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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64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声音近在咫尺,似是伸臂能及,应风色吓了一跳急急转身,忽觉不对。

  能无声无息来到二人背后,绝非是不懂武功的普通老百姓,然而筋骨之动,不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内息运转,则周身的气流必生微妙变化,武学上称“气机”者,约莫如是。

  隐藏气机十分困难,因为感应本就是神而明之,有些人天生敏锐,哪怕没有深湛的修为,也能在危机倏临的前一霎肌悚心悸,预作提防。

  退万步想,气机会在出招之际具现成势,连开口说话也都会使之现形——言语有无恶意,常人亦能辨别,武者能从声音中得到的信息就更多了。

  此人趋近无声,必是高手,语声却与常人无异,因匿踪而绷紧的筋骨内息,与放松笑语的喉头肌肉,岂能同时并现?

  突如其来的迷惑令应风色生出犹豫,而敌人就在这一瞬间出手。

  来人双掌分按应鹿之肩,劲力透体,应风色半身酸软,被重重推上石墙,撞得眼前一黑,几欲晕厥。

  那人手一松,左右齐使,闪电般封了二人周身要穴,左手负后,右手提了个圆瓜似的瓦坛就口,泼出的些许清渍迸出酒香,应风色这时才终于坐到了地,莫说起身,连挪挪手指都不能够,只有颈部以上尚得自由。

  立于身前的男子年约三十,肩宽身长,肌肤黝黑,打着臂鞲绑腿,披了件旧氅子,颔髭青惨惨一片,周身都是风尘仆仆的浪人气息。

  应风色注意到他指骨特别粗大,嶙峋浮凸,一看就知道功夫全在手上,腰后却悬了柄单刀,刀柄的角度位置都不顺手,绝非刀客所为。

  青年汉子放落小坛,一抹嘴角蹲下来,老实不客气将手伸进应风色襟里,搜出牒文。

  “我看看。陶夷应氏,应风色……指剑奇宫的人?”声音磁哑,较外型更为沧桑,抬头直视应风色双眼,单掌攫他颊侧,如捏小猫小狗,咧嘴一笑:“你是奇宫弟子,还是冒名的鼠辈?白日翻墙,我看多半是后一个。”

  此举就算对俘虏也是够无礼的了,应风色怒火中烧,正欲还口,突然间眼前一暗,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无数片段交错闪现,很难说是看见抑或是回忆,只有恐怖的感觉是真真切切,再强烈不过的;回神忽觉喉痛声哑,咽底那种热辣辣的干刺分外难受,汗珠爬满眼帘眼面,居然全是冷汗,刹那间有种浑身虚脱之感。

  一旁鹿希色尖叫:“住手……住手!你……你对他做了什么?快住手!”床笫之外,他从没听过女郎的声音如此饱含情绪——尽管全是惊慌失措。

  鹿希色的尖叫声甚至带着哭音,青年总算深刻体会到,那晚她说“你可能会死使我动摇”是什么意思。

  “没……没事……”他无法容忍她如此旁徨无助,连一霎也不能。“我……我没事。”

  汉子拍了拍他汗湿的脸颊,笑得露出一口齐整白牙,上下四枚犬齿特别发达,宛若某种食肉兽。

  这男人说不上英俊,长脸青髭、粗手大脚,整个人黑漆抹乌的,扮贩夫走卒都不像,就一庄稼汉长相,只有笑得露牙时眼睛发亮,如兽攫人,瞧着瞧着便移不开目光。

  赤炼堂高手无数,尤以总瓢把子雷万凛座下十名义子锋头最健,人称“十绝太保”,然而应风色索遍枯肠,却无法自其中找到与汉子形貌相符的。

  “看来你说的是实话。”汉子甚是满意。

  应风色原本担心他会以同样的手法炮制鹿希色,趁搜身吃豆腐也还罢了,那以手攫面的异术委实难当。

  所幸汉子并无轻薄之意,搁下酒坛,掌按二人肩头,凑近笑道:“二位名门弟子,如此情深,来铁鹞庄踏青么?”

