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时,天色已暮。
贾蔷隐隐听到附近有人低声轻语,侧脸看去,就见香菱、晴雯二人正坐在一火盆处,小声叽叽咕咕的在拌嘴。
分别数日,这会儿才能静下心来看她二人,贾蔷觉得心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在不在宁府不要紧,有身边人在眼前,就好似在家中一样。
“哎呀!爷醒了!”
晴雯眼尖,最先看到了贾蔷,站起身惊喜唤了声。
香菱亦跟着转过头,站了起来,反倒满脸堆笑的先一步跑过来,跪趴在贾蔷床榻边,双手叠放一起,看着贾蔷欢喜道:“爷醒来啦?怎不多睡会儿?”
晴雯没好气白她一眼,道:“再睡就天亮了!”
贾蔷闻言挑了挑眉尖,问道:“几时了?”外面天色黑暗,十分安静。
晴雯道:“寅时了,快卯初了,爷吃点东西再睡罢。”
贾蔷看着两个眉目如画的俏婢,问道:“都这样晚了,你们两个怎不睡?”
晴雯笑道:“并不困。”
香菱却打了个哈欠,不过也摇头道:“要给火盆添炭,得留人看着,仔细走了烟,不是闹着顽的。也要预备着热水,爷起来要喝。”
贾蔷见她困成这样,指了指里面,笑道:“还不快进来睡?”
香菱刚欢喜笑起来,晴雯眉毛都竖起来了,咬牙道:“就让我一个守着?”
贾蔷一翻身下床,将火盆放到门外,又关上门,方折返回床榻上,笑道:“只要火盆不走烟气,其他的都不当紧,你也快上来睡会儿罢。”
晴雯这才作罢,眼见香菱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衣裳脱了去,只穿一身中衣就喜滋滋的钻进了被窝里,她暗啐了口,吹了灯烛后,却是合衣上了床榻。
刚进被窝,就被贾蔷揽入怀中抱紧。
晴雯作势挣扎了两下,才老实下来,几日不见,她心里也想念贾蔷……
被香菱取笑了声,伸手越过贾蔷打了香菱一下后,索性将贾蔷抱紧,将脸埋进贾蔷怀中。
香菱睡觉极快,因困极,所以转眼就依偎着贾蔷呼呼睡去。
倒是晴雯,身子骨不算很好,睡眠浅,也不易入睡,听到香菱轻轻的小鼻鼾后,却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贾蔷。
看到贾蔷竟也闭上了眼,不由有些心疼,又有些失望。
心疼的是,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贾蔷这样累,早她一步睡着。
失望的是……原以为,可以和他独处些时候……
咦?
正当晴雯一双桃花眼望着贾蔷时,忽见贾蔷睁开了眼,笑吟吟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晴雯羞喜间,又将贾蔷抱紧了些。
玲珑有致的身子贴在他怀中,让贾蔷的眼睛炙热了几分,欺身而上……
……
辰时初,贾蔷神清气爽的看了眼素来入睡很浅的晴雯,此刻沉沉睡下。
左手边则是先前睡下,中途醒来,剧烈运动后又睡下的香菱。
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到悖时空拉稀……
他安顿两个丫鬟睡下后,起身刚出卧房,就见李婧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贾蔷还未开口,便听李婧沉声道:“爷,岳之象带着青龙、朱雀,押着玄武回来了,玄武说要见你。”
贾蔷点点头,却未急着说此事,而是问道:“昨晚我写好的折子,派人送回京了?”
这场叛乱伏杀中,涉及到雄武候府王家,和靖宁伯府高家,都是元平功臣一脉颇有势力的两家。
这两家通过姻亲,都能在元平功臣中拉起一张大网来,所以不得不尽快提醒宫中防范。
王家这次倒只有一个出嫁姑奶奶卷入其中,可这次谋逆主将刑襄河营参将高斯,却是靖宁伯高寻亲弟,老靖宁伯嫡子。
高家绝对难逃诛族之祸,所以要尽快将密折、罪证送入京法办。
李婧点头道:“昨晚就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火速回京,白天就能到了。”
贾蔷点了点头,又见李婧面带疲色,劝道:“你先回去歇息罢,大着肚子,哪有这样熬的?”
李婧笑道:“不碍事,我可不会亏待着自己,得闲就睡,得闲就睡,一天怎样也睡得足四五个时辰。”
贾蔷轻轻抚了抚李婧的小腹,温声道:“这个孩子虽不姓贾,但也是你和我的骨肉,是我的孩儿。无论如何,都会茁壮成长,终有一日,可成参天大树。”
李婧闻言,眼睛闪亮的看着贾蔷,道:“我不求他能成为爷这样的人,只要能不给爷丢脸就成。”
贾蔷笑了笑,牵起她的手,道:“一定会出色的。”
李婧安静了稍许,似在畅想孩子的未来,过了片刻后笑道:“爷怎不着急去见岳之象他们?玄武都被抓回来了……”
贾蔷微微摇头道:“总觉着里面有很多不好说的事,我们要仔细,莫要被人当枪使……也罢,咱们先去看看。”
……
“侯爷!”
贾蔷、李婧进来后,岳之象、赵师道及负伤的青龙、朱雀等纷纷起身见礼。
堂正中间跪着的奄奄一息者,不是敦实的玄武,又是谁?
