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卷 第73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银浅粼粼,越浦入夜的水道上,回映着明明灭灭的灯烛火光,似星河霞碎,明艳无俦。
水风浆声里,依稀透出砧锤相击的叮咚清响,此起彼落,非但没为这片矮檐鳞差的渠岸一角带来生气,反与远处熙攘的华楼街市形成对比,仿佛被世人所遗忘。
越浦地处三川汇流之处,自古便是舟马漕运的核心。现今已少有人知,这座东海第一城——便把首二字改作”天下“,料想争议不多——最初是靠烧炭炼铁起的家。
越浦周遭出产铁砂,就近伐薪炼铁,打造钉锚,建造船只……数百年间,小小的渔村就这么改头换面,最终成了天下闻名的越城浦。
矿脉掘尽,挣钱微薄又苦不堪言的炭工也难在三川生存,只有打铁舖子留了下来。
迄今城内外各处浦岸都有铁匠舖,为泊船修补锚索,手艺好的也承作赤炼堂之托,打造各种能见光或不能见光的兵器,一荣俱荣,雨露均沾。
通宵开炉,于越浦乃是常事,而浦头渠岸本是匠舖聚集之地,久而久之民居远避,免受其扰,衙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收了赤炼堂好处,不能碍着雷家发财。
羽羊神坐在起伏悠缓的船头,眺望远处的沙船水手装卸货物。
那一只只木箱中,贮着密密裹起的降界装备,从指挥”无面者“运出降界之所在,至少转过三手,无论从哪个环节介入,都难溯源头——这样的谨慎很难和羽羊神的戏谑联想在一块,却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
神兵利器是需要悉心照拂的,越好的兵刃越是如此。
开启降界需要忒长的时间间隔,除了布置场地,养护破魂甲及使者们的器械,毋宁也是关键。
谨慎如羽羊神,并不是每回都亲自押运、交割装具,但辵兔主导的这轮降界才以”遭人盯上“为由叫停,孔海邑池之会也不得不推迟,毕竟半神前往固定地点集合,大大提高暴露的风险。以那厮神鬼莫测的盯梢手眼,没必要硬把脑门往刀锋上掼。
若猜测无误,那厮的背后之人盯上降界,说不定便能将其诱出,此际来越城浦恰恰是甩钩抛饵。
三川地界内,水道上俱是赤炼堂耳目,羽羊神既不能戴羊角盔、扮作半人半兽的形貌,也不好黑衣蒙面,只能短褐斗笠,赤脚蓑衣,以一介舟子的模样示人。
所幸近十数年间他深居简出,对外推说有恙,极罕露面,在这爿僻岸撞见达官贵人的机会不高,不怕被人认出——至少在与水手列中的某人三度对眼前,羽羊神一直是这么认为。
虽仅一瞥,但那双烁眸足令他留下深刻印象。
(被盯上了么?)
起身伸个懒腰,毛手毛脚登岸,摇头晃脑踅进一条窄巷,蓦地无声拔起,如幽影般翻过屋脊藏身。
果然那水手随后窜入,一眺巷底不见人,加紧脚步拐入转角,顿时不见。
羽羊神斜斜掠下,切过转角,哪有什么水手苦力?
见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趿着木屐,手捏花巾盖头,迎面款摆而来,依稀见得挺准尖颔,手脸肌肤白皙,相貌甚美。
这种游女惯常出没于码头,由一名闲汉带着三五女子,在仓巷里随意行走,招徕血气方刚、领薪揣饷的年轻人。
遇人搭讪,游女于嘻笑挑逗间把人引至暗巷,闲汉现身议价,收取皮肉钱,才让游女带往僻静处完事。
这些闲汉、游女背后都有行会势力,不怕人闹事,行于暗夜一如白日;听闻此地有夜船泊岸,来试试运气也是自然。
要说这游女有甚不对劲,就是太标致了些,以其肌白如雪,卖进妓院能挣更多钱,除非貌似无盐,何至沦落码头暗巷?