  应风色不理他话中明显的嘲弄,既然要穴被封,浑身软绵绵地提不起劲,灵机一动,潜运《风雷一炁》性功七诀,分神遁入虚境,果然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水面上,鹿希色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两人视线对接,刹那间近在咫尺,毋须张口,心声即可交流。

  我方才是怎么了——念头甫动,应风色便“看”到自己眦目张口,放声惨叫的模样,应是从鹿希色的记忆中投来。

  在不住交错闪现的紊乱画面之中,他额际青筋暴凸,昂颈前挣、浑身剧颤的模样宛若着魔,面色瞬间胀成了大红色,难怪连一贯冷静的鹿希色也吓得六神无主。

  “……你感觉怎样?”明明能感应彼此,伊人仍放心不下。

  “现在没事。”根据经验,虚境的时间流动不能以常理忖度,有时顷刻万里,有时明明只打了个盹,现实已过大半时辰。

  他们还无法随心控制,必须把握时间串供,并寻求脱身之道。

  “就说我们受冰无叶指示,来天瑶山找某种水精寒玉,没寻到废弃的矿井,意外来到庄前,出于好奇上墙头瞧瞧,仅此而已。”

  水精矿脉常与金质共生,应风色在通天阁的藏书里读过,信手拿来罗织供词。

  天瑶山五百年前产过金,又有蛇神瑶筐的传说,探幽寻宝合情合理。

  打着“影魔”冰无叶的名号,一来解释了女郎何以同行,二来增加对方求证的难度;其三,冰无叶在阳山九脉以智谋着称,罕入江湖活动,仇家不多但名声不小,就算是雷万凛亲来,也得卖点面子,两人脱困的机会更高。

  其实抬出魏无音的效果更好,但应风色心中抗拒之强,连鹿希色都有被门狠甩上脸的感觉,不禁又无奈又好笑。“好吧,那就这样说——”

  连结忽然中断。

  神识硬生生断开的感觉极为痛苦,仿佛被活抽脊骨一般,应风色在强烈的头晕欲呕中“回”了身体里,那汉子先是惊讶,继而恍然笑道:“咦,居然还有这种奇事。既然二位有心串供,那便对不住了。”叉着鹿希色的雪颈起身,一把掼入门檐里。

  应风色的视线为深进所阻,只见得女郎的下半身,鹿希色大声鸣吼,不知是被扼喉还是掩嘴。

  汉子半跪阶顶,左臂似正撑于鹿希色的上半身,从角度看应是肩胸一带,应风色当他是忽起色心,只恨难以动弹,怒道:“禽兽!你别碰她——”

  “你想岔了,兄弟。”汉子笑道:“禽兽是要搁上砧板的,她才是禽兽。”闪电拔出靴中匕首,猛然插落!鹿希色双腿一颤,娇躯绷紧,呜吼声戛然顿止;片刻汉子仰起身,头脸溅满鲜血,左臂依旧伸直,像是牢牢按住女郎的扭动挣扎,匕尖甩掉一团沾满血腻的软滑之物,在裤腿上抹去黏稠。“眼睛而已,还有一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妞。你们来此做甚?”应风色一下子回不了神,汉子冷不防又一匕插落,不理鹿希色鸣鸣叫得凄厉,甩去了起变形的柔软组织,斜乜着应风色。“接下来是舌头……

  别,从牙齿开始好了,免得弄死了小妞。你开始说我就停手。”

  这简直是活生生的地狱。

  应风色迄今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哪怕是最可怕的梦魔都不及眼前于万一,羽羊神相形之下,就像是一头逗趣娇憨的小奶狗。

  汉子俯入门进,看不见动作反而更吓人。

  鹿希色的双腿紧绷不住剧颤,呜嚎惨绝,鲜血漫下阶台,令应风色无法怀疑又难以置信。世上……会有人能对女郎精致绝伦的脸蛋下手?

  汉子始终未起,不时有珠贝似的小巧物事弹至一旁,呼应着女郎陡然拔尖的呜鸣,动作快到应风色连“住手”、“求求你”都喊不出,想像女郎的脸还剩哪些部分令他几乎崩溃;冷静背弃了他,拖延、喝止、求饶哀告全派不上用场,青年别无选择,吐实才能暂停恶魔的加害。

  他说了羽羊神,说了降界,说了黑衫老妖和“破魂甲”,说了东溪无乘庵的第二小队,连和龙大方在马车后头发现官银贮箱的事都说了——那六只八角包铜、铁叶嵌口的箱子,出自官府而非民间。

  官银一铤五十两,一箱能装二十铤,其价千两;箱上的铁叶虽磨去了号记,从箱底的银屑可以判断,所贮是成色更好的官银,而非民间流通的私铤。

  这事他连鹿希色都没说,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还想不明白官银箱子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一下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应风色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无话可说了,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女郎的双脚不知何时起便即不动,应风色不敢去想那个“死”字,宁可相信是汉子停下凌迟,鹿希色才不再呼喊挣扎。

  才想着,汉子腰背一晃,应风色意识到自己中断了话语,恐他再施毒手,忙叫道:“别!等、等一下!你别……我说……你先停手!我说……呜呜……”却想不到还有什么没说的,急得以后脑频频撞墙,语无伦次,迸出伤兽般的嘶哑咆吼。

  “好了好了,你歇会儿。说这么久了,嘴不累么?”

