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后不远,甬道边的一座小抱厦内。
这里是王熙凤和贾琏生活的小套院。
自荣庆堂出来,贾蔷就被王熙凤请了过来,商议他和贾琏一并南下之事。
贾琏和贾珍关系极好,所以和贾珍一般,都不怎么瞧得上贾蓉、贾蔷之流。
就算之前贾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贾琏的心思与贾珍是一边的,也就愈发厌恶贾蔷了。
这会儿到了他的地方,也不说让座倒茶,只道了句“乏了”,就回里屋歇息去了。
贾蔷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来。
王熙凤冷眼旁观到这一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贾蔷是什么人?
连在贾母老太太面前都敢说一声“不”,对上贾赦、贾政两位大老爷也敢摇头,更敢和贾珍针尖对麦芒的对峙,让一家人下不来台来,他会怕贾琏?
若是个寻常子侄辈,王熙凤自然不会在意,可眼前这位,虽没爹没娘,却好大的造化,让太上皇点名称赞,这份际遇,就保他等闲让人欺负不得。
要是和贾琏闹起来,没脸的怕多半是贾琏。
念及此,王熙凤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笑道:“明儿你二爷和蔷哥儿要离京去扬州,你赶紧去收拾一下冬日里的衣裳,坎肩、斗篷、暖炉还有换洗的衣裳,一件也不能少。对了,去年我原准备给王仁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你把它取出来包好,蔷哥儿和王仁的身量差不离,正好给他预备着。”
贾蔷微微一扬眉,道:“二婶婶,不用了吧?我去去就回,怎还要预备过冬的衣裳?南边儿离冷还早着呢……”
王熙凤闻言却是“噗嗤”一笑,道:“我道你如今成了精万事皆通呢,原来也有你不明白的地方。你当下扬州是一两个月就能回来的?且不提你那西洋番医到底成不成,就算成了,救妥当你林姑姑的老子她也得在病榻前侍奉二三月吧?若是不成,那反倒容易一些,等林姑丈不成了,你们帮你林姑姑送他一程就是。不过你林姑姑是苏州人,不是扬州人,还要看顾着她扶棺回乡,再加上回乡后乱七八糟的事……总之,没有半年光景,你甭想回京了。”
半年光景什么的,贾蔷倒不在意。
最好等太上皇赞言的加成效果散尽,等所有人都忘了他后再回来更好。
只是……
在津门藏身和躲到扬州去是两个概念,津门距离京城不过二百里地,骑马半日就能赶个来回。
藏身津门,足够遥控京里诸事。
可要是跑去江南……
那和京里这一摊子就完全脱节了,发生个甚事,也难及时响应。
不过……
凡事有利必有弊,反过来亦然。
藏身津门,固然能遥控京城诸事,可也容易露出痕迹来。
在朝堂衮衮诸公和宫里两位至尊看来,这种行为怕实在是太小家子气。
躲到南边去,远隔千里,倒是能让那些人明白他的心思,至少,他不是一个想要靠谄媚之言幸进的小人……
罢了,舍得舍得,若是舍弃京中这点刚刚起步的家业,就能洗脱“美名”,跳出最高层权力斗争的旋涡,不再成为一枚棋子,那简直是赚大了。
且这么自我安慰吧……
念及此,贾蔷点点头道:“多谢二婶婶指点,我明白了,半年就半年吧。”
王熙凤得意大喜不说,平儿也将东西寻了来,轻轻递给了贾蔷。
贾蔷看了平儿一眼,微微颔首致谢,平儿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温婉动人。
王熙凤在一旁看在眼里,忽地轻声笑道:“蔷儿,从东府出来后,跟前就没服侍的人了吧?”
贾蔷闻言,侧眸看向她,道:“薛大哥……薛大叔让香菱照顾我起居。”
王熙凤“哟”了声,惊讶道:“他舍得?为了那香菱,他惹出来多大的乱子,这就给了你?姨妈也不能……”
贾蔷好笑道:“二婶婶说哪里话,只是让香菱照顾我洗漱,并无其他。”
王熙凤目光古怪的看着贾蔷,猫枕着鱼儿还能不下嘴?
不过她看了半晌,见贾蔷眉眼清正,才勉强笑道:“你还真是大了,不似从前那样淘气了。”顿了顿,却终于问出了心里最关心的事:“蔷儿,你那烤肉串儿生意,当真那么赚钱?”
