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巳时初,贾蔷带着贾芸,在铁头、柱子和铁牛的陪同下至此。
一入大门,绕过照壁,就可见庭院内的方砖被水冲刷的极为干净,只是贾蔷总觉得有些干净的过了头。
铁头小声对他道:“大爷,好浓的血腥气。”
“什么?”
贾蔷没听明白。
另一边柱子悄声道:“庭院里虽被清扫的干净,可血气冲刷不掉,这里肯定见过血,而且不止一个。这里的防卫也比先前严的多……”
话没说完,就见抄手游廊前方,金沙帮少帮主李婧身后跟着几个帮众迎上前来。
“大爷。”
李婧脖颈前带着喉结,虽然如今知情人都已不拿她当男人,可对外,不知道内情的仍占多数。
贾蔷的关注点却不在此,而是看着她左臂上扎起的裹伤布,微微皱起眉头来。
李婧爽朗笑道:“一点小纷争,都已经解决了,不碍事。”
昨晚用苦肉计一举解决了金沙帮内多年的隐忧,虽受了些伤,但李婧神清气爽!
江湖中人,多为大男子气概,平日里不打老婆的都少,让他们臣服于年轻的李进麾下,他们尚且桀骜不驯,让他们投身李婧一个娘们儿麾下,那简直如同杀了他们。
所以,李婧就成全了他们。
原本碍于贾蔷先前之言,他们还有所顾忌。
不想李婧却主动招惹他们,重立帮规,想要收权……
总之,李婧有心谋算,又有两位元老长老相助,终于还是肃清了帮内叛逆。
贾蔷见她无恙,点了点头道:“我也不问那些人的下场了,既然你无事,想来是那些人有事。只是往后你别再以身犯险,不值当。真要有人死了心想要金沙帮,你且给他就是,只要他敢接。”
李婧笑的灿烂,道:“那样糊涂的人,自然活不长。不过大爷若果真心疼我,不如借我一人,如何?”
贾蔷笑道:“借谁?”
李婧下巴扬了扬,对贾蔷身后那个“黑熊怪”道:“想借姐夫。”
贾蔷轻挑眉尖,道:“姐夫是怎么回事,你当知道才是。”
李婧摇头道:“先前就使人打听过了,不过先前姐夫的表现,明显和传闻不同,可见不是天生如此。金沙帮也是几十年的老帮派了,别的没有,激发人血勇之气的门道还有一些,洪长老最擅此道。大爷若是心疼我,就让姐夫来帮我。帮内一些混乱我已经肃清干净了,可外面的……江湖上多有纷争,金沙帮内乱的消息瞒不住有心人,近来必有帮派前来扫场子,我需要强援。”
贾蔷闻言,道:“哪个帮派来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自会寻人去料理。再说,就要和淮安侯府的华安合作了,他们不可能白用我们赚银子的门道。”
李婧笑道:“江湖事终需江湖手段了断,谁若勾结官府,用衙门手段了结,那往后也没法在江湖上混了,这是大忌。而且,哪家背后都有官道上的人,我们若坏了规矩,立刻就有人会举告金沙帮的那些江湖事,而江湖事,从来都上不得官面的。”
贾蔷听的头疼,却也明白过来。
所谓龙蛇并行,各有各道,不过如此罢。
念及此,他回头看向铁牛,道:“姐夫,你以为如何?”
铁牛听了个大概,心里怕的紧,也就流露在脸上,讷讷道:“蔷哥儿,会……会死么?俺要死了,大妞和小石头就……”
看他说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贾蔷无奈的回过头来,去看李婧。
这样的性子,激发个毛毛啊。
李婧忙笑着解释道:“姐夫放心,如今金沙帮不去争抢地盘了,只守着眼下的地盘就够用,所以争斗没从前那样骇人。且姐夫这样的绝世高手,只要一出面,不动手就能镇住局面。剩下的,自有我们去做。保证,绝不会有性命之险。”
贾蔷回头看铁牛,见其仍就一脸害怕的模样,轻叹一声对李婧道:“算了,他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打手。”
此言一出,李婧微微动容,看着贾蔷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然而却听铁牛忽然喘着粗气道:“俺……俺……俺愿意干!”顿了顿又道:“给银子不给?”