两人俱未停步,交错之际,羽羊神忽然一笑。
“光霞,许久不见,你易容本领越发高明啦。”
“……须瞒大人不过。“游女迸出银铃般的笑声,顶着花巾转身,忽成了白袂飘飘、面如冠玉的佳公子,如变戏法。嗓音虽仍是一般的高亢,不知怎的,却予人”女声变为男声“的错觉,比”变脸“的戏曲手法还神奇。”我猜,是气味露的馅罢?”
羽羊神笑道:“这身未掺杂廉价香粉的臭汗味,可做不得游女。你的变装实已无可挑剔,坏就坏在挑战了一个不可能克服的顺序,注定无法成功。同水往低处流一样,世间有些事无从改变,莫把工夫花在无用处。”
“谨遵大人教诲。”
被称为”光霞“的俊美公子长揖到地,毕恭毕敬摆手。”家师恭候已久,请大人随我来。“走在前头引路。
他行走的模样是不折不扣的男子,偶然浮出腰后袍襕的臀股曲线,却有女子的浑圆紧致,难辨雄雌。羽羊神知他——说”她“亦无不可——有意为之,个中所蕴无意深究,总之不会是好事。毒树所生必是毒果,探究成因有什么意义?
九光霞想要的话,绝对是扮什么像什么,毕竟他可是继承了”形蜕影寒“朱圹七所传还能活下来的、天命所归的唯一一人。
“赤土九逆修“并非铁板一块,吕圻三握有十之六七,令其抛弃血甲门的残酷传承,集中力量突破局限,但也有不买他的帐、我行我素的散修。”形蜕影寒“朱圹七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
这个反复无常的妖妇拥有骇人的易容奇术,渴望得到土字一脉的重宝《燃灯续明三七经》和素蜺针,一窥”金针易形“之境——毋须倚赖面粉、油彩、人皮面具等外材,透过素蜺针刺穴,便能在一定时间内改变面部肌肉甚至骨骼的走向,任意调整眼、耳、鼻、口形状,完美地变成另一张脸。
圻州莫氏衰颓后,被吕圻三当成禁脔,将继承宝典神针的莫执一纳入保护,自不容朱圹七染指。
独来独往的妖妇几度出手,均吃了闷亏,居然被羽羊神说动,联手对付吕圻三,其实羽羊神只是想借此邀功,突显自己兵不血刃,替组织摆平一桩麻烦,并劝吕圻三对朱圹七痛下杀手,以免夜长梦多。
实事求是的吕圻三既看不起这种诡诈伎俩,亦不愿向赤土九逆修的同志下手,两人不欢而散,埋下了尔后羽羊神染指莫执一的前因。
后羽羊神假”那人“之手消灭土字一脉,以《燃灯续明三七经》拉拢朱圹七,并让她收九光霞为徒,传授易容术。
当然,一切算计也只能到这里,能否艺成满师、逃过那妖妇的毒手,全看九光霞的造化。
从结果看,九光霞完成了任务:羽羊神和他师傅赶至现场时,医庐里到处都是血,九光霞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手里攒了柄利刃;朱圹七一丝不挂地蜷倒于血泊中,蜂腰巨乳一览无遗,两腿间留下凄厉的创口,阴户却毫发无伤。
软虫般的阳物掉落在尸体畔,断口与朱圹七的伤痕相吻合,原来她竟是雌雄同体。
其欲得三七经,是想真正成为男人或女人,而非徘徊其间,无所依归罢?
羽羊神将《燃灯续明三七经》交还莫执一,两人分道扬镖,九光霞的卧底之路却未结束,只是从”形蜕影寒“的座下改换到越浦风火连环坞,不知不觉间也过了这么些年。
小巷两旁的民居俱已清空,零零落落点着烛火,与城中无数角落一样,丝毫看不出异状。九光霞停在一扇门板之前,轻扣两声,低声道:“师尊,是我。“屋内叩叩两声,却是杯底放落桌顶的声响。
“大人请。“九光霞让出了道路,微微欠身。
屋内之人坐在桌后,看不出有多高,一身文士袍服,五绺长须飘飘,相貌俊雅清臞,凤目中莹然有神,一看便知是九光霞的师傅。
只有这等样人,才教得出那般风度翩翩玉砌也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浊世佳公子来。
“家主安好。“羽羊神拉过长条凳,随意落座,口出”家主“二字时,眼底掠过一丝快锐讥诮,似是蕴满恶意。
“大人久见。“那人却不在意,为他斟满陶盅,清幽茗香扑鼻而至,绝非劣质粗茶。”……湖雨香么?忒也舍得。“羽羊神哼笑,举杯就口一饮而尽,咋舌细品滋味,冷不防道:“雷万凛派人盯我,你有眉目?”
