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眼到了五月中。
京城也变成了一座火炉。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燥热。
西苑龙舟宫殿内,四周都上了冰鉴。
从外面进来,一瞬间韩彬、韩琮二人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外面酷热,殿内却一片清凉。
“两位宰辅,非本宫奢靡无度,恣意用冰。这冰是五皇儿从贾蔷的冰室得来,孝敬给他父皇的。不过即便他二人关系亲近,本宫还是让李暄付了银子。他和贾蔷鼓捣了不少玩意儿,是个小财主。”
尹后见二人入内后,不等他们开口,就先将冰鉴来路说出。
李暄给银子倒是给银子,只是以成本价给。
市面上一块冰五两,他给五分……
韩彬笑了笑,与帝后礼罢,道:“便是国库艰难,总也要保证皇上和娘娘起居无忧。”
隆安帝眯起的眼看向韩彬,缓缓道:“晋商票号有三家交了保证金,国库理应前所未有之充裕才是。艰难?”
韩彬面色凝重起来,道:“去岁三省大旱,已烧的朝廷焦头烂额。若非”
若非山东六大世家被白莲教一举破灭,连衍圣公府、孔庙都被焚毁,白莲教抄得无数粮食钱财,后被林如海一网抄尽,全部用来赈济灾民,朝廷去岁都未必能过得去。
或许能熬过去,可那要死多少难民……
隆安帝也明白韩彬未尽之言,面色凝重道:“那依元辅之见,如今还差多少银子?”
韩彬摇了摇头道:“虽说进了四月,原先大旱七省中有三省降下雨来,但降雨量不足去年五成。最让人棘手的,是今岁两湖也逢旱情,比去岁降雨少了三成。两湖乃大燕粮仓重地眼下不提京畿,便是江南数省,粮米均价也破了一两八分银子一石。去年,江南粮米甚至不到一两二三分。当然,也并非皆坏事。”
隆安帝面沉如水,道:“有甚么好事?”
甚么好事能抵得如此窟窿?哪怕早有预料
韩彬道:“因为朝廷提前二年预料到旱灾,并且对各省督抚几番叮嘱重托,所以早早都有了准备。如今各省或提前兴修水利,或早早储备灾粮。就目前来看,不算山东、河南、甘肃、陕西四省,其他各省大体情况不会比去年更坏。至于这四省,就要看朝廷的应对了。
不过皇上也不必担忧,应对旱情去岁已经来过一茬,今年不至于慌乱,只要赈济粮食跟的上。
另外这四省虽然大旱,可贾蔷将去年在辽东种出来的那些抗旱谷类种子今年选地都播了下去,就下面呈报上来的折子来看,长的都还不错。
朝廷内洋水师也已经出动,尽量将山东愿意去辽东的百姓,送过海。只是目前来说,杯水车薪”
御史大夫韩琮道:“抗旱谷物到底如何,还要等到秋后再看。即便果真能够收获不少,眼下的旱情也要应付过去。另外,现下国库里银子虽然充裕,可这些银子算是从皇家钱庄里拆借出来的,要分五年还清,还带有息钱。总之,朝政不必太悲观,但也不可马虎大意。”
隆安帝皱眉道:“这些银子,是钱庄的?”
韩琮道:“钱庄天家占据六成股而且,这笔银子也不是说贾蔷想动就动,要有户部监管。皇上,这并非是坏事。原本规矩如此,且只要旱情过去,新政大行,再加上钱庄给天家的息钱,这笔银子并非还不上。”
隆安帝沉默稍许后,忽问道:“贾蔷现在到哪了?这么长时间,连点动静都没有。”
话音刚落,就见李晗、张谷急急入内,面色很是不对。
见此,隆安帝、韩彬、韩琮乃至尹后心里都咯噔一下。
眼下,大燕着实经不起大事了。
草草见礼罢,李晗率先沉声道:“启禀皇上,浙江水陆提督白启、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上奏朝廷,四月二十三,宁国公贾蔷突至福清,以御赐金牌召集二人护航,不过随后却以德林号麾下战船,趁着大潮之际,连夜通过鹿耳门,奇袭小琉球安平城,拿下安平城。又以计击杀四海部大首领黄超,彻底抵定小琉球。后,宁国公贾蔷命二人率船队环岛宣示主权!”
众人惊诧,倒是尹后最先反应过来,福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小琉球虽原就为大燕版图,这些年来却始终孤悬海外。如今重归朝廷治下,实乃喜事一件!”