贾蔷道了声“辛苦了”后,坐上主位,目光盯着玄武看了片刻,见其面色木然,似已存下死志,便问岳之象道:“可问出甚么来了?”
岳之象苦笑摇头道:“只说上回出卖魏永,非他所为。”
青龙、朱雀二人面上煞气满满,目光看起来似是要将玄武千刀万剐。
贾蔷想了想,问道:“那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岳之象道:“朱雀也通《阴符经》,看到信后,就去寻了青龙一道前来。我让人问了问,朱雀千户的确精通此道,绣衣卫内,以他的阴符造诣最高。所以,他看得懂那封信。至于为何去寻青龙……”
朱雀自己沉声道:“侯爷,青龙在绣衣卫内,为四大千户之首。这二三年来,指挥使常变更,青龙千户实则为副指挥使,决断绣衣卫内日常事务。”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并不能洗刷你们的嫌疑……你们是干这一行的,应该理解本侯的意思,不至于会像寻常官员那样觉得遭受冤枉后委屈的要死要活罢?”
这话虽说的刻薄,朱雀却并未生气,他点头沉声道:“侯爷言之有理,至于为何卑职和青龙能自证清白,是因为……”
他迟疑了下,未将话说尽,就见青龙淡淡道:“魏指挥使率领前去山东的八百绣衣卫精锐中,有卑职的两个儿子。”
听闻此言,贾蔷沉默稍许后,缓缓道:“青龙,你可以不必前往海外了。绣衣卫虽然差事重大,为天子亲军。但天子亲军也是人,不会逼着人绝后。”
青龙闻言,神情有些恍惚,似想到了战死的二子,随后摇了摇头道:“多谢侯爷好意,不过不必了。卑职今年已经近五十了,再者,心中早无此念。另外,侯爷也不必担忧卑职如玄武一般,也凑了一院子假的生父母老少。卑职之子,相貌肖父,酷似卑职。只是……”
贾蔷听得出青龙平淡语气中所蕴之巨大悲痛,他看向玄武,皱眉道:“当了绣衣卫指挥使后,本侯就开始听闻绣衣卫四象千户的传奇故事。都说你们情同手足,彼此皆有托妻献子过命的交情,相互救过对方不知多少回……你怎么下的去手,出卖他们?”
一直木然的玄武,这时却稍显激动,沉声道:“他们不是我出卖的,我若做了,我认!这一次,的确是我接了信来接头。但上一回,真不是我!”
岳之象想了想,对贾蔷道:“如果玄武之言不假,那事情就极复杂了。背后的幕后黑手,不是一家,甚至未必是两家,而是多家。”
贾蔷皱眉道:“上回烧师妹马车,并将赵国公府、玄武湖府、辅国公府都牵扯了进来,事后老岳你有没有详查?”
岳之象点了点头,又摇头皱眉道:“背后之人,着实有几分能耐。又因为牵扯的几家,都不好轻易插手,所以一直没甚么进展。不过也不必急,这一桩桩公案,早晚能破。”
贾蔷气笑道:“早晚能破?这一回回的袭杀,我们又能承受得起几回?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将背后真凶抓出来,本侯寝食难安!总不能每一回回只挨打,连谁放出的暗箭都不知道罢?”
岳之象道:“侯爷将玄武交给我罢,虽然他们这样的番卫老人,多是不吃那一套的,但也还是有几种法子,能让他开口。”
贾蔷还未开口,却见玄武忽然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变成了灰黑色,见此,众人唬了一跳,随即脸色都难看起来。
玄武,竟是服了毒!
玄武先看了眼岳之象,冷笑一声,随后同贾蔷道:“侯爷是个宅心仁厚的,所以我也不瞒你,京里我那些‘家人’都是假的,都是当初从人市上买来的奴才,所以侯爷大可不必为难他们。
至于我,时候也不多了。看在你不杀我们这些老弟兄的面上,我只同你说一句话:
我背后的势力,是侯爷你绝想不到的。侯爷虽然财大气粗,却也是斗不过的。
这一次,实在是大意了,没想到你们会用《阴符经》来写信。朱雀虽马马虎虎能看的懂,但他写不出来。栽的着实有点冤……”
贾蔷见他气息快不行了,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高斯这边,和你,还有你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
玄武已经开始散发臭味了,一张脸也成黑色,他摇了摇头,目光最后定格在青龙面上,声音微不可闻的断断续续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没有,……不知道……”
含糊不清的说罢,玄武目光一僵,没了气息。
至死,目光都在看着丧二子的青龙,似在向他自证清白……
青龙脸上明显浮现出极痛苦的神情,朱雀也是虎目含泪。
贾蔷与岳之象对视一眼后,都流露出丝丝失望神色。
不过随即岳之象又劝道:“侯爷,其实已经有大收获了。此次截杀二船之人中,有三名大高手,其他各样好手奇多。那些高手,若非突然出现的火器之利,还是十分可怕的。且我想,便是幕后之人再了得,也没有太多这样的好手够他败家的。所以这一回,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也算是元气大伤了。”
贾蔷点点头,道了句:“只能如此作想了,权当来日方长罢。”
说罢,目光掠过玄武尸体后,看向外面,此时天色已亮。
他忽地“咦”了声,起身道:“下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