  汉子懒惫一笑,揪鹿希色的襟领提起,赫见女郎口里塞了只扁毛禽类,大小似是斑鸠,被匕首捅得血肉模糊,难辨其形,鹿希色整片口鼻下巴浸满了血,恨意满满地瞪着汉子,一双翦水瞳眸依旧动人,俏脸无半分缺损,就是狼狈了些。

  鸟羽油腻,腥臭难当,更别提混着血肉入口有多恶心,难怪她如此愤恨,比被奸污了还难受。

  应风色目瞪口呆,仔细一想才发现这是个活用了“看不见最恐怖”的小把戏,用一堵墙、一只鸟和一柄匕首,让他自行补全了潜意识里最可怕的场景,所受的冲击说不定还胜过实际发生时,毕竟想像之能无穷无尽,五感却有其极限。

  在受骗而感到恼怒,或担心吐露降界的后果之前,涌上应风色心头的居然全是欣悦,从未如此刻一般,由衷庆幸这一切全是骗人的,伊人毫发无伤,未受凌迟的苦楚。

  汉子有些惋惜似的取下死鸟,将鹿希色扔给他,两人撞作一团,劲力所至,被封的穴道顿时解开。

  应风色撑起酸麻的身子,搂住怀中玉人,鹿希色却连着呸呸几声,俯身干呕一阵,猛地擎出短剑:“……我杀了你!”无奈血行未顺,长腿一跨出便即软倒,幸好爱郎抱得满怀,未遭剑刃反伤。

  “说我很抱歉估计你也不信,但这样省了彼此不少工夫,不用猜来猜去。这酒拿去先漱口,一会儿带你们入庄,应有井水能梳洗。”把瓦坛扔给应风色,以免被鹿希色砸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法说谎的,你方才所言着实有趣。只能说霍铁衫平生作恶太多,便隐居避世,老天爷仍不放过他。”眉宇间掠过一抹黯然。

  听了光怪陆离的降界仪式居然是这种反应,这老兄肯定不是普通人。

  应风色听出他与霍铁衫是相识的,蓦地警省起来。

  “阁下是铁鹞庄的什么人?”悄悄捏了女郎一把。

  鹿希色仍偎在他怀里以酒漱吐,玲珑有致的娇躯看似柔若无骨,实则绷紧如薄钢,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仇人。我年少时与霍铁衫同事一主,主人逝世,这厮卷走了府库之中最值钱的财宝,弃少主人于不顾。我打听到他在天瑶镇落脚,但有雷彪撑腰,谁也动不了他,于是我又杠上雷彪;直到雷彪倒台,才收拾了他。”将两人的诧异看在眼里,怡然道:“但你若问霍铁衫,他大概会说我是无聊的人罢?明明无冤无仇的,硬咬着他不放。这厮永远不明白,世上有一种仇,叫为知己者仇。”

  应风色想起雷彪死后被揭发的诸多恶行,其中反复出现一个死咬不放的名字,据说此人为了枉死的渔户一家六口挑上雷彪,闯堂问罪、杀进杀出,双方缠斗大半年雷彪仍奈他无何,声望大跌,教总瓢把子嗅到了铲除异己的良机,不由一惊:“你是……叶丹州?是人称’赤水大侠‘的叶藏柯叶丹州?”

  汉子从浅忆中醒神,耸了耸肩,露齿而笑。“大侠全是屁。丹州又不是我的,我在丹州喝酒都不能不会帐,算哪门子’叶丹州‘?你若问霍铁衫,他会告诉你我叫’小叶‘。废他父子五条臂膀、封了这铁鹞庄的,只是小叶。”

  庄内大多数的地方都荒废了,仅主屋前后未被杂草占据,院里青砖地上有成堆的篝火余烬,旁边堆着劈烂的桌椅兵器架,看来是当柴薪用。

  檐下的排雨沟里扔着吃剩的动物骨架,还有些散发恶臭的腐物,难分辨是剔下的脂肪内脏,还是来不及硝制的肉皮。

  门窗残破的耳房炕上,留有紊乱的被褥衫袍,活像是被一群野人入侵占据的废墟。

  但这些生活的痕迹最多是从三两个月前才开始被空置的,荒废超过一年以上的场域绝非如此。

  所幸后进的水井还算干净,鹿希色稍事梳洗,从行囊里取出另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被毛绒禽血浸透的衫子便不要了,瞅着叶藏柯的眼神始终是阴沉且带着杀意的,手长脚长的黝黑汉子只能一迳傻笑。

