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政坊至皇城的马车还未到皇城,就被自东城遥遥传来的这一声巨响所震动。
林如海猛然拉开车窗帷帘,目光骇然的看向东向,眼睛里震惊、恐惧、愤怒、悔恨夹杂,渐渐湿润。
除了天狼庄,神京重地,哪里还会有子药爆炸?!
这一刻,林如海的心都揪了起来,悔恨噬咬着他的内心。
他都无法想象,若是贾蔷今日出了事,他该怎么给女儿交代,又该怎么对自己交代!
若不是他,贾蔷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起贾蔷这半年来的一幕幕,想起如此好的一个孩子,此刻之危难……
“进宫!!”
口中艰难但坚决的吐出这两个字,林如海心中暗暗发誓,若今日贾蔷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凶手。
一个都不放过!!
……
武英殿,军机处。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送进宫里,隆安帝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啪!”
他狠狠将手中折子摔在御案上,怒声道:“詹事府少詹事,太常寺少卿,国子监司业,通政司参议,都察院佥都御史,京营游击,甚至还有参将!!看看吧,这些就是朝廷的臣子!!一个胡商酒庄,居然私藏有军中八牛弩,居然藏有火器!你们听听,那子药爆炸声,都快炸到朕的耳根底下了!”
“臣等罪该万死!”
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位军机大臣,纷纷跪地请罪。
京城重地,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确实无法交差。
只不过,涉及军权,他们着实也没多少话语权。
即便商议,也是五年前和太上皇议过军中事。
隆安帝登基后,即便偶尔讨论军政大事,也多是外省的驻军,或是九边防军。
京中十二营兵马,实在太过敏感,他们也不敢妄议。
“万岁,赵国公来了,在殿外跪着,自请死罪。”
戴权匆匆进来禀报道。
隆安帝闻言一滞,心中对这个历三朝于国有大功的老国公也是无奈。
这人一旦不要脸,没了下限,当真能天下无敌。
“还不快把老国公扶进来!”
隆安帝忍怒对戴权斥道。
未几,就见戴权带着两个黄门,搀扶着赵国公姜铎一步步进入殿内。
甫一进来,这年近九旬的老勋贵,就挣脱了左右,跪倒在地,颤巍请罪道:“微臣腆为军机,军中出现这等祸事,实乃微臣老眼昏花,昏聩无能所致,微臣请罪,请罪哇!”
荆朝云几个闻言,一个个都忍不住老脸抽抽。
这货真是……绝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这样的身份地位,居然还自称微臣?
装嫩装的不要一张碧莲!!
“老国公,情况紧急,朕先不问罪过,就问此事当如何处置?”
隆安帝让人搀扶起姜铎后,又让荆朝云等人平身。
还未继续,就听又有黄门禀奏道:“万岁,户部左侍郎林如海递牌子觐见。”
隆安帝闻言,迟疑了下,道:“宣。”
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彼此对视了眼后,都默不作声。
反倒是赵国公姜铎,叹息一声道:“贾家那孩子,是林大人的后辈吧?唉,出了这一桩事,真是可惜了!”
东城传来那样的动静,几乎没人会对贾蔷抱以希望。
兵马司的兵,在他们眼里和叫花子没甚分别,更何况只有区区三百。
立威营的仇成,虽然是承祖荫才袭的武侯爵位。
但仇成在元平功臣里,也是一等一的上将,素有勇冠三军之名。
贾蔷麾下猫狗三两只,绝难幸存。
便是太上皇的旨意,也只是想让隆安帝在事后,重赏贾蔷,以维护“太上皇良臣”这五个字的体面。
隆安帝沉默稍许,道:“朕已经调禁军前去平叛了,另有东川侯陈焕、全宁侯张安,提调扬威、果勇二营前去驻防……”
赵国公姜铎闻言,颤巍道:“唔,如此,必然万无一失。禁军东门将神武将军冯唐,用兵坚韧沉稳,陈焕、张安,亦是一擅守,一擅攻,三处兵马夹击,立威营难起风浪。再者,仇成那个糊涂种子,贩卖些兵器他是敢的,可要说起兵造反,他还没那个胆魄……”
正说话间,君臣就见瘦弱如柴的林如海,一步步艰难进来,脸色悲壮,难掩沉痛。
见他如此,隆安帝登时想起,当年林如海刚中探花郎,成为荣国公东床快婿时,何等风华绝代。
才不过十三载,就劳心劳神至此,先夭嫡子,又丧发妻,如今好不容易收了个弟子,还是当做女婿来培养,居然又折损了……
念及此,以隆安帝的铁石心肠,都动容不已,忙喝道:“快与林卿搬椅子。”
林如海却已经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一字一句哽咽道:“臣,请皇上万安!”
隆安帝还没让戴权搀扶,赵国公姜铎就已经去搀扶了,劝道:“如海啊,快起来罢。贾家那小子,是个好孩子,没丢贾家宁荣二公的脸哪!都怪我们这些老废物,占着茅坑不拉屎,害了孩子。你放心,此事,皇上必给你一个交代。我这老悖晦的,也绝不放过那些畜生。”
听闻此言,林如海以为宫里已经得了信儿,贾蔷不行了,急怒上心,一口血喷出来。
隆安帝见之大骇,一边大喊传太医,一边含泪抓住林如海的手,道:“爱卿,朕能有令师徒这等忠孝之臣,实为朕之幸也!实乃朕之幸也!!
