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回来的九头有些纳闷,他也不知道这位今天下午才刚刚结拜的大哥还留在小都会歌舞厅要打探些什么,不过马志成那边人多势众,只身一人的燕双鹰可别着了什么道,一想到这些就不禁让他暗暗担心起来。
站在九号赌场门口焦急等待的九头却不知道燕双鹰已经悄悄地从侧弄绕回来了,并在九头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似乎也是燕双鹰独特的打招呼的方式,与张桥一样,他这一拍也顿时把九头吓了一大跳。
转过身来的九头急切地说道:“大哥你可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燕双鹰问道:“怎么了?”
九头回答道:“你这半天不回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情了呢!”
燕双鹰微笑道:“我这不回来了么。”
接着,他便将刚才在小都会歌舞厅舞女房外偷听到的消息告诉给了九头。
“什么?!”马志成布置的暗杀计划让九头忍不住在弄堂里叫了出来,他惊骇地大声问道:“姓马的要下毒手?!”
燕双鹰连忙看了看四周并向九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没有引起什么动静,这才招手让他附耳过来细声吩咐了一番。
燕双鹰最后认真地向他叮嘱道:“记住,照我的吩咐,一点都不要错。”
“明白!”
九头点着头便走进了九号赌场。
燕双鹰抬眼看了看天色,迈步又向小都会歌舞厅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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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刚才那场激情四溢的交合,小都会歌舞厅舞女房里的马志成和桔子此刻紧贴在一起坐到了墙边的长沙发上,马老板一只手搂抱着身子还有些瘫软的女朋友,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那白皙滑嫩的大腿。
享受完高潮的余韵,桔子稍微坐直了身子看着马志成幽幽地说道:“你又要杀人。”
做爱后的马志成显得神采奕奕,他不无得意地回应道:“你不是说过就喜欢看我杀人的样子吗?”
桔子显得有些无奈,她轻叹了后说道:“一定要用死来解决吗?”
马志成轻蔑地冷哼一声说道:“总是有些人不知道好歹,他们自己不想活,就怨不得我马某人了。”
桔子突然认真地问道:“你就知道一定能杀得了那个九头?万一事情正好相反呢?!”
“谅他一个小小的九头也没这个能耐。”马志成却满不在乎,他骄傲地说道:“跟我斗,他还嫩了点儿。”
桔子又叹了口气,有些玩味地说道:“你总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别人斗不过你,其实依我看啊,你是根本没有遇到过厉害的对手。”
马志成脸色微微一变:“嗯?!什么意思?!”
桔子认真地说道:“没什么,只是给你提个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拿今天下午我们在咖啡馆遇到的那个人来说吧,你的手下恐怕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马志成也认真起来:“哦?!”
桔子回忆着当时在咖啡馆里发生的情景,眼神里不禁流露出既崇拜又胆怯的目光,她说道:“他太冷静了,冷静得令人害怕。还有就是他的眼睛,那里面冒着寒光,让人不敢直视。说句实话,我桔子闯荡江湖那么多年,流氓大佬、特务杀手我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谁让我感到过害怕,只有他。”
马志成的心里突然泛起一丝酸味,他眯眼盯着桔子并换了副口气说道:“你好像很欣赏他。”
桔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错了,是害怕。”
马志成对她的劝告却不以为然,他咬着牙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总有一天他要是落到我的手里,才会明白什么是害怕!”
桔子也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的男朋友会有如此反应,她用无奈的眼神看着马志成并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对你说这些没用,你太自负了,只有在事实面前才会低头。”
“好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自有分晓。”
桔子的告诫显然成了耳旁风,马志成轻轻拍了拍女朋友的脸以示安慰,他又突然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里杜马交待给自己的任务,那整整一箱假钞要找到买家在一个星期之内投入市场可不是件容易干的活儿,便向桔子说道:“我出去办点事情,晚些回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桔子点了点头,给男朋友送上了一个香甜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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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志成这边刚刚离开,燕双鹰就从九号赌场那边又来到了小都会歌舞厅,只见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晃荡着悠闲的步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歌舞厅,又在舞池里从一对对共舞的男女宾客之中穿过,最后来到了舞池中央的喷水池旁站定。
穿着小马甲系着蝴蝶领结的年轻侍应生看到有新客人,立刻过来打招呼:“先生,几位?”
