “此处清净,殿内简洁朴素,正合微臣心意,皇上苦心安排,君恩隆眷,微臣感激不尽。”

  “清净是清净,就怕太静了,阁老愁绪难遣,相思成疾,阿撵回来少不得要怨朕这舅舅做事不妥当。

  这不,朕命人把阁老的爱宠给带过来了,这段日子还得委屈阁老在此稍作等待。朕一得了闲,便会来陪阁老说话解闷。”

  我又不是你的妃子,谁要你来陪,谁要和你说话解闷!

  谢景修抬眼看到永嘉帝笑得促狭,一肚子气,又拿他没办法。

  干脆木着脸跪下给他磕了个头,老调重弹,千恩万谢。

  永嘉帝看他这样就没趣了,命人把那个“爱宠”拿了过来。

  鸟笼上的罩子一掀开,见了光的鹩哥就蹦蹦跳跳,大声呼唤主人:“爹爹,爹爹,饶我……老头子,要爹爹,亲亲……老头子,爹爹亲亲……”

  “额……”

  谢景修面色铁青,眼观鼻鼻观心,既不看鸟也不看皇帝,一声不吭站在那里。

  他早就预料永嘉帝得了这浪鸟的消息,必然会找机会嘲笑他,心中虽恨,也只能受着。

  皇帝笑得前仰后合,祁公公赶忙放下鸟笼给他顺气,自己也压不住脸上微笑,他手下派来服侍谢景修的其他几个心腹小太监都不得不垂下脑袋别开脸,强忍笑意在那里抽搐身体。

  “这只宝贝还真聪明,学得口气和阿撵一模一样。小时候她淘气,朕要罚她的时候,她便是这般娇声求饶,“舅舅饶我-”。

  不过这句“老头子”就未免不尊重了,不像话!回来阁老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哈哈哈。”

  永嘉帝一直到离去时,还在大笑不止。谢景修被他一顿嘲笑,虽然气闷,但是拿到了颜凝寄来的回信,总算也得到了点安慰。

  原以为假死后被关在宫里收不到信了,没想到皇帝还挺周到的,中途就把本应送去谢府的信截下来带给他。

  他迫不及待拆开,先快速扫了一遍,随后从头再细细读起……

  “爹爹均鉴,惠书敬悉,情意拳拳。东风解冻,丽日舒和。

  托表舅的福,饮食精致丰盛,穿不完的锦裘华服,与王府谢府并无不同。

  阿撵无甚不快之事,唯有思念爹爹,不得相见,孤枕难眠,夜夜愁苦哀思,无法可解,只得付诸芳笺家书,稚语冗繁,还望爹爹包容一二。

  话说今日行经土木堡途中,天上竟有一群大雁飞过,表舅一时兴起便要猎雁,此人文不成武不就,六艺里只学了两样,连弓都拉不满,笑死人了。

  最后还是靠我武功高绝,内力深厚,一展身手,弯弓射大雕,打下一只呆头雁,晚上大家就把它给煮熟分食了。

  信中所附绒修,便是我从这只大雁身上拔下来的。

  想想它北归生子,却因为我一时贪玩遭无妄之灾,也怪可怜的,劳烦爹爹帮我将它修毛葬于随珠苑玉兰树下,替我给它上支香,祝它早入轮回投个好胎吧。

  表舅太废物,从京城出来骑了半天马就腿疼,偏要拉着我与他一起坐马车,我不想理他就在车里面睡大觉,兴许白天睡得久了,夜里才睡不着,爹爹也不用太担心我。

  还有许许多多要和爹爹讲,又怕您事忙没空看我啰嗦,不知皇上动手了没,曹太师有没有被他折腾得更佝偻几分,不能亲眼见他倒台,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这才过半月,我已经想爹爹想得难受,度日如年,爹爹把信写长些,吃了什么,干了什么,白天受了皇上什么气,夜里怎么想我的,都告诉我,好让我多看会儿,聊解相思之苦。