  铁鹞庄被瓦解后,霍家父子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他们过去不曾亲手煮过餐食,缝过哪怕是一线一针,失去一呼百应的仆从手下后,才知活着竟能这么苦。

  勉强生火弄熟的东西难以下咽,没有管事张罗薰香,遍植薄荷、菖蒲,光夜蚊便足以把人搞疯……霍铁衫只懂在身上抹泥巴,那还是当年在军队里学的。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等候女郎更衣时,应风色与他坐在前院闲聊。

  叶藏柯摇摇头。

  “我不喜欢杀人。押送官府,转头乔归泉便把人弄出来,就算没有,他们在牢里肯定过得舒舒服服,同寻常老百姓坐的就不是同一座牢狱。”

  那是把他们关在这儿的意思了。

  应风色不是不明白,但此法有实际执行的困难。

  主屋里外没见铁链,也无有团枷镣铐,以霍铁衫在降界的表现,显然叶藏柯并未废去“霍家五山”的武功;既如此,他们为何不逃跑?

  叶丹州两年多来仍在各地行侠仗义,济弱锄强,霍铁衫打他不过,趁叶藏柯前脚离开,赶紧跑还不行么?

  “行,霍丙山就跑过,是我把他抓回来的。有些人感受力较差,不见棺材不掉泪。”叶藏柯挠了挠脑袋,耸肩道:“这有点难解释,我想想该怎么说。霍铁衫是恶人,心中没有半点善念,乔归泉和雷彪这些人他是惹不起,但并不惧怕。他唯一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只有梁侯。”

  从洛雪晴口里听到“破魂甲”之后,沿途应风色除了向人打听,也想起当年在始兴庄见过的,名叫梁燕贞的飒爽女子,濮阴梁侯府、梁鍞这些名字在他心里一一对上了号。

  叶藏柯称曾与霍铁衫“同事一主”,莫非……身上也有鸩鸟的刺青?

  “那倒没有。我入梁侯府那会儿,老爷已无军职,我只是小厮而已。”

  叶藏柯见他偷偷打量自己的左臂,会过意来,索性解开臂鞲,大方卷起袖子给他看。“霍铁衫会对老爷俯首,道理远比你想得简单:因梁侯之恶,把霍铁衫吓得半死,令他不敢违抗。梁侯一死,他便迫不及待搜刮财物,扬长而去,毕竟压抑得太久了,心里苦得很。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同恶人讲道德善心,感化他们,或许有用,也可能毫无效果,想要万无一失,只能显出更大的’恶‘。一旦压倒了他们,这些恶人不但噤若寒蝉,且决计不敢反抗。恶人的胆子其实很小,你的恶会一直留在他们心里,替你鞭策禁锢他们,用不着皮鞭牢笼。”

  应风色想起了镇上老人所说的,吊满林间的半死恶徒,以及被迫观看他们挣扎呻吟的霍家之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但,这是足以压倒霍铁衫的”恶“么?且不说指纵鹰常这么做,霍铁衫率众四出劫掠,说不定做过更残暴不仁的事,怎么想不易震慑。除非——叶藏柯看着他笑了。”你练有某种心法,所以’那个‘对你的效果特别好。你和鹿姑娘所用,像是意念交流的那一手帅得很哪,是奇宫赫赫有名的《夺舍大法》么?”

  果然如此。叶藏柯拷问他时曾以手攫面,随即应风色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必是某种念控人心的武功。

  这是应风色在本门《夺舍大法》与明九钰的《风雷一炁》以外,首次接触的他派心识术,而且是完全不同的系统,有着与前述二功截然两样的效果。

  视界在眼前豁然开展,想到世间不知还有多少神通各显的心识奇术,令青年莫名地有些兴奋。

  叶藏柯对他俩玩弄的把戏,其理似也相通。

  利用想像,往往比实际能见到的要更强大、更可怕,更加地无法抵挡。他的武功究竟让霍铁衫看到了什么,甘心自囚,从此不生天宽地阔之想?

  “……更像是心死了罢?我猜。”

  叶藏柯见青年不置可否,也没打算追问他派的不传绝学,轻轻带过自家那门奇特武功,接着应风色的前问,正色道:“我让他觉得梁侯回来了,从此天地之大,门外再没有他容身的地方。他可以逃,没人拦着,但让我抓回来的后果不堪设想。愿意的话他可以赌赌看。”

  梁侯之恶应风色毫无概念,但在恶徒霍铁衫的心中,叶藏柯的恐怖若更甚之,眼前这位”叶丹州“还能算是好人么?

