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灵生于道,道见于符,符制于人,人合于灵,则符文之道,在人通灵,在制之技,在明悟道,动反之思,一尽道矣。”
多宝阁灵符区传来一阵吟诵之声,语调平缓有度,顿挫合当,别有一番韵味。
“冉儿,你来说说,何谓人通灵,制之技,明悟道?”
“制符之时,人要内运灵力,与天地灵气相应,故谓人通灵;画符运笔,自有法度规范,停按顿挫不能妄为,故谓制之技。至于明悟道……冉儿不懂。”
回话的声音如黄鹂啼鸣,清脆动听,正是被段玉记挂在心上的冉儿姑娘,她此时被陈宗师傅考较,娇俏可爱的脸上也紧张得微微出汗。
陈宗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女,心里暗自感叹,自己的学徒灵秀于外,却拙笨于内啊。
陈宗不说话,冉儿心里更加忐忑,气氛越来越紧张,暗暗攥紧了绿色长裙,裙摆的莲花图案也被她攥得成了残花。
正惶惶不安之时,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应答声。
“大凡天地之思,无不欲上合于道,而道不明见,符乃应之。人之制符,下者拙笔,中者灵动,上者合道。五行阴阳,莫不为道,悟其万一,符亦有成。盖道见于符,制符即悟道,世之精于技者,缪之甚矣。”
是谁?冉儿往外一看,正看见段玉穿着青布长衫翩翩而来,手上拿着一本书摆动着,说完明悟道的回答,便向陈老作揖致敬,又对冉儿一笑。
是他啊……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呸呸呸……是他能回答上陈师傅的问题,还蛮厉害的……
冉儿脸上微热,不多看段玉,依然低着头等待师傅教训。
“哎,五行阴阳,莫不为道,悟其万一,符亦有成。这是至理啊。”
陈宗欣赏地看着段玉,更惊讶于他竟然已经练气七层,心里波涛汹涌,面上不露,请段玉坐下。
“道友在符道上的见解,不是常人能及啊,请坐下,这次来,带了几张符?”
“晚辈蒙前辈所赐《陈注制符基础》,刚才不过是复诵其中注解罢了,不敢当不敢当。这次带了五张极品木生符,五张极品疾行符,本生符只一张。”
昨天一番云雨,晋阶高阶之前,段玉在本生符上有所成,只是勉强理解,能画出下品。
练气七层之后,借着一股明悟,下笔成符,赫然是极品,今天一并带过来了。
至于木盾木刃,是要自己用的,也不必卖了。
“复诵也是本事,冉儿没有看过那本书吗?她看得比你多。可惜诵斯在口,却不能悟斯在心。用心用心,冉儿,你要多向段玉道友学习。”
陈宗接过段玉的灵符,口上训了冉儿几句,便自顾自看起符来。
冉儿听了训斥,知道有理,也不免心中有气,刚才还对段玉有点好感,现在气嘟嘟地鼓起嘴来,像是面对“别人家的孩子”,只酸溜溜地回道:
“道兄天资纵横,冉儿愚笨,让师傅失望了,也希望道兄多多提点。”
“不不不,冉儿姑娘钟灵毓秀,哪里愚笨,只是我疑惑青木之象,多看了这方面的话罢了。千万不要折煞我。还有,我和冉儿姑娘同受陈老之指点教诲,也算有缘,我痴长几岁,也别叫道兄了吧,不如你我兄妹相称如何?”
段玉语气和柔,尽是讨好,想和顾冉儿拉近距离,以后也好更进一步。
冉儿听见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还夸自己钟灵毓秀,心里也一下子高兴起来。
“好啊,给段大哥问安。”
心里念叨着“嘿嘿,钟灵毓秀”,嘴上应下了兄妹的称呼。
“冉儿妹妹,不用多礼。”
段玉含笑看着这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呵呵应下。
哎呀!怎么就应下了!听见这一声冉儿妹妹,顾冉儿一下子脑子嗡嗡的,脸上也闹了一片绯红。含羞带切的,不敢对上段玉的注视,转过了脸。
哼哼……让他占便宜了……算了算了,他那么聪明,那么俊郎,当他妹妹也不错……
呸呸呸,顾冉儿越想心里越乱,只在旁边不出声,千思万绪萦绕心头,却是少女怀春之状。
段玉不动声色,放任火灵根释放威能,看着冉儿也是一阵欣赏。这样清纯可爱的女孩子,不正是前世的自己梦寐以求的对象吗?