燕双鹰懒得答话,傲慢地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侍应生问道:“那您坐哪儿?”
燕双鹰抬头一眼便相中了二楼的贵宾厅,说道:“楼上吧。”
侍应生提醒道:“那是贵宾厅,收费很贵的。”
燕双鹰听得皱起了眉头:“我问你价钱了吗?”
侍应生连忙躬身并抬手做出“请”的手势说道:“对不起啊,您请!”
燕双鹰随后跟着侍应生从大吧台旁边的楼梯走上二楼,站在贵宾厅前的连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热闹的舞池。
侍应生在一旁向他介绍道:“先生,这里吧台中的酒您可以随便用。”
燕双鹰轻轻点头道:“好。”
侍应生又问道:“那,要请舞女吗?”
燕双鹰板着脸向他甩过去一个冷冷的眼神反问道:“你说呢?”
侍应生吓得一哆嗦,连忙欠身道:“对不起,我去叫大班来。”
说着他便立刻跑下了楼去。
二楼只剩下了燕双鹰一个人,他转头看了看贵宾厅小吧台上摆放着的酒瓶和酒杯,便走过去先把烟头扔进吧台上的烟灰缸里,然后随便选了一瓶洋酒倒在高脚酒杯里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随着小吧台旁的右侧楼梯口传来一串清脆的脚步声,舞厅大班桔子小姐笑盈盈地走上了楼来,她在这位吧台旁的客人背后用娇滴滴的声音打着招呼:“先生,晚上好呀!”
而这位客人也微笑着端起酒杯转过身来,顿时把桔子吓得花容失色。
燕双鹰也礼貌地向她打招呼:“你好。”
桔子却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燕双鹰用满是挑衅的语气问道:“怎么,下午我们才见过,不认识了?!”
桔子也不愧是个见惯了世面的人,她一听这话连忙深吸口气定了定神,马上瞪圆了杏眼恶狠狠地回应道:“你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到这里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跟着桔子一起上楼来的侍应生在旁边看到他俩的这般对话,立刻感觉事态有些不对头。
只见燕双鹰继续问道:“这里不是歌舞厅吗?难道来这儿的都是胆子很大的人?”
桔子沉着脸反问道:“你想怎么样?”
燕双鹰淡淡一笑,先将手中的酒仰头饮尽,接着放下酒杯向她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手势回答道:“跳舞。”
桔子又吃了一惊,但她马上冷静下来,倒想要看看眼前这人的胆子到底有多大,便冷哼一声,强忍着怒气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里。
燕双鹰大方地握住桔子的手,牵着这位冷艳的舞伴来到贵宾厅前的连廊上站定,接着他将桔子的身子顺势一带,用另一只手搂住了桔子的纤腰,两人近距离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然后便开始跳起舞来。
吧台旁的侍应生见势不妙,吓得赶紧下楼去喊人。
而连廊上的两人则伴随着大厅里舒缓的乐曲,踩着精准的步子开始翩翩起舞,他们面面相对并默契地配合着,从远处看,男人风度高雅,女人身姿挺拔,将交谊舞的美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只是女人的表情显得有些拘谨,动作也有些僵硬。
共舞之中燕双鹰明知故问:“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很惊慌。”
桔子一听,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立刻换了一副高傲的神色说道:“我从不陪人跳舞。应该说,没人敢让我陪。”
燕双鹰微笑道:“你也很可怕。”
“只有你不怕。”桔子回应道,突然又显得有些得意:“因为,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燕双鹰显得很认真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害怕谁?”
感受到这句话中挑衅的意味,桔子冷哼一声,将视线移到一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燕双鹰继续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与美女共舞实在令人心情很好。”
桔子马上接过话来说道:“人在感觉自己身处天堂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地狱中了。”
燕双鹰微笑着向她请教:“呵呵,这话有意思。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桔子瞪圆了眼睛,用一副教训人的表情说道:“你应该懂得害怕,那样命能长久一些。”
“笃笃笃……”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五名男子从另一侧的楼梯跑上二楼,并在连廊上站成了一排,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西服,一看就是歌舞厅里的人。
与此同时,一楼大厅舞台上演奏的音乐声也戛然而止。
这些人个个目露凶光,为首之人便是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舞厅经理吴四。
桔子见状,立刻把燕双鹰的手甩开并走到了吴四身边。
吴四问她道:“是他?!”
