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天气转凉,西大的枫叶大道落满了红黄相间的叶,下一场雨就攒出几个被落叶遮住的水洼。
忙过了刚开学那阵儿,徐楸更有大把的时间躺在宿舍了。
除了吃饭上课,她几乎没有别的什么人际活动。
彭瑛去图书馆,邬纯似乎有了新男友,孔梓菱在校外有兼职,大部分时间,宿舍里就只有徐楸一个人而已。
临近国庆小长假放假的前一天下午,徐楸刚收到她的快递正在派送的通知时,彭瑛推开了门收伞走进来,后面跟着邬纯,头发衣服淋了几滴雨。
那俩人看了看徐楸,没作声。
事实上自从上次徐楸在宿舍和邬纯正面对上以后,邬纯对徐楸已经基本算是无视状态,彭瑛和她关系好,会慢慢转化态度,徐楸毫不意外。
她头都不回地滑动着鼠标滑轮,笔电屏幕行云流水一样地下翻着,左上角显出是西大的官网。
“……上学期的奖学金名单是不是快出来了,我记得去年好像就是九月底吧……”邬纯边往桌上放包,边问彭瑛。
宿舍的中央空调徐徐吹着适宜的温风,和外面骤然下降的冷空气完全隔绝开来。
彭瑛似乎回想了几秒,“……我问过学委了,今年可能要晚一点出,等十一过后,”她顿一顿,“……有点小紧张,我上学期期末考的时候,《马原》写错了一道大题来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我拿不了奖学金……”
徐楸把喝过的茶杯轻轻放回到桌上,戴了耳机,后面的话她就再没听了。
她给谢雍发了条消息,问他小长假有没有空——专门给他买的好东西都到了,总要先试一试质量。
对方回得还算快——
“有空。”
徐楸刚打出来:那还老地方?
还没来得及发,谢雍已经追了一条:“那个房间我是长期续订的,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徐楸是顿了一下才明白谢雍这话里有话的:所以,他这是在暗示她吗?
真有意思,没见过比猎人还心急的猎物。
“好,那就二号。”她发。
一号不行,大概率会被她妈叫回家吃饭,顺便祭拜一下她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爹。
耳机被轻飘飘地摘掉了,徐楸下意识回头,看见孔梓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站在她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笑着,放到徐楸桌上一杯奶茶和一个塑料袋装着的外卖泡沫盒。
她并未在徐楸的位置上停留太久,只是摘了她的耳机,东西放下就后退几步往自己那儿去,说:“给你带的。外面特别冷,我看你朋友圈步数就知道你一天没出去正经吃饭了,那是煎饺和黑糖珍珠奶茶,半糖的。”
徐楸曾经和孔梓菱在校内连锁的奶茶店买过一次,她并没有特地跟对方说过,但孔梓菱竟然记得很清楚,她喝奶茶喜欢半糖。
徐楸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她大概合算了一下两份东西的市面价,一边跟孔梓菱道谢,一边就要微信转账给对方——
孔梓菱这时候已经坐到椅子上,像是想起什么,往后仰了一下,歪头看着右边的徐楸:“是请你的,别给我转账,我不会收的。就当是谢谢你大一的时候帮我推荐那个青志部活动的名额吧,要不然我也不能遇见我男朋友。”
孔梓菱说这话,徐楸才想起来,大一的时候她的确帮过她一次,似乎是去养老院做公益的青年支援活动,加0.5的学分。
那个活动没有具体审核,由各部门干事自行组织,因为孔梓菱在徐楸电脑上看到了名单上有她喜欢的学长,正好徐楸人缘一般又没凑够人数,顺水推舟就让孔梓菱去了。
她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对方还记得那么清楚。
徐楸正要说些什么,和孔梓菱位置正对着的邬纯突然出声了,她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总之语气有点怪怪的:“……真羡慕你啊梓菱,跟徐楸关系好人家都愿意给你走后门儿,哪儿像我们,求她帮个忙都求不来。看来再想请人帮忙,还得送奶茶和吃的才行啊……”
孔梓菱正换衣服,闻言脸上的笑一点点收敛了,但动作没停,一边拿衣柜里的薄毛衣套上,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回:“那倒也不是,得看你求徐楸帮你什么了。要是举手之劳一杯奶茶或许可以,要是像什么抓住了就连累个人处分的,估计一百杯都不带有人乐意的。”
她换好衣服了,看着表情突地难看下来的邬纯,表情单纯温和的要命:“咱说人干什么都得有自知之明啊,徐楸就一默默无闻的小干事,也没那么大权利不是?”
听见自知之明这四个字,邬纯简直像被刺痛了似的,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但归根结底孔梓菱这四个字明面上说的是徐楸,她要是跳出来反驳,又显得她小气。
徐楸本来没想理邬纯,但看她被孔梓菱这么三言两语就把脸气得涨红,又觉得好笑。
邬纯欺软怕硬,看孔梓菱摆明了是徐楸那边的,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
徐楸这夜做了个年代颇久远的梦。
她也因为这梦终于想起她人生中第一次被骂“神经病”是因为什么。
大概六七八岁的时候吧,她已经初初显现出了孤僻怪异的性格,只有一个朋友。
那个小女生好像也是徐筱某个合作伙伴的女儿,和她在一个学前班。
没有人愿意和她玩儿,只有那个女生愿意。
但她大约真的精神不正常,玩的好好的人,突然有一次不理人家还甩开了对方的手,又当着众人的面剪坏了那个女生送她的布娃娃,踩在脚底下。
“徐楸——,你就是个疯子,神经病!你根本就不正常,做什么都只顾自己开心是吧……”
对方忍无可忍,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后,用在电视剧里学来最恶毒的话骂了她。
梦是黑白且带着阴郁的气息的,梦里的她面无表情,毫不在意,被推的一个趔趄也不说话,又一脚踢开了那个残破的布娃娃。
她看到那些小孩眼里的惊恐和畏惧,她竟然觉得痛快。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啊。
醒了的徐楸,这么评价当年的自己。
她睁着眼睛失眠到天亮,走之前空腹吞了几粒镇定情绪的药,然后是徐筱派的人带她去打理收拾。
上午八点多阳光正盛的这刻,徐楸看到那方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的墓碑。
亡夫袁枞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