不敢想象她会有多香——多少次网上冲浪,留言区留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这边男女情思酝酿正浓,陈宗却被手上的灵符吸引住了。
他知道段玉青木之道掌握颇深,这大概是灵根天赋,自不必说。
但没想到制符上悟性天赋也丝毫不差!
不说那木生符,疾行符飘逸任我,本生符法度严明,皆非凡品。
其间笔画连接,有时惊心动魄,似连非连,有时又按部就班,近乎古板,这哪是练气层能达到的水平?
他陈宗浸淫半生,只敢说熟能生巧,做到如其中的本生符般法度严明,却也恐怕不如其自然。
再加上,其中鹿角峥嵘,青龙乍现之象,分明又是青木之象。
木道天赋高,青木之象也不该张张都有啊!
更何况是中阶高阶的灵符,更不容易。
陈宗不禁感慨,天才,非凡人所能揣测。
心中感慨万千,嘴里也不乏赞誉,陈宗收起灵符,赞道:
“道友制符,恐怕别有一番感触吧。刚才的应答,还是藏拙。这五张木生符一千,五张疾行符两千,一张上品本生符一千,共四千,我这就给你拟票。”
“多谢陈老,我今日来还为一件防御法器,不知道陈老可有推荐?”
“防御法器?我这里倒是恰好有一件早年所用护心龟甲,可以折价卖你,再送你一个半方的储物戒指,五百灵石做日常所用,你看可好?”
段玉一听,喜道:“再好不过,陈老可让晚辈看过那龟甲?”
“你且看,但你要买,我有要求。”
段玉接过龟甲,灌入灵力,发现它立刻将自己四处防御起来,极为全面,尤其是心口处,更是严丝合缝,护罩俨然。
只差木刃术一试威力,但相信陈老不会害自己。
赠书赠宝,这个老者固然不是熟人,但其爱惜才干之情可谓溢于言表。人生在世,有才者多受青睐,段玉无非记下人情就是。
于是段玉连忙问:“什么要求?陈老但说无妨。”
“倒不是多么为难的要求,只是要你说说画这灵符的想法。”
陈宗拿起疾行符和本生符,继续说道:
“飘逸绝伦,法度严明,惊心动魄,古板呆滞,你一个人就有这许多变化。说说看,是因为什么?”
哦?
陈宗这个问倒是问到关键处了。
段玉的画符技巧传承自落魄小修士段玉,本不足道。
但是木灵根化龙,御女决入心,画起符来,段玉常常感觉到,画符的技巧都不那么重要了。
木龙好像是有灵智,能帮段玉完成各种险峻的动作,他只需要高屋建瓴,发号施令就行。
也正是因为这样,前世的种种文学积累,反而融汇灵气世界的神异,成了切实的感悟。
“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晚辈画符所思,就是这一句话而已。”
“行云流水,初无定质?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
陈宗闻言,默然思索,一会儿点头称是,一会儿茫然若失,最后只得到一句话:
“你是大才。”
“晚辈不敢。”
“不用谦虚,你的天赋任谁都能看出来。是入道晚了?还是突有感悟?怎么最近才突飞猛进,我之前竟不知道你。”
“回陈老的话,晚辈前十几年不过昏昏度日,近几月方翻然醒悟,矢志于道。”
“呵呵,过去是被男女之情拌住了吗?”
陈宗打趣了段玉一句,冉儿在旁边一听,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十分在意,竖起耳朵,偷偷看着段玉。
“男女之欢,阴阳之道,合乎天理,岂云拌住?陈老,我之道,不是清心寡欲之道。”
段玉既想逍遥天地间,长生久视,也想醉卧美人膝,巫山云雨。
天降金手指,御女决让他能两手抓两手硬,自是好事。
但是肉体上的欢愉也常常让他迷茫,今天被问到,却一下坚定了想法。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顾冉儿在旁边听得心神激荡,看着段玉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发光。
“冉儿,你想什么呢?”