“风火连环坞这厢没什么动静。“那人以竹杓添热水,滤去浮沫小枝,低垂的眼帘波澜不兴,仿佛说的全是琐事。”不是雷大,那便是雷五了。你怎么确定是雷景玄?”
“我不确定,是从年纪上推的。“羽羊神十分坦白。”三十上下的青壮汉子,追踪术十分出色,身法快绝,还会用些奇奇怪怪的器械,如像大鹏鸟的蒙布架子,能乘风飞行……总之怪得很。我猜是雷老五。”
那人淡淡摇头。
“雷景玄我见过一面,便无六十也五十好几了,绝不是什么青壮汉子。“两人视线交会,顿时了然于心。雷万凛刻意不让雷老五在人前露面,透过各种管道放出鱼目混珠的假消息,关于五太保雷景玄的描述永远是自相矛盾、互有扞格,死咬不放也只是白费工夫。
当年”那位先生“将文士、雷万凛和另一人交托给羽羊神,让他运用血甲门最擅长的鸠占鹊巢,指点三人夺取出身门派的权柄,伺机在那场席卷东海武林的大动乱中成长茁壮,进而崛起成为新一代的武林栋梁。
与其说雷万凛自命不凡,看不上阴谋手段,倒不如说他嫌这样的方法太慢太低效,借大桐山一役除掉几个明显的障碍之后,雷万凛迅速聚集了一批死心塌地的弟兄,包括后来以”天行万乘“、”白城山以东掌力刚猛第一“之名行世的诸太保之首雷奋开,又有雷却邪、雷门鹤等为他出谋划策,趁乱攻城掠地,急速扩张,拉开了与文士间的差距,成为足以问鼎东海霸主之位的实力者。
对比文士,雷万凛可说是从大桐山之后便甩脱了”那位先生“的安排掌控,恣意妄为,羽羊神几度向”先生“进言,要趁这朵焰苗未成火候前予以掐灭,以免后患无穷。先生总淡然道:“你也看好赤炼堂此去,将成燎原野火么?”让他加紧辅佐文士,夺下正道魁首,却未批准对雷万凛下手。
雷万凛缩头乌龟似的躲起来,该是明白违逆”先生“之意,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罢?他是从自己的儿子接连暴毙,才意识到死兆不远,惩罚将至么?那文士阴谋设计,让卧底赤炼堂的九光霞一一除掉雷万凛的儿子们,莫非……便是出于先生的指示?
先生销声匿迹许多年,邙山招贤亭人去楼空,庭园破败,但当年曾违抗先生意旨的雷万凛和另一人却接连隐世避祸,必是看到了什么征兆,才肯放弃富贵荣华,走为上策。
他们甚至不知道栖亡谷的事。
数百年的积攒,实力强横到已不屑行于暗处的土字一脉,就这么灰飞烟灭,悄无声息地亡于一人之手……羽羊神丝毫没有扳倒吕圻三的欣悦,只觉肝胆俱裂。
世上……竟有这等样人!
这般近于神的骇人武力,怕也只有神力才能压制了。
羽羊神自认那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是以不逃;一旦躲藏,不啻告诉先生他也做了亏心事。
非但不能逃,还得要闹腾,像得了失心疯似的筹划降界、恣意玩耍,让先生明白他没甚好隐瞒的。
为官之道,亦复如是。
能让圣天子蹙眉骂一声:“胡闹!”性命、官位就算是保住了,帝王杀人是不露愠色的,慈颜悲叹牵连更多,怕是要诛九族。
而眼前这名文士,正是羽羊神上达天听的传声筒。
羽羊神始终疑心他与先生仍有联系,把此人拉进降界的计画之中,好让先生明白自己荒唐如昔,甚至变本加厉,独独没有叛心,依旧是先生的忠犬,只待先生下令,随时能粉身碎骨,效沥血肝胆之劳。
然而先生未有消息捎来,仿佛消失于虚空中。
会不会……是自个儿想多了?
