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岛船坞。
贾蔷、齐太忠并陈家、李家、彭家三家家主,另有齐太忠先前就急招而来的江南六省九大家族,皆为巨富。
贾蔷并未多与他们言辞交道,对纯粹的商贾而言,除了巨大的利益愿景外,任何语言都是虚弱无力的。
船坞内,海船还未成型,只铺了一个底座。
但这底座,贾蔷用步子丈量了下,粗略估算应该有五十米左右。
贾蔷未见过如何造船,也给不出甚么化时代的建议,倒是江南九家里,有一老头儿似通此道,在高处看了看后,“咦”了声,问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这船竟铺着斜肋骨,和大燕的完全不同啊。”
齐太忠笑道:“老司马,说说看,这西洋番鬼的船,和大燕的船孰优孰劣?”
复姓司马的老者一身锦衣,老狐狸似的呵呵笑道:“那我可就直说了。”
齐太忠看了贾蔷一眼,道:“但说无妨,宁侯若无宽厚的容人之量,也不会操持这些事。”
司马老者笑道:“那也是。说来也是缘分,正巧老夫和粤省十三行的夏家有些交情,去他家看过。了解一些,却也不知道对不对。不过听其所言,感觉咱们大燕的海船,好像要高明的多啊。”
贾蔷对身旁之人道:“去请大匠来。”
又对司马老者道:“本侯素来主张,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大燕的海船果真比西洋番鬼的船还好,那就更好了。本侯不会为了体面,就强行追求西洋海船。”
一阵马屁不要钱似的堆来,贾蔷只当耳旁风。
未几,船坞管事领着一个老人一个西洋番鬼过来。
贾蔷同司马老者道:“老丈且说说看,大燕海船的长处。”
司马老者笑道:“咱们大燕的海船,有广船和福船两种,其中广船尤佳!
广船视福船尤大,其坚致亦远过之,盖广船乃铁力木所造,福船不过松杉之类而已,二船在海若相冲击,福船即碎,不能当铁力之坚也。
据闻倭夷造船,亦用松杉之类,不敢与广船相冲。
但广船难调,不如调福船为便易,广船若坏,须用铁力木修理,难乎其继。
且广船造船之费倍于福船,而其耐久亦过之,盖福船俱松杉木,楸虫易食,常要烧洗,过八九讯后难堪风涛矣,广船铁力木坚,楸虫纵食之也难坏。
此广船之利弊也。
对了,最难得的,就是一种密法,叫水密隔舱。在海上,纵一舱漏水也无妨,仍有其他舱在,海船就能航行。
这西洋番鬼的船没这能为,一旦漏水,可就惨喽!”
贾蔷听闻此言,隐约记起前世似乎确实听说过这项技术,一直到现代仍在使用。
正当他迟疑时,就听船坞大匠笑道:“这位老爷说的都对,只是漏了一个要命的短处。”
司马老者奇道:“甚么要命的短处?”
大匠道:“广船福船,皆下窄而上宽,状若两翼,在里海则稳,在外洋则动摇。其实西洋番人也有这样的船,他们将这样的船叫戎克船。此类船的长处就是靠近里海航行能为强,且风帆需要很少的船员就能操作,还具有水密舱,抗沉性能好。短处就是硬式风帆带船飞跑的能为差,船速上不去,远洋慢许多。而且,水密舱不能加厚船壳,抗炮打能力差……这些,都是小的身边的西洋船匠告诉我们的。他们说,水密舱他们也见过,可这种舱会导致不能铺设多层甲板,让火炮的载量减少。”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道:“还要载火炮?!”
