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公作美,天气晴朗无云。
贾蔷站在大沽口码头上,身后则是数以百计的年轻士子,多是国子监监生,还有二十余年轻御史,至于翰林院的翰林们,一个未来。
在确定一切仅凭自愿后,那些天下第一等清贵的翰林储相们,果断的选择了静默……
道不同,不相为谋。
贾蔷并未动怒,他真的可以理解。
莫说现在,想想前世改开之初,伟人为了说服党内同志相信改开,接受改开,耗费了多大的精力和心血!
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来统一奋斗思想,而且也给贾蔷给出了这种形势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摸着石头过河,先干起来!
干的越好,出了成绩,自然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此事原就非一朝一夕便能做成的事。
“王爷,让这些孙子看有甚么用?瞧瞧他们的神情,好似跟逼良为娼一样。”
徐臻乐颠颠的在贾蔷身边小声骂着街。
贾蔷呵了声,道:“不当紧,这数百人里,哪怕绝大多数心里是骂的,可只要有一二十,不,只要有三五个能开了眼界,就是值得的。”
“那剩余的呢?”
“剩余的,自然会沦为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下的埃尘。”
贾蔷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叹声:
“好大的船……”
“那就是为恶的倚仗?”
“老天爷,那是多少门炮?一条船上,就装那么多炮?”
“这还只是一面,另一面还有这么多……”
“这么多条兵船,啧啧……”
三艘风帆战列舰,如同巨无霸一般驶入港口。
其后还跟着八艘三桅盖伦战舰,虽然比战列舰小一些,但对寻常江河船只而言,依旧是庞然大物了。
那一具具列出的黝黑大炮,即便未见过之人此刻目睹,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森然之意!
莫说他们,连贾蔷见之都觉得有些震撼。
风帆战列舰时代,是巨舰大炮纵横无敌的年代。
感谢四海王闫平留下的这些家底儿,更感谢闫三娘,于大海上纵横睥睨,先灭葡里亚东帝汶总督,得船三艘,又舍命奇袭巴达维亚,抄了尼德兰在东方最丰厚的家底。
至此,才有了今日于亚洲海上的无敌之姿!
不过贾蔷遗憾的是,这里面没他太多事……
除了很是意外的以色相收了闫三娘外,又纸上谈兵的说了些尼德兰的根底,再加上一些后勤工作,其余的,全靠软饭吃的香。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当贾蔷如是作想时,就听徐臻在一旁感叹道:“那四海王闫平原不过丧家之犬,机事不密被仇寇内外勾结夹击败亡。谁能想到,这才不过二年时间,姨娘就能统帅这支无敌海师,破开一国之大门?此时此刻,我忽地想起一则典故来……”
贾蔷顺势问道:“甚么典故?”
徐臻眉开眼笑,摇头晃脑道:“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但在我看来,汉高祖不及王爷多矣!”
李婧在一旁讥笑道:“你可真会拍马屁!”
徐臻“啧”了声,道:“奶奶这叫甚么话,怎叫拍马屁?奶奶想想,汉高祖刘邦得天下靠的是谁?张良、萧何、韩信,再加上樊哙那些盖世猛将!
咱们王爷靠的谁?王妃娘娘且不提,连王爷自己都说,要不是因为王妃娘娘和林相爷他老人家,他现在就是一书坊小东家!
除了王妃娘娘外,这北有奶奶您,以后都要改口叫娘娘,南又有眼前就要到的这位闫奶奶!
对了,尹家郡主娘娘也不能不算,不只是身份尊贵,一手独步天下的杏林圣手,不也帮了王爷极大的忙罢?
是了是了,还有薛家那双姊妹花……
王爷的德林号能在短短三四年内发展成为今日天下豪富之首,也是靠吞并了薛家的丰字号,收了人家的女儿才起家的。
这古往今来,靠谋臣猛将打天下的多的是,如王爷这般,靠姨娘打天下的,遍数青史也独这一份儿!
总而言之,小人对王爷的敬仰,犹如四海之水,波涛汹涌!”
李婧闻言,脸色极是难看,咬牙道:“我正在查这等混帐说法的源头,原来是你在背后嚼舌头,让天下人耻笑王爷……你作死?”
