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不知道“圣眷”为何物,所以他才会怀疑,太上皇是不是忘了他答应的允诺。
但隆安帝知道,“朕喜欢你”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四个字,不能给贾蔷带来加官进爵,甚至在科举考试时,遇到有风骨的考官,还会对他这个“佞幸之臣”另眼相看。
可是这四个字却又如一道护身符,将贾蔷庇佑在太上皇无上皇威之下!
贾蔷虽不能倚之成势,为所欲为,但却能得到一道护身符,无人可伤。
越是顶级的权贵人物,在这四个字的影响力未消退前,越不能动贾蔷分毫。
这就是所谓的圣眷!
隆安帝也明白,一生见过无数良才美玉的太上皇,为何会说出这四个字来。
通常来说,帝王表达对臣下的喜爱,不会直白开口,只赏赐一件随身所携之物,已经足够。
极少会如太上皇这般,直抒帝心。
可见,太上皇对贾蔷那番话的激赞和认同。
一生英明的太上皇,在执政晚年却贪图起奢靡享受,大兴土木,浪费了无数国孥。
若非到了最后几年,大燕天灾连连,可早年间无比英明的太上皇如今却无力整顿朝纲,赈济艰难,困顿不堪,再加上龙体因通宵达旦之饮乐和美色所掏空,连上朝都困难,太上皇或许也不会早早就禅让帝位,躲在九华深宫内清修荣养。
已经认识到晚年的错误的太上皇,即使在隆安帝坐稳大位,渐渐锋芒毕露,一举罢免十数位景初重臣时都不曾露面。
但这一切不代表,太上皇就甘心背负晚年的污点。
若是能寻到好的借口,洗掉这个污点,临近一生功过盖棺定论的太上皇,绝不会放过一丝机会。
而无意中说出这番话的贾蔷,便是他等来的天赐良机!
太上皇又岂能不喜欢?
“如此详尽之言,怎么从九华宫传出来的?”
帝王从来多疑,隆安帝自不例外。
他的确在九华宫安插有眼线,但这个眼线绝无可能靠近太上皇二十步内,怎可能听的这样详细?
第二个大太监躬身道:“回主子爷,是九华宫总管太监魏五亲自对他的义子黄全说的,看起来,也是有意为之。”
隆安帝闻言,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挥挥手让这大太监退下。
倒是第一个大太监,小心翼翼的到了御案后躬立伺候。
隆安帝没理会他,将折子递给了身旁的尹后,冷笑道:“这贾蔷也是个混帐行子,居然蛊惑太上皇,推崇奢靡。还说什么太上皇之功,不亚于太祖、世祖,真是混帐头顶!”
“皇上息怒!”
等隆安帝发泄完怒火,飞快看完折子的尹后轻轻合起密折,笑道:“那贾蔷本是在宁国府中长大,自幼受用荣华富贵,他又懂得什么勤俭为上?不过这个年纪,就能讲出这些歪理来,也算是不错了的,难怪入了太上皇的眼。”
隆安帝哼了声,将尹后手中的密折接过后,随后丢在御案上,冷声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妄自揣摩帝心,自断前程。”
尹后却似不怎么在意,笑道:“这也不值当什么,古往今来,多少忠臣名相,干的都是和贾蔷无二的事,只是他们不说出口罢了,没贾蔷这般幼稚。至于前程不前程的,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隆安帝却摇头道:“既然太上皇说的明白,他入不得朝堂,那以后,他就入不得朝堂,这叫君无戏言。他不是不想给人下跪吗?如今有了太上皇的庇佑,就让他去当个富贵闲人罢。”
尹后闻言笑道:“那他才要叩谢皇恩呢。不过皇上,既然九华宫里太上皇有意将此事传出来,不如就由皇上下旨去料理一下。一来,此为皇上至孝之道。二来,虽开国功臣一脉唯有北静王府仍袭王爵,但北静王到底年轻,在勋臣中威望尚浅。而史家一门双侯,却早转向了元平功臣。所以一门双公的贾家,在开国功臣间仍有巨大的影响。皇上想用开国功臣来平衡元平功臣一系,不妨赐些皇恩与他家。且这般做,凤藻宫里臣妾那位女尚书,也会感激皇上的。”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斜觑了眼掩口轻笑风情万种的尹后,摇了摇头,又微微皱眉道:“若是依上皇之意,就不是给贾家赐皇恩了。逐贾蔷出族,是贾赦、贾珍和贾政三人之意。若是给贾蔷公正,岂不要发作贾珍?”