桔子没有回答,而是向燕双鹰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并发起挑衅:“也许你该学一学怎么样守规矩。”
燕双鹰镇定自若地转过身来,问道:“那谁来教我呢?”
桔子向身旁的吴四等人摆了摆头并微笑着说道:“他们会效劳的。”
说着,她两手交叉放在身前,再将婀娜的身子优雅地倚靠在贵宾厅的立柱上,做出一副要欣赏好戏的神情。
吴四走到燕双鹰身前质问道:“下午打伤保镖的那个人就是你?!”
没想到燕双鹰却充耳不闻,而是用另一个问题向吴四表达对这里的服务质量很不满意:“我在跳舞,你为什么要把音乐停掉?!”
吴四大声喊道:“我在问你话呢!”
燕双鹰同样提高嗓门回敬道:“难道我不是吗?!”
“好,你有种!”吴四点着头向他伸出大拇指,接着把脸一撇,向身后喊道:“弟兄们,将这位先生请到外面说话!”
后面四个男子齐声答道:“是!”
他们迅速欺身上前,当先一人伸手便往燕双鹰肩上搭来。
燕双鹰出手如电,钳住此人手腕往后就是一抡,只见那人的身体立刻在空中翻了半个跟头,“扑通”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后面三人见单挑不过便一拥而上,但这些虾兵蟹将哪是燕双鹰的对手,仅仅用了两个回合,这些人就被一个个放倒在地,并且呻吟哀叫不断。
一旁的吴四见势不妙,下意识地把手伸到后腰间准备掏出自己的手枪,但一摸却是空空如也。
“你在找这个吧?”
燕双鹰一边问一边用食指挂住一支勃朗宁手枪的扳机护环,将手枪倒提着展示给他看。
吴四见自己那支手枪竟离奇地出现在这人的手里,顿时吓得全身一软,嗓子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打哆嗦:“你,你……”
燕双鹰朝吴四一步步逼近过去,并纠结着刚才那个严重的服务质量问题:“我在跳舞,你为什么要把音乐停掉?!”
吴四被逼得连连后退:“我,我没有……”
燕双鹰突然向他吼道:“为什么?!”
吴四吓得赶紧趴到连廊的扶栏上,冲楼下舞台上的乐队高声喊话:“奏乐!”
楼下大厅里立刻又响起了优美的乐曲声。
燕双鹰却不依不饶地踱着步子向吴四继续逼近过来,并寒着脸质问道:“你们就这样对待客人?!”
吴四生怕这人要动手,发抖的双手举在胸前颤声道:“先生,您别,别生气……”
走到扶栏边的燕双鹰一边作势把手枪朝楼下挥舞一边发飙吼道:“有枪了不起是吗,啊?!要不要我在这儿放几枪,让客人们听听?!”
“先生,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吴四更是慌了,连忙抬手哀求道:“是我们做事不周,请您原谅,请您原谅……”
“你们这些人哪,欺软怕硬,人拉着不走,鬼拽着跑得飞快!枪在你手里有什么用,啊?!能干什么?杀人?!”
燕双鹰把手枪塞到吴四的手里,并执着他的手腕将枪口指着燕双鹰自己的脑门大声说道:“来,朝这儿开枪,开枪啊!”
“我……”
吴四一下子恐惧到快要窒息了,全身的肌肉像木头一般僵硬,更别提扣动扳机了。
“不敢?!那就让我来!”
燕双鹰大吼着又把手枪又从他手里夺回来,用枪口抵住了吴四的脑门。
本来还想看场好戏的桔子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叫,她眼见这个疯子作势就要扣动扳机,吓得连忙低头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但过了片刻,桔子却并没有听到枪声,她小心地抬起头拿开双手试探着往那边一看,发现吴四还呆立在原地,只是有股液体正顺着他发抖的裤腿不住地往外浸流而出,一下子把连廊的地板弄湿了一大滩。
原来是刚才吴四的神经被惊吓到已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失禁尿裤子了。
燕双鹰放下手枪向这位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舞厅经理微笑着问道:“还想玩枪吗?”