徐臻闻言打了个哈哈,笑道:“奶奶何必动怒,怎么可能是我在背后弄鬼?说起来,小琉球上的火器营将作司里的铸炮工艺,还是我舍了身子给葡里亚那俩娘们儿换来的!”
看着得意洋洋的徐臻,李婧一时都不知说甚么了,人不要脸则无敌?
徐臻收敛神情,正色道:“这等事乍一听似乎不中听,可等王爷功业大成后,便是千古美谈呐!如今大张旗鼓的追索,反倒落了下乘,更会愈演愈烈,弄假成真了。”
贾蔷见徐臻不时的瞄着他,便同李婧笑道:“瞧瞧,人家是来劝谏的,你听不听?”
他还真不知道,有人已经在大肆宣扬他起家的问题。
不要小瞧这个,当下这个世道,对女人从来都是以鄙视的目光去看待的,更何况是靠女人吃软饭的小白脸?
再加上,贾蔷大肆搜刮青楼花魁清倌人,送去小琉球做事。
还有许多难民妻女,也都被他利用起来去工坊里做工,抛头露面的,对当下世道的礼数而言,绝对是大逆不道。
所以其名声也就可想而知了。
“怎么,有人寻你来说项了?”
贾蔷问徐臻道。
徐臻摇了摇头,道:“最近在同文馆和一群西夷鬼子们打交道,谁会寻我来说项?就是觉着,王爷要做之伟业,和大燕的世道格格不入。既然连我们自己都知道是格格不入,反倒没必要为这些流言蜚语所震怒。做我们自己的事,等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自然就普天同庆了。
其实奶奶大加追索造谣者不是过错,但因为王爷心怀慈悲,始终不愿在大燕起刀兵大开杀戒,那如今再严索,就没甚意义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此事我知道了,难得你徐仲鸾开一次口,有心了。”
李婧咬牙道:“难道就任凭那些烂嘴烂心的污蔑造谣?”
徐臻笑道:“奶奶可以顺势而为之嘛。”
李婧面色不善道:“如何顺势为之?”
徐臻嘿嘿乐道:“让人也参与进去,于市井间多多宣扬王爷的千古风流韵事。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说辞,结局可以是截然不同的。”
贾蔷同李婧笑道:“且这样罢,都是小事。”
李婧还想说甚么,可是战舰已经靠岸停泊,船板铺下,她在家里的同类“宿敌”,下船了……
“万胜!”
“万胜!”
“万胜!!”
闫三娘一身戎装,领着八位海师大将于成千上万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下,走下船板。
贾蔷看着眸光流转,一直看着他的闫三娘,颔首微笑。
迎接他们的,是一身大红内侍宫袍的李春雨宣读旨意:闫平封靖海侯,余者八人,皆封伯爵!
赐丹书铁券!
赐京城府第!
赐良田万顷!
赐封妻荫子!
赐追封三代!
一连串几近顶格的封赏,让八个海匪出身的粗糙大汉,一个个双目撑圆放光,纷纷跪下磕头谢恩!
原本礼部官员教他们礼仪时,八人心中还有些不自在,可这会儿恨不得将脑袋磕破!
但仍未完……
贾蔷上前一步,朗声道:“此次出征的所有将士,皆有封爵,皆封良田万亩!”
消息传回船上,数千水师一个个激动的于甲板上跪地,山呼“万岁”!
倒是跟来的那些年轻士子监生和言官们,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起来。
如此丰厚之赏赐,去喂给那些粗糙武夫,当真无礼!
贾蔷与闫三娘对视片刻,道了句“回家再详谈”后,转身看向那数百名清贵的读书人,声音温润的笑道:“本王也不说甚么请君暂上凌霄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更不会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尔等士子,始终为江山社稷的基石之一。
今日叫你们来观礼,只为一事,那就是想让你们永记一事:有敢犯我大燕疆土者,有敢杀我大燕子民一人者,虽远必诛之!
东瀛与我大燕,世仇也。
你们多出身内陆腹地,不知海疆之患。
但即便如此,也当知道前朝倭寇肆虐之恶。更不必提,早先半年前,东瀛与葡里亚勾结,攻伐我大燕海岛小琉球。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这一次,便是我大燕水师为小琉球,为前朝饱受倭寇猖獗肆虐的百姓,复仇!