以先生的年纪,说不定早已驾鹤西归,这些曾受他指点栽培、如今雄踞一方的后生晚辈脱出束缚,再也不必会先生之意,遂先生之愿,从此海阔天空,任君翱翔?
会不会雷万凛只是受不住丧子之痛,杜妆怜一心钻研剑道已至疯魔,才双双离开了世人的视线,或隐居或闭关;而眼前这名看似仙风道骨的儒雅文士,仅仅是贪图合作的利益,渴望得到罕世的剑材,才选择与头戴羽羊盔的狂人合作?
(试试看就知道了。)
羽羊神解下背后的包袱,慢条斯理地打开系结。中年文士那双好看的凤目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贪婪之光,短暂妖灿,宛若流星。
——果然。
能劳动羽羊神亲自携带的,必是整个幽穷降界中最有价值的宝物,只是恁谁也想不到竟是那柄赤霞剑。
那别具一格、两边各穿三环,形似锡杖佛具的扁元宝型剑锷,此际却是灰扑扑的黯淡无光,纹理缝间黑如积炭,原本缠裹在剑柄上的皮革早已剥落,仅于些许焦烂残迹,仿佛是粗制滥造的赝品。
金装的剑身倒是另一番光景。
鎏金尽褪,取而代之的是虹一般五色斑斓的渐层流彩,较之原本魄力十足的暗金,更加璀璨。
明眼人一望即之,这是承受高热的痕迹,不但消损锋刃的锐利度,甚或伤及结构,提高摧折的风险;以拼搏生死的兵器来说,这剑算是废了,至此再无大用。
文士明显抑着情绪波动,扶桌微倾:“邵某可否一观?”
“我背了大老远的路程,正为交还家主。“羽羊神大方摆手:“……请。”
文士捧起赤霞剑,未理炙烧的流晖异彩,旋开剑柄末端的镂空宝塔,倒出枚荔枝大小、剔透晶莹的血红宝珠,就着灯烛反复打量,片刻才喃喃道:“不愧是火元之精!折耗玄铁异材若此,竟无丝毫缺损……三鼎鏖兵所争之雀离浮屠,果然名不虚传!”含笑眯眼的痴迷模样,再不复道骨仙风,瞧得人毛骨悚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羽羊神哈哈大笑,心满意足,总算稍稍放下了那一缕疑心。
——先生择人,决计不会看上这等小鼻子小眼的趋利之徒!
“邵咸尊,我早说过啦,待此间事了,我便将这枚旷世难寻的火元之精给你,看你是拿来铸剑或吞服,我都没有别的话。大丈夫一言九鼎,合作多年,你还信不过我么?”
这名形貌儒雅的中年文士,正是当今”青锋照“之主、人称东海正道七大派第一君子的”文舞钧天“邵咸尊。
青锋照长居三铸四剑之首,在第二次妖刀圣战中前仆后继,损伤之惨,冠绝东海正道,离灭门仅只一步之遥。邵咸尊出身花石津邵家,本是儒门望族,继位于危亡之际,倾家族之力再兴宗门,搏得偌大名声,再加上他乐善好施,率领门人四处奔波赈济百姓,与称雄水道的赤炼堂雷家形成强烈对比,”青善赤恶“一说不胫而走,人尽皆知。
但,早在妖刀作乱之前,邵咸尊已于门中失势多时,雷万凛更是倍受压抑,郁郁不得志;他们是直接受惠于这场席卷东海的武林动乱,趁乱除掉了挡住前程的诸多障碍,乘势爬上权势巅峰。
纵有疑者,至多觉得两人的运气绝好,或说”时势造英雄“,万料不到果本是因,正是为了夺得权柄,两个年轻人才甘为”那位先生“所驱策,在羽羊神的协助下,掀起惊天动地的大变乱。
对邵咸尊来说,当年欠羽羊神的,在助他剿灭狐异门时已然还清。
以”鸣火玉狐“胤丹书的武功,其时狐异门实力之强、豪杰之多,就算羽羊神占了先发制人的好处,若无青锋照、赤炼堂、水月停轩等正道顶梁柱的反戈暗助,狐异门胤氏决计不能垮得如此之快,后续的反击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弭平。
若羽羊神敢以旧事相胁,邵咸尊手里也同样握着至极杀器——羽羊神的真实身份——双方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岂能合作愉快?