面如白纸的吴四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只能用僵硬地摇头来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都吓成这个样子,燕双鹰满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我没请你们来陪我,请吧。”
这句话顿时让吴四感觉有如逃出生天,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因为惊吓过度此刻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急得向呆傻了的手下们哽咽着大喊道:“过来扶我!”
后面那四名男子也巴不得赶紧离开,前后左右架起吴四的身体便迅速地下了楼。
燕双鹰接着向立柱旁的桔子走了过去,像刚才一样伸出手向她发出邀请:“我们继续吧。”
惊魂未定的桔子现在哪里还敢违逆,战战兢兢地把手再次交给了他。
燕双鹰将桔子牵到远离那滩尿渍的连廊另一头,如之前一样温柔地搂住她的身躯,两人重新回到了刚才被打断的舞姿中。
就这样跳了一会儿,桔子也稍微平静了几分,她努力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并小心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燕双鹰淡淡地说道:“有必要知道吗?”
桔子说道:“当然。”
燕双鹰问道:“为什么?”
桔子幽幽地说道:“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感到害怕的人。”
燕双鹰又淡然一笑,说道:“你总是在说『害怕』两个字,这难道真的很重要吗?如果这个世上谁也不怕谁,大家和和睦睦,安安静静地生活,这难道不好吗?”
“不可能。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不是你的身手好,现在恐怕早已遍体鳞伤被扔到街上了。”
桔子显然并不认可这样的说辞,她似乎是一个执着的人,马上追问道:“别岔开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燕双鹰神秘地说道:“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桔子问道:“为什么?!”
燕双鹰回答道:“还不是时候。”
桔子还不甘心,又问道:“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燕双鹰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假设不存在。”
这个男人的拒绝让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桔子体会到一种异样的挫败感,没有得到答案的她显得有些气馁,突然幽幽地说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你是我的克星。”
燕双鹰微笑道:“是吗,我倒没有这种感觉。”
听着耳畔那缠绵的舞曲,桔子的心头产生了一阵悸动,她下意识地问道:“下午在咖啡馆,你为什么要看我?!”
燕双鹰也用下午的话来回答:“我说过,这是个自由的国家,可以看自己喜欢看的。”
听到“喜欢”这两个字,桔子的眼波流动了起来,她又试探着问道:“你喜欢看我?!”
燕双鹰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回答道:“你很美。美的事物,大家都欣赏。”
桔子原本那冷艳的脸上瞬间显露出难得一见的柔情蜜意,她的情绪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又问道:“能问个问题吗?”
燕双鹰说道:“当然。”
桔子问道:“吴四的手枪怎么跑到你手中的?”
仿佛是早就料到这个女人有此一问,燕双鹰突然松开桔子的手和腰,停止了两人之间轻慢的舞步,他看着桔子,嘴角勾出一道令女人心动的笑意,接着将左手伸到桔子眼前摊开说道:“就像这枚戒指。”
桔子惊呼一声,那本应该戴在自己右手手指上的钻石戒指竟匪夷所思地出现在了燕双鹰的手掌里,简直是不可思议。
桔子骇然道:“你是怎么……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燕双鹰微笑道:“因为我引开了你的注意力。”
空气中突然弥漫出一股暧昧的味道,桔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感觉仿佛有一阵柔美的风拂过自己的心湖,并泛起甜蜜的涟漪,她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纤细的右手向他伸了过去,并妩媚地说道:“给我戴上。”
燕双鹰温柔体贴地握住她的手掌,将钻石戒指重新戴回她的手指上,顺势又将她的身子一带,搂住她继续跳着刚才中断了的舞步。
就在这样缠绵的氛围中,桔子突然感到了一丝伤感,她幽幽地说道:“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陪人跳过舞了。”
燕双鹰淡然说道:“因为你是马志成的女朋友。”
桔子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立刻紧张起来,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燕双鹰满不在乎地说道:“是的,其实我是来找马志成的。很幸运,他没有在。”
桔子更吃惊了:“很幸运?!是你还是他?!”