  割去阳物,烙铁止血,活吊成林……叶藏柯手法之毒,堪比黑道巨枭以残忍闻名的私兵,这点大概没有任何正道大侠能办到,至少明面不能。

  但早先在庄外拷掠二人时,除往鹿希色嘴里塞了头死鸟略嫌阴损,甚至没怎么碰触到女郎的身子,堪称彬彬君子,许多大侠便在明面上也不易做到。

  况且江湖传言中,未有赤水大侠叶藏柯辣手一项,而手段甚辣的正道人物其实并不少,如”红颜冷剑“杜妆怜便是,可见叶藏柯下手有其分寸,还是颇节制的。或许以此法禁锢霍家父子,真是特例也说不定。

  “你不让他们走,难道还不许外人来寻仇?”

  鹿希色沿长廊行出,一边抹着湿濡的发梢,冷冷开口。

  “霍家可没少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失去雷彪这个靠山,只怕来讨往日公道的人能排到对面的天筐山去。你吓人的招数,难不成对天下人都有用?”在应风色身畔坐下,背对叶藏柯歙动樱唇,示意后进没有可疑之物。

  叶藏柯却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姑娘这个问题,答案只在庄外。”

  庄门外竖了根石梁,高约五尺,径约一尺见方,应风色以为是系马柱;走到近处,才发现朝外那面有明显的削刮痕迹,不如其他三面平整光滑。”上头原本刻着’越柱之人,先问此剑。丹州叶藏柯‘,我半年前来还在的。”

  鹿希色冷冷哼笑:“剑都给人拿走,你的名头也不好使。”

  叶藏柯解下单刀,将石梁劈成两半,对分的两爿剖面间,赫然凹下一柄完整的剑形!

  劈断石梁只用了一刀,剖面平滑如镜,这份功力委实教人咋舌,鹿希色的笑容瞬间凝结,俏脸为之色变。

  看石梁中的镂空剑槽,分明是以剑贯入所致,这若也是叶藏柯所为,便在龙庭山现存的”无“字辈里,有此造诣者不过一二,叶藏柯比他们年轻得多,如何练得这等神功!

  武林中人十有六七,见到这根石梁是要打退堂鼓的,叶藏柯以此举断绝霍家与外界的接触,虽是极狂,却不能说效果不佳。

  但拔剑所需的功力还在插剑之上,掳押霍铁衫父子之人带走石中剑,削去叶藏柯的具名示警,挑衅的意味不言可喻。

  剑槽内留有繁复的花纹凸起,似是镌文之类,仔细一瞧才知是梵文。

  应风色突然想起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一柄剑,比对长短宽窄、外型轮廓,更无疑义,确实就是它。

  (赤霞剑……是在兰若寺得到的那把赤霞剑!)

  “怎么?你见过这把剑?”叶藏柯貌似粗豪,观察力却极敏锐,也不见他东瞟西瞟,然而秋毫无漏,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一一捕捉,堪称周身是眼。

  反正降界都说了,也没甚好隐瞒的,应风色细细描述了元宝剑锷与两侧圆环,还有剑脊的梵刻等。”……在兰若寺那会儿我们管它叫’赤霞剑‘,就是燕赤霞的赤霞。剑是你插在石梁里的?”

  叶藏柯点点头。

  “它叫’雀离浮屠‘,是霍铁衫从梁府库房带走的宝物,与某本秘笈是一块儿的,因秘笈长年在川……在梁府一位老人身上,霍铁衫不知秘笈与剑本属同源,约莫是看宝剑宝刀价值连城才拿了去。”

  他在铁鹞庄见着”雀离浮屠“,想起数年前偶经濮阴,打听到梁府的府邸田产已悉数变卖,原主不知去向,便想将宝剑送还小姐,亦不知芳踪何处,只能祈祷她事事顺心,已觅得良缘归宿。

  带着剑睹物思人也不好,叶藏柯亦非使剑之人,索性掼入铁鹞庄外的石梁,做为禁锢霍铁衫的壁障,也算惩其欺主之罪。

  搞出”降界“的幕后黑手不止搾干霍家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抢走雀离浮屠,还把应风色引来此间,说不定连自己的到来,也在羽羊神的计画中。总让你一人玩怎么好意思?大伙儿都来玩上,那才叫一个好玩哪。

  “除了剑和霍铁衫父子,还有件事我挺在意。咱们也算有缘了,不如——”

  叶藏柯转头一笑,双眼与发达的犬牙一般精光透亮,焕发异采,令人不自觉陷溺,神为之夺,如顽童想到了新的恶作剧把戏,足令街坊头疼不已。

  “我和你一起去降界,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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