自古而今,我汉家江山受过无数次边患侵扰,每一次即便胜了,也只是将敌人赶出疆土。
但从今天起,本王就要昭告天下,每一支落在大燕领土上的箭矢、子药、炮弹,每一滴大燕子民流下的鲜血,丢失的性命,大燕必叫他们十倍百倍的还回!
此仇,虽百世仍不敢或忘也!”
百姓们在欢呼,人心振奋。
将士们在欢呼,因为这些仇恨,将由他们去完成。
唯有那些士子监生言官们,大多数人脸色更低沉了。
因为这种思想,绝不合圣人仁礼之道。
武夫当国,社稷之不幸……
不过,总也有四五人,神情微妙,缓缓颔首。
等贾蔷说罢话,闫三娘开始让士卒从船上搬箱笼,打开的……
那一锭锭规格和大燕不同却又相仿的银子,在日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箱又一箱,如银海一般流淌下来,引得津门百姓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贾蔷命人对外宣扬,这些银子悉数会用于开海大业,为大燕百姓造福之后,也不理那些脸色愈发难看的监生士子,招呼着闫三娘上了王轿后,折返回京。
……
“你怎么也上来了?”
王轿上,闫三娘本有一肚子话想同贾蔷说,可看着笑眯眯一同上来的李婧,只能恼火问道。
她原是不敢这样同李婧说话的,先入门儿者为大,她也怕家里人不接受她的出身。
这会儿倒不是因为立下大功就有底气了,更重要的是肚子里有了贾蔷的孩子,所以也不再忸怩,敢于直接对话了。
论孩子,李婧更不祛任何人,她笑眯眯道:“你上得,姑奶奶我就上不得?”
闫三娘恼火的瞪她一眼,却也知道李婧肚子的厉害,目前来说比过的可能性不大,便不理她,同正微笑看着她的贾蔷道:“爷,巴达维亚拿下后,已经派重兵驻守。尼德兰在那里修建的城堡炮台十分坚固,只要守卫得当,很难被攻破。也正因为如此,那些西夷们才勾结在一起,想要偷袭小琉球,结果被爷准备多时的岸防炮狠狠教训了回,损失极惨。我又顺势调兵船前往东瀛,十八条战舰,沿着东瀛海岸城池炮轰,从长崎一直打到江户,德川家的那位将军终于忍不住了,派人来谈判。他也自知理亏,东瀛矮子也素来崇拜强者,就准许了那几个条件。爷,都是您运筹帷幄得当,才让事情这般顺利!”
好乖!
贾蔷握住她一只手,笑道:“我不过纸上谈兵,能干的还是你。如今江湖上都有传闻,说我是专靠吃女人软饭起家的小白脸……我的脸很白么?”
闫三娘闻言,脸色登时变了,不过没等她发怒,贾蔷就拍了拍她的手,道:“不必着恼,这等事放在废物点心上,自然是耻辱之事。但对我而言,却是风流韵事。如今你有了身子,海疆平定,就留在京里罢,一会儿先去你父亲那里探望探望。这些年你们家也是东奔西走,四海漂泊,如今也该享享福了。”
闫三娘闻言,心都要化了。
这世道,从来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子出嫁后,一切荣辱皆系于婆家。
而贾蔷能将她的功勋,都转至其父闫平身上,将来还能传给她弟弟,这份恩德,足以让女人死心塌地,感动至深。
贾蔷安抚完闫三娘,又对一旁明显有些失落的李婧笑道:“你父亲如今修养的也差不多了,他性子和四海王相近,都不愿背上靠卖女儿求荣的帽子,得空让他们两个亲近亲近才是。”
李婧撇撇嘴,泛酸道:“她爹爹如今是侯爷,我爹爹只是寻常百姓,如何高攀的起?”
贾蔷哈哈笑道:“且放心,你的功劳不比三娘小,我不会厚此薄彼的。”
李婧摇头道:“我家绝户,就我一闺女,要那些也没用……爷,今日你的那番话,不是对那些书生们说的罢?”
贾蔷点点头,道:“自然不只是对他们说的,西夷各国的使者今天也到了,徐臻负责接待他们。那些话,同文馆的人会原封不动的转告他们。省的他们对大燕有甚么误解,以为过来打一仗,打败了就算没事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