故羽羊神投其所好,先助邵咸尊取得水元与风元之精,开启他打造四象神兵的万丈雄心,再诱以世间难寻的火元之精,果然钓上邵咸尊。降界所用如破魂甲、半痴剑等,无不出自”文舞钧天“之手,纵以应风色的眼力,也挑不出丝毫缺点,只有心悦诚服,令降界之说更有说服力。
邵咸尊起初是因为条件交换才搀和进来,却渐渐发现了降界的其他好处。
这是个现成的兵器试验场,足堪验证各种器械的杀人理论,无论花再多银钱,都难以创造出这样特殊的环境:参与之人具备一定的武艺水平,使用兵器时无不豁尽全力,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超高强度的生死拼搏,没有规则、没有裁判,更无点到为止,创意纷呈,至死方休……
他绞尽脑汁,才使血甲门古籍记载的”半痴剑“得以重现,兼具古书天马行空的描述,以及操作上的实用性。如此精巧的结构,必定伴随着容易故障、机件耗损极大等缺陷,让他在改良的过程中得以大幅提升技术眼界,再回馈于四象神兵的制程。
不得不说,羽羊神是擅于鼓舞人的奇才,总能发掘出难以想像的乐趣所在。况且还有火元之精这个强大的诱因。
能用来铸造兵器的四象精元,必须具备”与内力产生感应“的特性,这是成功与否的关键。试举火元之精为例;地龙翻身、火山爆发时所迸出的熔岩,岂非灼热已极?却无法制成兵器。
当其正炽,伤人不分敌我;俟其冷却,又无法任意唤起火劲。”注入内息才会发热“这一点,恰是能否做为武器的关键。
这枚被称为”火元之精“的血红宝珠,原本藏在一柄名唤”雀离浮屠“的宝剑之中。此剑为西北火工名门赤鼎、玄鼎、白鼎三派所共有,三派曾盛极一时,历来相争,谁也不服谁,故每十年一决,论定谁才是火工之最,称”三鼎鏖兵“。雀离浮屠便是三鼎魁首的象征,胜者持有十年,象征三鼎之最。
三鼎没落后,雀离浮屠流落东海,最后出现在铁鹞庄前的青砖地上,伴随着叶藏柯”越柱之人,先问此剑“的警语。
羽羊神应竹虎之请,掳押霍家父子改造成鬼牙众,却把雀离浮屠交给邵咸尊研究,让他先过把瘾,揣摩下坐拥火元之精的滋味。
但雀离浮屠并非火元之精的外放之刃,而是囚笼,完美地设想了如何承受高热而不毁。
宝珠是用来吸收热能保护剑主的,转化内力为火劲的异能,全不在铸剑的考量内。
据说赤鼎派的绝学《熔兵手》能将精钢熔成铁水,武力冠绝三鼎,此剑恐怕就是用来对付熔兵手,令持剑者得以战胜这门百兵克星,卓尔立于三鼎之巅。
“这简直……简直暴殄天物!”