燕双鹰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桔子深吸了口气,她想了想说道:“你们都很幸运。”
不知不觉伴奏的舞曲结束了,燕双鹰十分绅士地举起桔子的右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接着柔声说道:“非常感谢你陪我跳舞,我该走了。”
桔子顿时被他吻得心里骚动不安,听到他要离开,内心更是感受到明显的失落,连忙问道:“你……你要走?!”
“是的,时间不早了。”
燕双鹰放开她的手,错身便往小吧台旁的楼梯口走去,可没走出几步又突然站定,回身对桔子颇有深意地说道:“放心,我还会来。”
说完这句话,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楼梯。
被拨动心弦的桔子情不自禁地走到连廊的扶栏旁,依依不舍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这个神秘的男人离去时的每一个画面,尤其是当他下到一楼大厅时又再一次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连廊上的自己,那颇含深意的目光更是将她意乱情迷的思绪搅动得有些不能自已。
迎着燕双鹰的目光,桔子举起那只被他吻过的手,放在自己的脸旁轻轻地向他摇手道别。
燕双鹰的嘴角再次向楼上的佳人勾出那道极具魅力的笑意,接着转身离开了小都会歌舞厅。
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发生在奇异的梦里,暗生情愫的桔子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置身于幻境还是在现实之中,她一个人默默地、呆呆地站在连廊上看着楼下热闹依旧的舞池,目光却是那样的魂不守舍,她在脑海中回味着那突如其来的甜蜜滋味,甚至连道别的手还痴痴地举着没有放下。
换了裤子的吴四一直躲在歌舞厅的角落里观察,远远地看到那个煞星总算是离开了,便连忙跑回楼上察看情况。
他见桔子还傻傻地站在连廊的扶栏边看着楼下,立刻走到她身旁开口问道:“桔子,没事吧?!”
听到吴四的声音,桔子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将举起的手放了下来。
吴四却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见桔子没有做声便有些急了,连忙紧张地说道:“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跟马老大说我尿裤子的事,那我可就完……完蛋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桔子就忍不住想到他们刚才的无能表现和狼狈模样,空气中似乎还能隐约闻到一些飘散出的尿骚味,她气得不禁双手叉胸,皱起了眉头。
毫无察觉的吴四却还在一个劲地为自己说情解释:“这些年哥哥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啊!好妹妹,你也看见了,那个家伙实在是太厉害了!好妹妹求你帮帮我,好妹妹,好妹妹,你就救救我吧,活菩萨,你是活菩萨……”
桔子被他这没完没了的啰嗦弄得烦躁不已,终于忍不住开口叫道:“好了,你快走吧!”
赶走了吴四,二楼贵宾厅和连廊上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优美缠绵的舞曲依旧在耳畔萦绕,却悄无声息地将女人的心绪又带回到那甜蜜的氛围之中,桔子忍不住将那只刚刚被燕双鹰亲吻过的手背举起并贴在自己有些发烫的脸上,试图感受到那留存在上面代表着爱意的讯息。
不知不觉间,她平时那冷艳高傲的面容也变得温柔娇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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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幽冷而惨淡的月光洒在大地,让一切都显得十分寂寥和落寞。
上海这座大城市此刻早已进入了安歇休息的时间,晚风轻轻地吹拂在燕双鹰的面颊上,让他感到了清凉的同时,还有一丝放松和惬意。
今天一直在连轴转,从中午开始与张桥接头到租下秘密库房和自己的住处,再到收服九号赌场,另外最重要的是晚上还打探到了马志成办公室里的假钞和银元等情报,这说明对小都会歌舞厅展开行动是非常正确的。
忙了一整天,燕双鹰此刻也感到了有些疲惫和饥渴,不过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是稀松平常的。
从小都会歌舞厅出来后,他迈着稳健的步子穿过一条条泛着昏黄街灯的弄堂和巷道,往自己今天下午租下的住处——鼎昌里走去。
眼看就要到家了,可刚走进鼎昌里的弄堂口,燕双鹰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他连忙向旁边退开,差点就被那东西给砸到了。
燕双鹰抬头一看,只见这间弄堂口的小楼二层有扇半开着的窗户,里面还亮着灯光,低头再看那掉在地上的东西,原来是一本不太厚的书。
那是一本小说,封面上印着的书名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一看便感觉是本很文艺很新潮的书。
燕双鹰刚刚把书捡起,就听见头上传来一道婉转清脆的女人声音:“对不起,先生!”