陈宗听了,也不直面回应段玉的话,转而提醒旁边迷失了自我的顾冉儿。
啊?冉儿陡地回过神来,霎时就脸红得像苹果。不敢再看段玉。
“陈老,晚辈先告辞了?”
“拿好龟甲和储物戒,便去吧。老夫的小徒弟哦,快被你勾走喽。”
“师傅!”
顾冉儿又闹了个大红脸,轻声一呼,却不敢反驳。
“告辞。”
段玉拿好东西,便拱手离开。
正出门时,却忽然回头问道:
“冉儿妹妹,我不日要迁居内城,你住在哪儿?”
“丙字十五院。”
顾冉儿还脸红着呢,听到段大哥问自己,就下意识回答了。但回答完却觉得不对。他问我这个干嘛?
“还希望不要嫌弃我这个邻居。”
段玉含笑看着冉儿,说完就走了。
他要搬到我那里?什么啊,这么突然……他是不是喜欢我?啊啊……
顾冉儿心里快烧开了,心脏跳的厉害,小鹿乱撞,什么也分不清了。
段玉感受着火灵根的活跃,暗叹其强横,陈宗则感叹段玉风流人物,不知道是不是良人佳偶。只有可怜的顾冉儿还春意盎然,不知所以。
也不知道她看见段玉领着林韵入住,是何感受?
凡此种种,都不是现在的段玉所想了,他摸摸怀里的龟甲,心思已经飘到了几天后的山野,那里将是他第一次杀人的地方,也将会是张石的埋尸之处。
这之后,他就真正的是修仙界的段玉了……
“冉儿,前路漫漫,你要有自己的定见。”
看段玉离去,陈宗忍不住提醒了顾冉儿一句。
顾冉儿还被段玉冲击得神思恍惚,听了这话也只是诺诺称是,一看就没听懂。
陈宗也不多言,段玉是天才,总亏不了她。
时间飞逝,那边段玉已回家和林韵相会,等待张石回家,商量同往野外。这边陈宗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起身向多宝阁最高层走去。
一路上各个阁员的招呼,他挨个和缓地回应,却不多说几句话。越靠近最高层,就越沉默,路上见的人也不向他打招呼了。
沉默的氛围包裹了整个上层,陈宗感受着身边若有若无的灵力威压,知道今天彦慈上修在安修,掏出令牌给门口的侍卫,在允许后,才向里面递话。
“让他进来吧。”
一声沧桑而有底气的话语从里面飘出来,这就是弘虚宗筑基中期执事彦慈上修!
“小人陈宗,拜见上修。”
“你要为我弘虚宗举才?”
“是,上修。今有练气七层修士段玉,年方二十,制符有道,灵感青木。今日卖符,有本生符一张,上有青木之象。更有疾行符与木生符,虽非高阶,但笔法非常,变化莫测。小人以为,此子木系修行与画符之艺,堪为上宗弟子。”
“符来。”
陈宗将段玉所画灵符尽皆举过头顶,彦慈上修一摆手,一阵风就带着符纸到了案前。
端详了一阵,并不显露声色,彦慈道:
“你有功,下去受赏吧。”
“小人还有一言,望上修赐教。”
“嗯。”彦慈只应一声,示意陈宗说下去。
“我问此子画符感悟时,他曾说: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其人所思,只在这一句话。小人愚钝,不知详解。”
陈宗说完,顿首等候彦慈回答。
嗯?彦慈第一次露出一点惊色。
思索一阵,只对陈宗说道:
“筑基者踏道途,筑基后期者明天命,此子或当直入筑基后期。非独尔所不解,我亦不知。天者难测也,岂可道哉?下去吧。”
“是。”陈宗恭恭敬敬地走出彦慈的修行间,心里却早已波涛骇浪,难以置信。
筑基难,筑基后期更难。入弘虚宗者都有希望晋升筑基,但多少人都如彦慈般止步筑基中期,下放坊市,此生只能蹉跎而过。
彦慈上修竟然觉得段玉能超过他,突破筑基后期?
“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当初飞穹真人所讲明天命者知所行止,不是与此异曲同工吗?筑基后期……筑基后期……”
彦慈在陈宗走后,独自思索良久,站起身来,又拿起陈宗所献灵符。
“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