贾蔷笑了笑,道:“西洋番鬼在四海烧杀抢掠,靠的就是这些,欧罗巴大陆多以海匪起家。咱们大燕的青史上,每数百年便有一个轮回,始终走不出这个圈子。为甚么?说到底,无非是每到王朝中末期,人口繁多,土地兼并严重。太平年间百姓都吃不饱饭,一旦遇到灾年,就更不用说了。
西洋人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但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靠的就是西洋番鬼的商贾和传教士,开着船满世界的跑,当先锋斥候。
随后,他们的水师就带着火炮火器赶到,烧杀抢掠殖民占有。
据本侯所知,这一二百年来,他们把世界大多数的金矿、银矿都占了去。这还不算,连人口都掳掠了去当奴隶。
我大燕乃王者之师,当然不会学鬼畜行径。但是,也不妨咱们去开疆辟土,建一番万世基业……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也太虚,你们未必懂,懂了也未必信。就且先在商言商罢……张工,你继续介绍这艘船,有甚么长处。”
那位大匠虽听不大懂贾蔷在说甚么,可也觉得高深莫测,似乎在做一件能流芳千古的大事,他提了提气,又问了西洋番鬼几句后,才答道:“侯爷,这四桅大船西洋番鬼们管其叫盖伦船。盖伦船用的是多层叠加船身,您看,那些斜肋骨,就是为了多建几层甲板。
还有这船身,足有二尺厚,非常结实!
劳伦他们说,这船的抗炮击能为强。
且因为用斜肋骨铺龙骨,所以可以铺设多层甲板,每层甲板上都能装备大量火炮。
即便不装炮,也能多装许多货。
又能采用软式风帆,吃风面积大,可以以极高的船速航行,极适宜远洋。
当然,也有短处,短处就是软式风帆操作麻烦,需要大量熟练船员。且软帆在面对风向变化较快的海况时比较吃力,所以近海航行性能不如戎克船,也就是福船和广船。大概就是这些。总的来说,福船广船适合在近海用,四桅大船则适合做远航舰船。”
贾蔷点点头,道:“明白了。很好,继续这样造下去罢。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提。本侯虽不在,有管事在。管事办不到的,就传到京里。若是着急,则可先告诉齐老太爷。”
张大匠闻言自然再三称谢,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造船会这样吃香。
如今他在这里干一年,顶过去做十年都不止,自然会用心去干。
贾蔷想了想又道:“还是要多教出些徒弟出来,往后造的船只会越来越多,多到你想象不到。只眼前这些工匠,实在差的太多。张工,莫要小家子气,扫帚自珍,把手艺藏着掖着带进棺材里。本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一个保证,带出五个好弟子,本官保你一九品,十个八品,二十个七品。正经科甲皇榜提名的进士,起步也不过是个七品。你若是能带出一百个,本官保你一家三代,世代为官。”
……
白马湖上,一艘客船飘荡在。
船内布置的比寻常高门的正堂都要奢华舒适,各种西域、西洋珍宝随处可见。
厚厚的高山羊绒毛地毯上,设两排楠木交椅。
正上方又有二主座并齐,贾蔷与齐太忠分坐左右,余者则坐交椅。
“宁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落座后,宁家家主宁昌恒想起方才船匠热血冲头,一副愿为贾蔷上刀山下火海的气概,感慨不已。
在这个时代,“官”之一字,其诱惑之大,便是对巨富而言,都无与伦比,更不要说一些匠籍之民。他们连正经科考都不许……
果真能改匠籍为官,可就不是一代两代的事了,可想而知,那姓张的工匠会如何为之。
贾蔷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手段,着实让这些商贾侧目。
贾蔷摇了摇头,这些人还完全不懂能横渡大洋的船意味着什么,道:“都是他应得的,只要忠心办事,本侯从不吝赏赐,朝廷亦是如此。”似不想说这个,毕竟事关朝廷制度,容易让人攻讦,便侧过头去问齐太忠道:“齐老,就这九家么?”
齐太忠笑着摇头道:“他们可不是九家,背后牵扯出来的富商之族,九十家都不止。”
贾蔷摆手道:“太多了。内务府钱庄股,在京里只分给宗室诸王和武勋亲贵,连朝臣都不卖。再者,想得这份股,也是有条件的。齐老可曾与他们说过?”