燕双鹰抬头寻声望去,那打开的半扇窗口上此刻正有一个女子探出头来看着他,但背着月光却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只听这女子接着说道:“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把书碰掉了。”
燕双鹰回答道:“不必道歉,你的书没有砸到我。”
女子伴着庆幸的笑声说道:“那就好。”
燕双鹰把书向她举起问道:“你要把书取回去吗?”
女子高兴地说道:“好,我马上下来。”
不一会儿,从这间小楼里走出了一道曼妙的身影,女子从房门那边绕进弄堂口来到燕双鹰面前,很礼貌地用两手接过他递来的书,接着便抬头道谢。
两人自然地相视了一眼,但这一眼却让他们不禁都吓了一跳,原来这女子竟是在1315次列车上与燕双鹰一起勇斗劫匪的余茹萍!
余茹萍更是惊讶得大声叫起来:“是你?!”
“这么大声干什么?”燕双鹰连忙使眼色,他假装四下张望,然后压着嗓子开起了玩笑:“把城管部队喊来啊?”
余茹萍那张美丽动人的脸上满是欣喜之情,她连忙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我……我实在是太意外了。”
燕双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一样,只不过反应没你快罢了。”
余茹萍长长吁了一口气,用温柔甜美的笑容回应着他的恭维。
沉默了片刻,燕双鹰开口问道:“我们要站在这儿聊天吗?”
余茹萍这才反应过来:“哦看我,来,请吧!”
说着,她便领着燕双鹰来到了自己的住处,这里是处于弄堂口的鼎昌里六号。
这个两层小楼的结构和燕双鹰的甲弄八号差不多,只是余茹萍的二楼卧室窗口直接临着弄堂,而燕双鹰家临着弄堂的却是二楼的走廊。
从玄关先走进客厅的余茹萍一边在圆桌上用茶壶倒水,一边热情地向燕双鹰说道:“请进,请坐。”
跟着走进来的燕双鹰也不客气,接过余茹萍递来的茶杯便一饮而尽,他尽兴地哈了口气说道:“你别说,忙了一晚上真有些渴了。”
余茹萍没想到燕双鹰喝得这么快,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空茶杯并问道:“还要吗?”
“我自己来吧。”燕双鹰没把茶杯给她,而是自己走到圆桌旁续上一杯,问道:“这是你的家?”
余茹萍有些腼腆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吗?”
燕双鹰端着杯子看了一圈这位邻居家里的陈设,便认真地说道:“很安静,也很安全。看起来,你也是刚刚搬进来的。”
余茹萍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燕双鹰说道:“整个房屋都被重新粉刷布置一新,整洁舒适,家具也是新买的,这说明你是个追求完美,不愿意凑合的人。然而楼梯和扶手却十分老旧,甚至已经露出了木头的本色,这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油漆是个费时费工的工作,不是一两天能够完成的。而你刚刚搬到这里,还来不及重新油漆楼梯和扶手。我说得对吗?”
余茹萍听他细细说来,微笑着说道:“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燕双鹰做了个鬼脸:“我倒觉得自己和蔼可亲。”
余茹萍被逗得笑了起来,燕双鹰看着她那温婉清澈的甜美笑容,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在一起经历了1315次列车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之后,再次相遇的两人都感到十分欣喜,他们之间的氛围就像老熟人一般轻松而闲适。
余茹萍突然换了个话题说道:“我看了报纸。”
燕双鹰眼皮一抬:“什么报纸?”
余茹萍说道:“说你杀死狱警,绑架典狱长,抢劫财物,越狱逃走。”
燕双鹰立刻沉下脸来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要举报我吗?”
余茹萍却像在逗着他,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不知道,”燕双鹰对余茹萍的笑意不为所动,他摇了摇头,依然认真地说道:“怎么说呢,如果你举报了我,至少我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余茹萍还是微笑着说道:“想不到你还挺通情达理的。”
燕双鹰一本正经地说道:“毕竟我是个杀人越狱的逃犯。”
一听他这么说,余茹萍收起笑意也认真地说道:“可是你救了火车上所有的人,救了上海火车站。”
燕双鹰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道:“有什么用?我照样会被判死刑啊!”