贾蔷摇头道:“怎么可能?”
王熙凤立刻不高兴了,质疑道:“那云儿说的是假的?”
贾蔷道:“她说的倒不假,不过淮安侯府的情况特殊。这烤肉串儿本就是性烈之人才好的口味,淮安侯府把生意做到了军营大门口,想不生意好都难。再加上军营里各处官差都知道那是他们掌军大将军之子的买卖,也都刻意照顾他的生意。如此,才让生意火爆成那样,一天卖好些羊出去。换做旁人,能有三成利就不错了。”
王熙凤闻言,大为失望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她眼珠子又转了转,道:“我舅舅是京营节度使,我若和王家合作,这生意做得做不得?”
贾蔷干咳了声,提点道:“二婶婶,京营节度使名义上能对驻京十二团营有节制之权,但这个,还是要看人的。当年开国功臣时,宁国掌此官职。四王八公,独贾家占去其二,军中威望高隆,权势滔天,何人敢不服?那时自然是有实权的。待世祖朝时,为平衡开国一脉与元平功臣,世祖爷仍将此官职给了只承袭一等将军爵的宁国高祖,但此时,神京十二团营里,已经只有半数服此官位了……再到如今,十二团营中除了扬威大营在镇国公府牛家手里,其余十一大营皆落在元平功臣手中。而就算是扬威大营,有半数以上的军官之位,实则也在元平功臣手中。这京营节度使一职,实际也就名存实亡了。二婶婶想走淮安侯府的路子,几无可能。”
王熙凤气个半死,看了眼贾蔷手里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胸口有些疼。
这件大氅,她也算是下了血本儿了,谁曾想……
见之好笑,略略顿了顿,贾蔷温声道:“二婶婶自是不缺银子使的,不过,若想在外面添个进项,等我回来后,倒是可以好好商议一二。做的好,进项怕是要比烤肉还要来钱,而且,也要文雅的多。烤肉到底是粗糙之物,卖的也多是粗汉,二婶婶参与进去,跌了身份。”
王熙凤闻言,眼睛唰一下明亮惊人,看着贾蔷道:“果真?你这一月都能赚好几百两银子,还能比这多得多?”
偌大一个荣国府,一年的正经进项也就几千两银子罢了。
王熙凤一个月的月钱是十两,一年一百二十两。
不过她还掌着家里发放月钱的事,偷偷拿这笔银子出去放印子钱,一个月倒也能赚上一笔。
再加上她嫁妆里有两间门铺,还有城外一个小庄子,租出去一年也有四五百两的进项。
杂七杂八,一年能进一千两银子就算是好的了。
所以先前听说一个月就能赚好几百两,她才如此心动。
不想贾蔷现在又抛出一门生意来,倒比烤肉串还要来钱,她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不过到底见过世面,也足够精明,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蔷儿,你可别在我跟前弄鬼?到头来,把老娘的银子给诓出去花了,我可和你不罢休!”
贾蔷好笑道:“这你就放心吧,到时候,二婶婶只要出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三年内变不出五千两银子的利来,我贴补给二婶婶。而且也没法弄鬼,许多事都要仰仗着二婶婶来操作,内中门道,二婶婶一看便知。”
论起使用贾家资源来,王熙凤的胆子和手腕比贾琏之流不知强多少倍。
虽然基本上都是往糊了上用,但若能和贾蔷合作,保准能达到双赢。
王熙凤听了愈发想知道什么生意,贾蔷却连连摇头道:“方子还在试着,不过也快要好了,只是一日未好,我就不便说出来。等从南边儿回来后,必能做成。二婶婶莫非急等着银钱用,若是急需,我这里还有些……”
“放你娘的……放屁!”
王熙凤骂道:“我兜里的银子都不知道怎么花呢,还缺银子使?这次去江南,照顾好你琏二叔,他若有什么脾性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上,千万多担待些。”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能担待的,我一定担待。担待不起的,也没法子。”
好不容易多活一世,他凭什么去惯着别人?
连女孩子他都不愿相让,更何况一个草包公子……
听他这般说,王熙凤心里一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平儿面色凝重的从里间走出来,悄悄对王熙凤摆了摆手。
王熙凤面色一滞,知道里面必是有人不高兴了,便对贾蔷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我不留你了。”
贾蔷恍若没看见什么,微微一礼,转身告辞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