齐太忠笑道:“宁侯交代之事,岂敢耽搁?三年后,卖光土地,这没甚么,商贾传家,虽说多有人买地,但谁也不指着这个吃饭。京里的宗室和勋臣都未有这个宽容时间,我们能有三年,已经很不错了。却不知宁侯为何厚待我等?”
贾蔷道:“因为你们不是与国同戚之族,虽也受国恩不浅,毕竟,没有一个太平盛世,便没有你们这份家业。但你们自己未必会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本侯理解。所以,三年内你们看到了到手的实际利益,三年后自然会答应卖空大燕国内的地。反弹少一些,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了。本侯再三劝朝廷里的一些人,不要轻言动屠刀。都是大燕的底蕴,纵然变法,也不该杀的太狠。能不杀,最好一个不杀。”
此言一出,这群老人才想起贾蔷的另一个身份,不由纷纷神情凛然。
“大燕有宁侯这样的侯爷,有林相爷这样的宰辅,真乃社稷之幸啊!”
尽管他们并不大相信,朝廷敢对他们大开杀戒,但不妨说些漂亮话。
他们这些巨富虽然拥有不少土地,但真正坐拥土地的大户,还是那些士绅之族。
只收他们的土地,能有多少效用?
可朝廷若是想收士绅的土地,那才是作死!
贾蔷自然也知道,这些人老成精的老商贾们,不会信他甚么,所以也不多费口舌,只道:“本侯这次南下时间有限,原本也只想和齐老并陈、李、彭四家一起合作,既然齐老早先收到信后,又将你们九位老人家请来,那必是得齐老信任的。齐老年老德高,眼力精明,看人不会有差错,素为本侯钦佩。他既然有所主张,那必是不差的。有了这个基础,又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其余具体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详谈罢。
只一点,你们买钱庄股的钱,本侯不要银子,全部要粮食。
但不许从江南买,一粒都不行,若是在江南采买,大燕米价非上天不可。
全部都要从暹罗、安南等国采买,再运回来。
至于怎么买,怎么运回来,是你们的事,本侯相信,财可通神!
办得到,这笔买卖就算是成了,一家二分股,与天家同股,每年可入京参会,算是一个保障。另也可进一步参与对外海贸……
办不到,这笔买卖就当没提起过,今日权当一个茶会。”
其实贾蔷说的其他的所有加起来,都不如“对外海贸”四个字值钱。
大燕国内三大商帮,除了扬州盐商淮商帮外,就是山西晋商帮,再有就是粤省十三行。
粤省十三行那些巨富,之所以能和晋商、淮商比肩,无非就是靠握有“对外海贸”权罢了。
如果他们九家能从内务府取得这个资格,不亚于得到了“盐纲”世权!
相比之下,从安南、暹罗等异国采买粮食虽然很难,但对于“对外海贸”大权来说,却又容易许多。
十余家家主彼此对视一眼后,一起点了点头。
“宁侯,一言为定!!”
齐太忠看着贾蔷感慨万分道:“林相爷寻得这样一个乘龙佳婿,真是让人艳羡啊!宁侯,老夫还有一个孙女儿,今日也一并带了来……”
贾蔷自身要那么多粮食做甚么?无非是为了林如海提调户部事来操持。能费心尽力到这个地步,便是亲生儿子都难做到。
若是能和贾家联姻,当真是一本万利。
虽明知可能性不大,可万一呢?
贾蔷什么性子,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数……
这话算是开了个头,陈家老太爷竟也凑热闹道:“宁侯啊,听说府上丁口单薄,合该广纳姬妾才是。正巧,老夫亦有一孙女儿,当真是国色天香……”
其他几家纷纷跟着开口,不是孙女儿就是女儿,要么就是侄女儿,外甥女儿。
贾蔷看着这一幕,恍惚间有些迷惑,他在这世间到底是个甚么样的形象,流传着甚么样的名声?
他连青楼都没去过,洁身自好的程度理应高洁才是,怎么会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