余茹萍一脸关切地问道:“那你没跟他们说,是你救了所有的人吗?!”
燕双鹰眉毛一挑:“那倒没有。”
余茹萍问道:“为什么?”
青帮大哥燕双鹰显得满不在乎,说道:“懒得费口舌,即使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余茹萍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你?”
“在共产党眼中,我是帮会流氓、凶手、毒贩!”
燕双鹰的脸配合着这些称呼做出凶恶且不羁的表情,并冷冷地说道:“坏事安在我头上他们心安理得,可好事安在我的头上,他们立刻觉得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问题。我不想为难他们,因此还是不说为妙。”
余茹萍叹了口气说道:“在上海火车站,我亲眼看着你被他们押上囚车,当时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对你太不公平了。”
燕双鹰轻蔑地嗤了一声,又狂傲洒脱地说道:“『公平』这两个字不会用在我这样人身上的,这一点我早就习惯了。”
余茹萍又关切地问道:“你逃出监狱,又杀了狱警,政府肯定要抓你,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在我的记忆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逃亡生活中,早就习惯了。”
燕双鹰边说边倒上一杯水,接着显得有些得意地说道:“别看共产党能把国民党打跑,可要想抓住我,却没那么容易。”
余茹萍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我绝对相信。”
燕双鹰喝了口水说道:“因此我虽然在逃亡,却仍然很乐观。你没发现我的心情很好吗?”
余茹萍微笑道:“你真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
燕双鹰颇有深意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想得太多,也太复杂了。有句话说得很好,最复杂的,表现出的永远是最简单的。而最简单的事情,却往往表现得非常复杂。”
余茹萍问道:“也就是说,你本来是个非常简单的人,只是表现得比较复杂?”
燕双鹰答道:“我并不想复杂,只是你把我看得太复杂了。”
余茹萍笑道:“想不到你还挺幽默。”
燕双鹰假装板起脸说道:“假的。”
两人复杂来复杂去的绕着嘴,把自己都给逗笑了。
燕双鹰说道:“我该走了,和你谈话很愉快。”
余茹萍有些不舍地问道:“还会来吗?!”
燕双鹰指了指隔壁的方向说道:“有件事情其实我可以告诉你,我就住在你旁边的八号。”
但余茹萍的一双美眸却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燕双鹰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感到吃惊。”
余茹萍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想到了。”
燕双鹰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哦?!”
余茹萍说道:“刚刚到我家的时候你说了一句话:『看起来你也是刚刚搬进来的。』你用了一个『也』字,这就说明你就住在附近,也是刚刚搬来,我说得对吗?”
这下燕双鹰倒是感到更加意外了,他有些玩味地向余茹萍说道:“谁要是低估了女人的智力,一定会吃大亏。”
余茹萍没有回答,还是用她那招牌式的温柔笑容回应着他的恭维。
燕双鹰忍不住直接称赞她:“你是个聪明人。”
余茹萍那充满柔情的眼神依然紧紧直视着他,并问道:“我一直在等你回答我的问题。”
燕双鹰认真地说道:“好。当然,我当然还会来的。”
美丽的女人听到这个答案笑得很开心,也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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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两人从鼎昌里六号的小楼里走了出来,燕双鹰对余茹萍说道:“我走了,请回吧。”
余茹萍轻轻地说道:“自从火车上分手之后,我时常会梦见你,不过,都是些噩梦。”
燕双鹰听得不禁呵呵一笑,说道:“这就难怪共产党不喜欢我了。看起来,我这个人经常会给别人带来噩梦。”
余茹萍眼里却满是关怀的神色,她柔声道:“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可怕。好了,你快回去吧,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疲惫。”
燕双鹰也点头向她道别:“好,再见。”
说着,他便转身走进弄堂里,最后拐进了自己的住处。
余茹萍目送着燕双鹰走远的身影,直到他完全离开自己的视线。
昏暗而幽秘的夜色中,这位邻居若有所思地望着弄堂深处并站了好一会儿,这才默默地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