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马车还未驶进荣府大门,贾蔷就被正好从宫里急急赶来的数名黄门所拦。
“宁侯,奉皇后娘娘懿旨,召宁侯即刻进宫!”
贾蔷认得宣旨的这个黄门侍郎,皱眉道:“牧公公,本侯乃外臣,皇后娘娘要召见外臣进凤藻宫?”
牧笛笑道:“宁侯与长乐郡主定下了亲事,原已经不算纯粹的外臣了。再者说,万岁爷也在。”
贾蔷闻言抽了抽嘴角,对车驾内道:“林妹妹,我先进宫陛见,等回来再一起顽耍。”
“……”
本来听闻皇上、皇后突然召见,黛玉心里还十分紧张,可再听如此风骚之言,她心里的紧张担忧都散去了大半,咬牙道:“快去你的罢!”
贾蔷哈哈一笑,目送马车自角门入荣府后,方拨转马身,在亲兵护卫下,与一众黄门并御林军赶往皇城。
……
“臣贾蔷,拜见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凤藻宫内,隆安帝、尹皇后俱在,除此之外,还有贤德贵妃元春、端妃茹氏及周贵人,并一殿的昭容、彩嫔、女史。
贾蔷未至殿内,只在门口,就遥遥拜下。
见此,隆安帝都抽了抽嘴角,尹皇后更是啐道:“你在那拜得哪门子大礼?还不快进来!”
贾蔷摇头道:“回娘娘,殿内除了皇上和娘娘外,还有几位娘娘,臣乃外臣,实在入不得。”
尹皇后气笑道:“你少胡扯!你连亲都未成,这里面还有你大姑姑在,你装哪门子外臣?赶紧进来,再啰嗦,你仔细着!今儿原没你好果子吃!”
贾蔷心里一跳,猜测今天到底是甚么鸿门宴。
等进殿后,见隆安帝居然只穿了件常服,随意的与尹皇后坐在凤榻上,凤榻下方左右两边,元妃、端妃和周贵人分开坐着,元妃独坐东面,端妃和周贵人坐西面。
贾蔷并未见过元春,但只看哪个神色最为激荡,也认得出来,他再次拜过帝后之后,方与贾元春拜道:“侄儿请大姑姑安!”
“安,安!快起来罢!”
元春看到家人,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双手虚扶,激动的颤声说道。
一入侯门尚且深似海,更何况是宫门?
从入宫为女史至今,已经七八年过去,从未见过家人一面,如今来的虽是东府的,可元春见之却觉得无比亲近。
不过好在,她还是知道规矩的,等贾蔷见罢礼后,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只与他颔首示意。
尹皇后见之笑道:“今岁皇上准许省亲的恩旨已下,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皆可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此乃真正的旷世之隆恩。听说你们贾家也在修园子了,等修好了,自然可入内奏请省亲之事。”
元春含泪起身,与贾蔷一同再拜天恩。
不过这一次,隆安帝却只叫起了元春,而后喝问贾蔷道:“朕听闻坊间乌烟瘴气,派人去查,都是你麾下五城兵马司的帮闲在传闲话。这两日朕的御案上全是巡城御史科道言官弹劾你的折子,你一天到晚又在胡乱折腾甚么?”
贾蔷道:“臣没干甚么啊!这几日,臣连公署衙门都没去,也没招惹哪个……”
“放屁!”
看到贾蔷,隆安帝就想起追封他为一等侯的悔恨事,再加上此子素来在君前直言,还有林如海的干系,所以隆安帝当着他的面说话也直,骂道:“坊间关于裹胸布的传言,都快成笑话了!闹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你到底有何居心?”
尹皇后也嗔道:“甚么好下流种子,不拘做甚么,拿女儿家的这些事说事,贾蔷,你怎么说?”
尹皇后当真当得起眉眼如画四个字,五官之标致,堪称典范,绝对属于增之一分则画蛇添足,减之一分则留下遗憾。
这种形容,倒和宝琴有些像,都属于极标致的美。
此刻配上长辈嗔怪的笑容,让人很难抵挡其对晚辈的宠爱之意……
贾蔷忙道:“皇上,娘娘,臣着实没想到,这种小事也能惊动皇上和娘娘。但臣敢以性命担保,坊间谣传……”
“你敢说那些话和你没关系?”