贾蔷再度回头,皱眉道:“家里如今不短银子使。”
铁牛却直愣愣的摇头道:“蔷哥儿,如今家里使的都是你的银子。俺娘以前教俺说,人要脸,树要皮,不能白占人便宜,更不能偷抢别人的。你虽是俺亲戚,可俺比你大,该俺养你才是,不能总占你便宜。大妞是俺媳妇,小石头是俺儿,俺也不能让你替俺养一辈子。”
“好!!”
没等贾蔷再开口,李婧“啪”一声击掌道:“姐夫果然英雄好汉!赵虎,带姐夫去见洪长老!”
其身后一名精干帮众立刻上前,引铁牛道:“请!”
铁牛眨巴了下眼,额头见汗,吞咽口水声大的惊人,看着贾蔷颤声道:“蔷哥儿,回去,回去给家里说,俺,俺赚银子养家去了,俺……俺……”
贾蔷再度宽慰道:“姐夫,不成就不去了,没事的。”
铁牛使劲抿了抿嘴,说话利落了些,道:“蔷哥儿,俺一定能养家!”
贾蔷点了点头,而后就看着铁牛高大的身躯,被带着远去。
回过头,他看着李婧轻声道:“尽量不让他受伤,绝不允许有性命之忧。”
语气虽轻,眼神中却不乏警告。
这娘们儿不像善类……
李婧点头,低下头轻声道:“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会求大爷的。”
贾蔷摇头道:“你求我不要紧,既然你是我的人,我也答应你可以继续执掌金沙帮,那么我就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前提是,这个代价不包括我身边人的安危,包括你。下一次你再受伤,你就不要怪我不遵守你的江湖规矩出手了。”
李婧闻言,抬起头来好看的水杏眼中目光幽怨,但也难掩一丝被保护后的喜意,点头笑道:“好,我的大老爷!”
贾蔷摇头道:“你还是依着你的性子来吧,论起杀伐果决来,我比你这黑道少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作贤惠模样,我还不大适应。”
李婧在他跟前的表现,不能说欺骗,但多半是出于讨好的心思伪装出来的。
毕竟,一个自幼充男孩儿教养,且双手可斩仇敌,染了不少鲜血的强人,让作她哀婉幽怨小女人状,显得极不和谐。
不是李婧表现的不和谐,是能想到此关节的贾蔷心里不和谐。
当然,贾蔷也能理解她的做法。
因为这个世道几千年来,都是女子要在男人跟前伏低做小方是妇德。
见李婧沉默,贾蔷温声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在小瞧你,只是觉得你本就颇为不易,何苦再逼你强作小女儿之态。况且,我认为飒爽英姿也没什么不好,当年花木兰代父出征,孝行感动千古。如今你比她,也逊色不到哪去。”
李婧闻言,抬起微微泛红的双眼看向贾蔷,见他面如脂玉而眼若清泉,性格却果决利落,不拖泥带水。
更难得的是,有一颗能包容她离经叛道甚至大逆不道的心胸。
这样的人,她又怎能不喜?
当着众人的面,李婧上前挽住贾蔷的胳膊,温顺道:“我听人说,两人交往,重在投性,而不在时日长短。大爷,用读书人的话该怎么说?”
贾蔷不大习惯这个姿势,不过纵然前世为万年单身工科狗,也不会在这会儿挣脱开来,他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李婧目光隐隐敬仰的看了贾蔷一眼后,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我感激爷的宽厚,觉得大爷能托付终身,所以也愿意在大爷跟前做个好女人,并不曾委屈了去呢。”
二人周围,贾芸、铁头、柱子并金沙帮几个李婧心腹干将,此刻一人一嘴好狗粮,还要纷纷装作耳朵塞满了驴毛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或仰天,或观地,或灵魂出窍思考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