  得空了问问皇上,能不能把兵部尚书也派来监军督战,有爹爹在咱们才能稳操胜券呢。

  手此奉复,敬候回谕。

  顺颂时祺问爹爹安颜凝敬上。”看到她过得还算好,谢阁老总算放心些了。

  他把手指伸进鸟笼,逗弄那只鹩哥,听它一边跳跃,一边叽叽喳喳地喊他“爹爹,要亲亲,要爹爹”,恍若颜凝就在他怀中撒娇,心中亦暖亦苦,孤寂凄涩难以言说,转身动笔给她写了回信。

  颜凝与荣亲王已经离大同不远了,谢景修给颜凝的回信还在路上,曹鷃给荣亲王的秘信却已经先送到了。

  只是这封信到了荣亲王手上就被丢在一旁,还没拆颜凝便悄悄把它顺走自行开封,里面是曹太师旁敲侧击询问玉器之事,把荣亲王夸了个天花乱坠,然后暗示找玉器什么的,自己愿助他一臂之力,秦卫的军队王爷尽管差遣。

  鱼儿上钩,可把颜凝高兴坏了,大笔一挥,学着她表舅的自大口气给曹太师回了一封信,傻乎乎地把遗诏的事情告诉了他,还允诺他如果能弃暗投明,帮他拨乱反正,将来事成,一定赏个世袭爵位给他,保他子子孙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颜凝在荣亲王府从小就被逼着学她表舅的字,一直练到字迹一模一样可以假乱真时,就帮着荣亲王做老师们和永嘉帝布置的功课,从“执扇仆役”升级到“专属捉刀”。

  当初谢景修说她字写得难看,没有女孩的娟秀文雅,那都是因为她的字本来就是照着一个不学无术的暴躁王爷练的,怎么可能会有女子秀雅在里面。

  这信又傻又露骨又不自量力,但确实符合荣亲王一贯的做派,令曹太师深信不疑。

  他甚至寻来了荣亲王的其他文书,仔细比对笔迹确认真假。

  当然这个“其他文书”也很可能是出于出嫁前的颜凝之手。

  之后从曹太师那儿来的每一封密谋夺位的信,颜凝都会附上一封自己回信的誊抄,一齐密送给上官颉——

  次辅被赐死后,永嘉帝把他也拖下了水,没有谢景修在外边替他打点倒曹的事,只好另找一个人干明面上的活。

  上官颉频繁出入皇宫与皇帝商议对北狄作战部署时,便借机将信件交给皇帝,被蒙在鼓里的谢阁老家人也由他去安抚照顾,把他这个大闲人忙得焦头烂额。

  一个不留心,却被人看出了破绽。

  有关老头给曹太师设的局,大家肯定已经都看明白了,文里面就不会特别解释,这里大致梳理一下。

  老头的目的是搞死他,端掉余党,方法是逼他谋反。谋反这个主意是颜凝出的,但是具体方案是老头定的。

  要让人家谋反,对方需要有动机,方法和条件,三样缺一不可。

  首先,老头给曹太师提供了方法,就是拥立荣亲王上位。

  他从颜凝那里得到了一个秘密,就是荣亲王收集玉器找遗诏的事情,我们知道这个遗诏的局是皇帝搞了来耍弟弟玩的,荣亲王也并不是真的要造反夺位,他找遗诏是想用这个要挟他哥哥跟他搞基。