传旨:宁国公府世袭三等威烈将军贾蔷,不到弱冠之年,然朕素闻其仁孝之名。
今贾蔷法宁国之勇武,不畏险难,为朕铲除谋逆之奸佞,公忠体国,实为诸臣之表率。
太上皇亦是赞其纯孝,为朕之良臣。
国朝有此忠孝勇武之臣,朕又岂会吝啬于恩赏?
故,钦赐贾蔷,袭宁国府一等侯!
钦此!”
说罢,看向林如海,动情道:“爱卿,保重好身体啊,朕,离不开爱卿这等肱骨之臣哪!!”
听此恩旨,一旁荆朝云等人无不面色骤变,皱起眉头来,都觉得恩赏实在太重。
不过带着三百杂毛兵,发现了一处骇人之处,平叛都非其平叛的,怎就到这个地步?
国朝名爵,岂能这般轻易赏赐于人?
倒是赵国公姜铎人老成精,看明白了隆安帝的用心。
此时别说封侯,就算是封国公,又值当甚么?
贾蔷连个子嗣都没有,顶破天了也不过是死后殊荣。
等死后,宁国一系几乎绝嗣,就算再承袭,又不过是一等将军的散爵罢了。
就贾家那些废物,再熬个几十年,也不过光去闹笑话罢。
再者,这个爵位,与其说是赏贾蔷的,不如说是酬林如海十三年之功!
也让朝臣们看看,天子是如何善待功臣的。
实是惠而不费的一件事……
天子,帝王心术实在不浅!
念及此,姜铎叹息道:“小小年纪,就有此忠勇孝义之举,赞一声大燕霍骠骑也不为过。皇上的赏赐,极合适,极合适。林大人哪,能有此恩典,也算是皇恩深重咯!天家,从来厚待我等功臣之家。这等仁厚,历朝历代,何曾还见过?!”
隆安帝:“……”
此时太医赶来,隆安帝挥挥手让黄门搀扶林如海下去医治,正此时,却见额前带伤的苏见面色古怪骇然的急匆匆进来,隆安帝见之忙问道:“东城情况如何了?叛逆可曾剿灭?”
林如海见此,也强撑着身子,不愿离开,等待确切消息,面容悲戚之极。
苏见抽了抽嘴角,道:“启禀万岁爷,东城叛乱已经平息,东门将神武将军冯唐率禁军赶至天狼庄时,东城兵马司指挥贾蔷正率部打扫战场,追杀叛逆……”
隆安帝:“……”
荆朝云:“……”
罗荣:“……”
何振:“……”
赵国公姜铎却似乎突然耳朵不好使了,靠前问道:“你说谁在打扫战场?”
苏见抬头看见姜铎老眼中的精光,唬的吞了口唾沫,道:“正是宁国府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贾蔷,带队清扫战场。禁军去了,都没甚么事可做……”
姜铎老脸抽抽问道:“那仇成呢?”
“仇成……化成灰了!”
……
铁牛立大功了!
之前在仓库里,虽然石头堆砌的墙壁不怕火烧,但被那么多柴火围着烤,石头也会炸裂,更何况石头里面的人?
眼看继续下去,里面的人要被生生烤死,贾蔷便想出破釜沉舟背火一战的法子。
因为立威营没带火器来,所以他给铁牛披上多层甲,生生武装成一个人形钢铁凶兽。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单挑外面五百悍勇正规军。
于是,贾蔷便想到了被封闭起来还没运走的那几桶子药……
只要铁牛能突进近前,再将子药桶投向仇成的位置,将中军大营给炸上天,那么他们今日便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铁牛胆小了半辈子,今日只勇武了一回,就救了贾蔷的命!!
子药桶正好飞到仇成的帅旗上空爆炸,仇成当场被炸死,其他立威营士卒也被气浪炸的昏昏沉沉。
贾蔷趁机百余死里逃生的疯狂兵丁,痛打落水狗!
铁牛更化身史前巨兽般,贾蔷杀向哪里,他就横冲直撞,用一杆狼牙棒,砸出一条血路来。
在冷兵器对决的时代,铁牛的杀伤力实在太过惊人……
立威营总共来了不过五百精锐,打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有勇气打下去?
纷纷逃窜四散……
天狼庄内,贾蔷半个身子都浸泡在血里,左肩上的伤口已经被禁军带来的军医包裹妥当。
他看着不远处戒严的禁军,一趟趟的搬运着仓库里的兵器,再回头看了眼还活着的六七十个兵丁,忽地大声笑道:“从今往后,我与尔等共富贵!!”
“万胜!”
“万胜!”
“万胜!”
这句大燕军中常常嘶吼的口号,如今被这劫后余生的几十号人,生生喊出了千军万马的勇烈之气。
令不远处的禁军,侧目不已,亦钦佩不已!
正这时,忽见天狼庄门口有天使骑马而来,贾蔷扶着铁牛的肩头站起身来,其余人等也纷纷起身,就见神武将军冯唐引着一黄门至跟前,对贾蔷笑道:“给侯爷道喜了!侯爷,快随奴婢进宫罢,皇上和诸位军机大臣,正等着您哪!”
贾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