邵咸尊无法容忍这种保守的思维,按雀离浮屠的外型造了柄赝品,并置有如镜映,除新旧有别,全然瞧不出有何不同;内里的构造却是新设计,务求发挥宝珠异能,即应风色在兰若寺碑中取出的赤霞剑。
但这个试验毋宁是失败了。
龙大方无意之间注入内息,没提升多少威力,反被火劲灼伤掌心,差点丢掉性命,精心锻造的锋锐剑壳也因此成了废品,不啻一场白忙。
“但那小胖子也不算白疼,火元之精居然有这等好处,亦是始料未及。“羽羊神取出一叠纸头,哼笑着推过桌面。
降界结束后,使者们因异法而瞬间昏迷,由无面者一一抬出,先集中于一安全无虞之地,由莫执一仔细检查并处理伤势后,才换装梳理妥适,送还来处。
像这样记录个人伤势、内外武功增减变化的纸头,每人每轮均有一摞,造册管理,做为兑换之间里羽羊神推销功法、武器或丹药的依据。
龙方飓色掌心的灼伤,在降界结束前便已大致痊愈,生出新皮,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显是火元之精所致,而非天上掉馅饼。
观察他两度灌注内力于剑柄,首次并未产生高热,第二次却造成严重的灼伤,以龙方飓色的内力修为,不太可能有如此明显的落差,只能得到宝珠越与人接触、其异能越发活跃的结论。
“……以人养珠?”邵咸尊剑眉一轩,眉心微蹙。”那岂非要将火元之精置于龙庭山上?奇宫之中藏龙卧虎,若有人识得此珠来历,大人有把握能于护山四奇大阵中,取回火元之精?”他是为这枚珠子才辛苦至此,若是硬生生丢了采头,岂不冤枉?
羽羊神哈哈一笑。”家主勿忧。我有一法,可保此珠无虞。再说了,就算真失陷于龙庭山,亦有人能为我等取回,必不令家主空手而归。此珠其实已待过一阵龙庭山,为免家主忧虑,这才专程回收,可见往来通畅无虞。”
邵咸尊心中微凛:“他竟在指剑奇宫里,也伏有暗桩,而且等级不低,才敢这般夸下海口。鳞族素来排外,血统不纯者,难以坐上高位。看来血甲门是渗进了奇宫六姓九脉,如此造作,却不知所图为何。“不露声色,垂眸颔首:“大人有言,无不凛遵。”
羽羊神笑道:“比起这个,还有更麻烦的。“递去一只系有缎绳的古旧卷轴。
“我一瞧这剑的模样,便知是不成的了,以家主通天本领,要再造一柄一模一样的自是没问题,但这小胖子是个多心眼的,就怕他看出端倪,起了疑心。我好说歹说,才劝得他花三千点换了这个,替改换兵器一事埋下伏笔。”
卷轴里寥寥几笔,绘着形象古朴的大鹏金翅鸟图形,翼尖爪喙无不带着火焰,神威凛凛,十分生动。文头题有”百兵之魂。摩云金翅“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气势惊人,下书:“金翅鸟有四,一卵生,二胎生,三湿生,四化生……若卵生金翅鸟飞下海中,以翅搏水,水即两披,深二百由旬,取卵生龙随意而食之。以金翅鸟魂熔炼合兵,可得极阳烈火之能,百毒不侵之体。”
金翅鸟典出佛经,邵咸尊博览百家,也读过这部《法苑珠林》,并不陌生。
只是奇怪习武之人,还是指剑奇宫的正传,居然会相信世上有可以与兵器相融合、借以提升人兵之能的百兵兽魂……该说是奇宫不肖,还是装神弄鬼真有如此奇效,连名门大派的弟子也不免上当?
微露苦笑,起身取出一只长木匣,扭开锁扣。
但见猩红绒垫里,嵌了柄银色长刀,刀背开叠如翅,又有几分像龙骨;刀锷如以暗红色的琉璃制成,似灯非灯,十分奇异。
刀柄之前装有斧刃状的护手,柄末的刀首却是一镂空凹槽,从尺寸上几可判定是镶入火元宝珠之用。
“这是我构思数月,重新设计的一柄刀,机关就不藏了,横竖也藏不了,应该比雀离浮屠的赝品更能发挥火元之精的威力。既是融合了百兵之魄,由剑化刀也非难以想像,此刀不也有几分雀羽戟张的模样?”
羽羊神一怔,拊掌大笑。”妙极,妙极!既如此,就叫‘天火翼阳刀’罢。融合了大鹏金翅鸟妖魂的神器,是该有此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