  所以这里有两层秘密:玉器 ? 遗诏 ? 夺位 ? 2 ? 假遗诏 ? 假夺位 ? 搞基。

  这两层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把第一层秘密泄露给了曹太师。

  一般来说另立新帝是权臣造反的常规手段,这让曹太师有了夺位的现成方法,可操作性,可行性。

  其次,老头设局给了他动机,就是皇帝要搞他。

  老头分了两部分针对曹太师,老头用和尚设局阴了他的孙女贵妃,误导他认为是皇帝要搞他。

  2 ? 针对结党,老头和皇帝做戏惩罚收押次辅,故意诱导他认为皇帝忌恨他们结党,要两边打压收回权力。

  最后赐死老头,让太师感受到皇帝的决心和手段,他就是下一个。

  最后,老头被赐死给了曹太师环境条件,可以遏制他的对手没有了,他还可以大搞清流接收他们的势力。

  并且老头暗示皇帝的硬气来自于荣亲王手里的兵权。

  但对于曹太师来说荣亲王是他造反的盟友,这兵权等于回到了他手里,给他提供了硬件条件,虽然是个误会。

  曹太师是个很谨慎的人,他所有的结论都是他自己思考推理出来的,有真有假。

  并且相当一部分是很早以前就发生的事情,不是临时起意准备的剧情,这就让他更加真假难辨了。

  老头故意用他救过的人来诬陷贵妃,然后再在朝堂上泼他脏水,表面上看就是老头做局诬陷他。

  但仔细想逻辑又不通,如果是老头做局不会用和他能搭上关系的人,也不会要皇帝彻查,他以此排除老头。

  再分析皇帝死活不肯细查的可疑态度,并且手法和皇帝以前阴其他妃子一样,他才得出是皇帝要搞他的结论。

  来自锦衣卫(显然这个锦衣卫是老头儿子的姘头)的消息,皇帝以前与老头的对话,老头送别颜凝的情景

  曹太师自己家失窃过,老头家和皇宫都失窃过,和他的消息完全对应上,荣亲王抢着要带兵打仗,在他看来更加是想要兵权。

  要说他被骗了么也不算,虽然赐死老头是做戏,但要弄曹太师是真的。

  颜凝除了作为皇帝和老头冲突的导火线之外,在这件事里还做了一个关键的事情,就是她代替荣亲王和曹太师写信计划夺位,她的字迹和荣亲王一模一样。

  所以之前有那个写字梗,就是为了这里她搞谍报活动钓鱼执法的铺垫。

  皇帝前文对上官颉说过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是说荣亲王找玉器造反的玩笑,被用来给他陷害曹鷃。

  他答应给谢景修赐婚的时候对他说辛苦他,不吉利,是指要他假死出殡的事情,所以老头虽火但也觉得他考虑得周到。

  另外老头做局拖皇帝下水,是他利用皇帝想打仗的野心和自己兵部尚书的权力,在战事突发时对皇帝哭穷,用抄曹鷃的家筹集军饷这个缺德主意。

  户部是曹党把持,他拿不到打仗的钱,但也没有完全尽力准备粮草,就是要把皇帝钉在杠头上逼他对曹鷃动手。

  颜凝给的意见是皇帝喜欢阴人,建议他做局挖坑,皇帝有兴致大概率会上船一起。

  所以这个阴谋是三个黑心肠的人对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做的局,玉器线,扒灰线,男主倒曹的事业线都在这里收拢,曹太师倒台后完结,打仗那条线和谈恋爱会一直延续到全文结束。

  物件玉器是个玩笑,谜底在最后一章会揭开。

  上官颉比谢慎年纪稍长些,尽管不是谢家的人。

  但因着是谢景修的学生,与谢家兄妹相识已久,谢慎谢衡对他很是敬重信任,只是他一边一个劲地安慰谢家兄妹,在丧事上却极力劝说他们一切从简。

  “老师不喜铺张,又是获罪赐酒,还是不要办得太大了。”

  谢慎觉得他说得有理,悲痛之中也无暇顾及其他,只有谢绥多了一个心眼,他们都知道颜凝受永嘉帝宠爱,突然赐死谢景修太不合常理了。

  谢慎谢衡还听说过朝堂上的争执,谢绥却不知道这些,她越想越不对劲,看上官颉也似乎是紧张多过悲痛,便找了个机会私下悄悄把他喊到一旁开门见山地问他:“兰涛哥哥,父亲他是不是没死?”

  上官颉吓了一跳,慌忙环视左右确认有没有旁人听见,然后皱着眉头对她说:“我知你伤心,但这种事岂可胡说,老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下鸩酒的,怎么会没死呢。要是没死,岂不是欺君大罪?”

  瞧你那做贼心虚的样子!谢绥在心里“呵呵”冷笑,面上则莞尔说道:“我不告诉别人,我知道他没死,家里少了一只父亲心爱的鹩哥,怕不是有好心人给他捎去解闷了?