尹后摇头轻笑道:“皇上给贾蔷公正,是让他重回国公府,去享受荣华富贵,这才是天恩浩荡。且这样做也是为了帮贾家掩过一桩大丑闻,若皇上严惩贾珍,此事势必会传的沸沸扬扬,到那时,谁都知道贾家为失德之族,贾蔷也不会落到什么好。况且,那样一来不仅他们自己面上无光,连我宫里的那位贾家女尚书都要受其牵连。先前金陵薛家不是想要送女入宫,结果为人指摘其兄行为不检,薛家德行不足而被退了回去?皇上遣人去贾家夸赞那位贾蔷两句,贾家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且有此人在,日后皇上用起开国功臣时,岂不便利?如今谁都知道,他是太上皇喜爱的功臣之后。”
隆安帝闻言,骤然抬起眼帘,眼睛一亮,却听尹后又笑道:“不过观这贾蔷在上皇面前之言行,还有和贾家的恩怨,他未必愿意再回归贾族。如今他一人在外,可是逍遥自在的很哪。”
隆安帝哼了声,道:“这就由不得他了!天家赐恩,又岂是那样好消受的?”
尹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嗤笑道:所以说,并不是太上皇说不许上朝,贾蔷就果真不能上朝堂的,终究要看,到底是谁在操持天下权柄!
……
自街上回到青塔寺附近宅子中,贾蔷颇为疲惫的倒头就睡。
今日所遇,于大惊险中蕴着大机遇,可其中的压力,也是无与伦比的。
反复回忆了今日对话,以及太上皇的反应,包括他身边年轻人和那位阉宦的神情变化,最终落在了那句“朕喜欢你”,才算勉强松了口气。
至少,不会变成坏事。
贾蔷倒头就睡,却唬坏了春婶儿等人。
连刘老实和铁牛都和春婶儿、刘大妞一起围住了铁头和柱子,逼问贾蔷为何会脸色这般难看的回来?
铁头和柱子也是一脸懵逼,只将今日的行程翻来覆去的说了几遍。
最后归罪于那几位把贾蔷叫进“梅”字间的贵人。
春婶儿闻言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废物,昨儿才下跪磕头央求蔷哥儿收你们当长随,今儿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给欺负了,我信你娘的邪了,你们平日里不都是顶天高不怕死嗷嗷叫的吗?”
铁头无奈道:“是大爷说了不让我们跟的,且没他的命令,也不能随意出手……春婶儿啊,你不知道那醉仙楼是什么地方,光一间包厢的银子就快要十两银子了,还不算吃喝……”
“什么?!”
刘老实一家下巴差点没齐齐震掉,十两银子才只是包厢钱,就算贾蔷还在宁国府时,大概也没这样奢靡过吧?
柱子连连点头道:“那里看起来和皇帝住的地方一样,进出的也都是贵人,没有大爷的命令,我们哪里敢随便动手?我们倒是不怕死,可怕给大爷惹祸啊。”
春婶儿恼道:“就你们屁话多……”又嘀咕道:“光一个房钱就十两银子,那一共花了多少银子?”
铁头登时乐了,笑道:“没花银子,梅字间的老头儿给会的账。”
春婶儿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又摇头道:“笑你娘个大头鬼啊!你们懂个屁,他们这样的贵人,银子不算什么,可别欠人情,人情可比银子贵多了!”
铁头和柱子并刘实、铁牛等人闻言,无不刮目相看,没想到春婶儿能说出这样高深的话来。
刘大妞却在一旁拆台笑道:“这是蔷儿前些日子说的话,娘你咋捡起来就说呢?”
春婶儿气的要揍这不孝女,却听院门忽地被敲响:
“啪啪啪。”
“啪啪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