隆安帝面色也舒缓不少,贾蔷虽然是以德林号办成的这件事,但能让两省水陆提督绕岛宣示主权,这点就做的很漂亮了。
朝廷对小琉球那个岛屿,其实并不很看重。
连人烟都没多少的海岛,多是土着,且盗匪丛生,多之不多,少之不少。
但贾蔷能注重大义,未名义上割据一方,朝廷颜面上也就过的去了。
隆安帝缓缓道:“去岁海粮被四海部所劫,此次贾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平了此乱,不错,没有丢了他阵斩博彦汗的意气。”
话音刚落,张谷就苦笑道:“皇上先别急着夸,两广总督也上了一六百里加急折子,和一封请派官员的折子。贾蔷在粤省,捅破天了!”
戴权上前,接过折子。
熊志达护卫隆安帝,以身挡难,虽还未死,但也重伤在床。
如今戴权重回御前听用,反倒因祸得福。
尹后接过折子拆封后,与隆安帝点了点头,火漆无恙。
隆安帝接过手后,扫了两眼,眼睛就瞪大了些。
过了好一阵,似是复又看了遍后,才将折子放在一旁,微微扬了扬下巴。
尹后上前拿起,顿了顿,还是打开看了遍,这一看,凤眸陡然眯起。
随后面色有些木然的将折子交出,由内侍传给了韩彬、韩琮等人。
折子传了一圈后,隆安帝问张谷道:“叶芸还上了一道折子?”
张谷点头苦笑道:“叫朝廷重新派遣粤省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和粤州知府,另还有十七个州府县令”
“一锅端啊!厉害”
李晗感叹道,面色复杂。
这种做法,看起来可真痛快,他们这些人都忍不住蠢蠢欲动。
若能如此简单就能推行新政,那他们筹谋十数载,岂不都成了笑话?
就听韩琮淡淡道:“若无朝廷殚精竭虑不惧万难坚定的推行新政,贾蔷也不能借大势而诛屑小。而且这种事,可一绝不可再!朝廷自有法度,即便贾蔷为绣衣卫指挥使,手握御赐金牌,也没有道理一举拿下一省封疆!此事后患极大,将来必有人清算此案。”
一个水陆提督,哪怕贵为从一品,可武官就是武官,杀了也就杀了。
朝廷上不会有多少人为高茂成鸣不平……
但粤省巡抚、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则不同,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官何其清贵,更何一省封疆?
一直沉吟未开口的韩彬却忽然道:“皇上,此事为臣所嘱托。”
尹后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一抹灿烂的光泽。
南海,香江岛。
观海庄园。
伍元、潘泽、叶星、卢奇十三行四大中坚家族的族长俱在,所陪客人,来自扬州。
或是说,自扬州中转。
晋商三晋源渠家少东家渠泽,百川号曹家东家曹集,日昌升雷家东家雷泰,志成号杨家东家杨智,大德通乔家家主亲弟乔谷,协同庆王家东家王安,另有蔚泰厚、蔚盛长两家联号,派来的代表东家侯振堂。
七位来自三晋大地商行天下的巨富,今日却齐聚大燕南海之畔。
作陪的除了十三行四家家主外,还有齐太忠的长孙,齐筠。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真不假。德昂,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还叫你跑一遭?我交给你的事,都办妥了?”
众人落座后,贾蔷却是先与齐筠顽笑道。
齐筠摇头笑道:“国公说笑了。国公爷交代之事,如何敢怠慢?不过巧的是,国公爷寻的那些工匠,晋商这几位叔伯中恰好都有。另外,大德通乔家在草原上发现了一处硝矿。”
贾蔷闻言眼睛一睁,硝石之困,可是让德林号几位大掌柜很是发愁。
他笑了笑,道:“那很好啊,到了夏天,冰室每天要用大量硝石。虽然能反复用,但架不住用的地方太多。”
火器工坊,将会是大头中的大头。
当下这个时代,便是西方也没有太多聚硝的好法子,只能用原始的采硝法。
齐筠笑道:“另外还带来了不少木匠、铁匠等各类手艺人,另有不少还未过来。”
贾蔷听明白了,这是齐筠和对方开出的价码。
贾蔷终于舍得看一眼如坐针毡的七大晋商了,晋商素以胆大着称,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可是面对贾蔷,他们心里还是十分沉重。
无他,贾蔷非常理之人,似懂王一般……
初至粤省,就听到贾蔷毙杀水陆提督高茂成,一举掀翻了三位封疆大吏,血洗粤州官场的惊天消息。
他们自忖脖子再硬,也硬不过高茂成的脖颈。
连手握王命旗牌的一省巡抚都说掀翻就掀翻,更何况他们?
这种肆无忌惮偏又手握滔天巨权的年轻人,着实太过危险。
果然,他们前来拜见,贾蔷连正眼都未给一个,何其倨傲?
这会儿见贾蔷目光看来,七人心里都打起精神来,再度起身见礼:“草民等,见过国公爷,请国公爷安!”
却听贾蔷声音淡漠的叹息道:“晋商啊,晋商。”
语气中的疏离乃至不喜,愈发让七人心头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