  麻烦兰涛哥哥替我给他捎个口信,父亲的院子我会给他原样留着等他回来,姨娘我也会替他照看好,请他一定放心。”

  说完对上官颉讳莫如深地笑笑,也不等他回答,盈盈一拜便离去了。

  上官颉好说歹说,求了半天,永嘉帝才允了让他去见一面谢景修。

  他把这些话转达给谢阁老时,谢景修似乎轻“哼”了一声,也眯了眯眼睛对他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去告诉她我知道了,尽耍些小聪明。”

  确实他的玉势缅铃什么,可不想被余姨娘翻了去,颜凝不在没地方用,居然忘了事先藏起来,好险好险,幸好有个机灵女儿。

  这父女俩打的什么哑谜?上官颉感觉自己在替两个谢景修传话,十分心累。

  但是谢绥清丽温秀,聪慧大方,他的私心是很乐意找借口多多见她,与她说些闲话的。

  一来二去,竟在无意中撮合了这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那边颜凝已经收到了心上人的回信,被结结实实训了一顿。

  “阿撵俪鉴梨花落院,柳絮传檐。瞬经匝月,归寄于润。

  你这信怎么写得乱七八糟的!东拉西扯言辞粗拙,字里行间没点女儿家的娴雅文秀。

  哪有兵部尚书亲自监军督战的,皇上已派了司礼监的公公监军,你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

  你既知我事忙,怎么还使唤我替你埋什么鸭子毛,还要上香,说话没点分寸,尊卑不分,叫我一个堂堂次辅去给你拜祭一只被你吃了的鸟,成何体统!

  我问你,你既知我表字“雁行”,却射了大雁,还煮了分食,又寄修毛给我,安的什么心?可是要将爹爹也猎食,吃个干净?

  你一个女儿家,本来就不该骑马抛头露面,马车里睡睡挺好。

  只是你表舅是男子,男女之防不可不忌,时刻要记得妇德尚柔,含章贞吉。

  军中除你之外,尽是些粗豪须眉,哪里懂得姑娘家纤弱娇贵,每每念及此处,便令我心焦烦郁。

  你需洁身自好,矜持自爱,莫要与男子随意嬉笑打闹。

  若令我知道你不听话,我自有千百种法子来罚你,届时可不要哭闹求饶。

  我公务繁忙,何来闲暇事无巨细向你一个小孩儿一一禀告,简直岂有此理。

  老贼时日无多,皇上与我已为他做设好请君入瓮之局。

  届时你与我们里应外合,一起送他上路便是,此事无需着急。

  我还要问你,家里那只鹩哥你教了它些什么东西,叫爹爹也就罢了,怎么开口闭口“老头子”!

  一定是你在背后这么说我,才让它学了去。你既嫌弃我老,又说什么相思之苦,尽是些哄人的鬼话,没三分真心。

  想起来便令人生厌,看完这封信我们就打住,你也不用回我了,横竖不过是个老头子,配不上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娇娥。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时欲入夏,愿自保重。

  祝春祺谢景修亲笔。”好气!见不着面写信也要凶人,老头着实讨厌。上一封信还装斯文,这一封就和自己一样全是大白话了,哼,怎么不装了?有本事继续装呀——

  颜凝与表舅到了大同之后很是新鲜了几天,给谢景修回信时也心情大好,心里抱怨他,落笔尽是撒娇。

  大同总兵赵真早已收到谢阁老的传信,对荣亲王和这位奉皇命女扮男装的颜姑娘奉为上宾,照顾得周到妥帖。

  荣亲王虽然有帅印,但那五万人的兵权永嘉皇帝却是吩咐他交给赵真的,有颜凝看着,倒没有作什么妖,老老实实交了出去。

  不过他也没白交,颜凝悄悄知会赵真,拿御赐的射月玦赠与荣亲王,算是作为他不捣乱的回礼。

  荣亲王轻易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喜上眉梢,踌躇满志,有一种自己即将大功告成的错觉,把知道真相的颜凝看得心疼不已。

  手里有了人,赵真底气就足了,原本被逼到难以还手的不利战况一下子就扭转乾坤翻了盘,接连赢了几仗。

  只是人多了,粮草却不够了,军饷没到位,赵真还是头疼。

  “赵大人别担心,军饷皇上与阁老已经在想办法筹集了,最迟入夏之前,一定会有消息过来。”

  颜凝也是他们帮忙搞钱的小帮手之一,给曹鷃定罪的谋反密信都是由她“骗”过来传去宫里的,她估摸着里面的“东西”应该差不多足够永嘉帝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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