不等他说完,隆安帝就不耐烦喝问道,眼神不善起来。
贾蔷忙道:“不,那些话其实原都出自臣之口,但……”
“你还有脸承认?朕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国朝一等武侯,朕的兵马司都指挥,干出这等下流卑贱事来,不让你兴风作浪惹是非,你就故意传谣?你的脑子让狗啃了?”
隆安帝脸色难看骂道。
贾蔷并不慌张,道:“皇上,臣何曾兴风作浪传过谣言?臣让部下所传之言,句句属实!臣在津门时就遇到一西洋贵女,后来至扬州,又遇到几个西洋传教士,和另外一些西洋贵女。和他们的交谈中,臣才发现,原来西洋女子,早就从裹胸束腰中解脱出来了!”
“噗嗤!”
端妃茹氏许是天真烂漫些,听闻此言,红着脸笑出声来。
殿内其他宫女昭容彩嫔们虽没出声,可脸上也无不羞红,眼中忍笑。
隆安帝都叹道:“朕真是服了你这张面皮了,这等话,你也有脸子这样堂而皇之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这样大声?”
贾蔷摇头道:“皇上,臣觉得这一点都不可耻!皇上,哪怕不提西洋番人,也不提盛唐时如何,宋朝时又如何,只说本朝!开国时四王八公二十四侯,大燕军威之盛,天下无敌!!再看看他们的娘,有哪个是裹胸的大户小姐?”
“噗!”
隆安帝正在吃参茶,本来还想听贾蔷有甚么高见,谁料话锋一转,又扯到这上面去,一口茶禁不住给喷了出来。
尹皇后见状,都顾不得笑,怒斥一声:“贾蔷!君父之前,你再信口胡说!”
隆安帝咳嗽了一阵后摆手道:“你让他继续说,左右四王八公里他贾家祖宗就占了两个,朕倒要看看,他还怎么说。今日说不通,廷仗都给你预备好了!”
贾蔷丝毫不露怯,继续道:“等到元平世祖朝,四王八公府里,当家国公夫人、侯夫人都用乳母喂养子嗣,结果到了第二代,除了我贾家荣国先祖外,大部分将门迅速衰退下去,再下一代,就几乎没有可扛鼎的人物了。再看元平功臣,只看看赵国公府的老公爷就知道了,姜老公爷他娘绝对没有裹胸,所以才将他养的生生活成了人瑞!”
“你在胡扯甚么?简直满口胡言!朕让你安生几天,你安生的满脑子里都是裹胸了?”
隆安帝忍不住教训道。
贾蔷面色始终平静,道:“好,就算不提这些勋贵,皇上,臣绝非这两日才想起鼓弄此事,早在扬州时,听闻这个说法后,就开始留心此事。臣派出去二十多人,往四省之地去调查各医馆药铺记录的难产妇人,最后得出了详实的数据。
在四省之地,共计数了六百三十八户大户人家,而发生过难产的人家,居然达到了二百八十户,这其中,还有些人家发生过难产甚至都没报,人就没了,总数绝对超过四成!
而无一例外,这些人家的妇人,都是裹胸之人。
又探访了超过一千五百户农户,发生过难产的人家,还不到两百户,连一成都不到,因为她们没有束胸。
这是其一!其二……”
贾蔷顿了顿,见殿内诸人,尤其是诸女子面色都开始发白,他继续大声道:“其二:还调查了这六百三十八户大户人家子嗣成丁情况,六百三十八户,十年内户房添名新增的统共不到一千七百丁口,许多孩子,乳娘精心喂养,结果活着活着,人就没了。
平均下来,一大户连三个成丁都养不出来!
而未曾裹胸的农户,吃的通常不如大户人家的下人,但即便如此,十年内一千五百户一共新增了近五千丁口。一户超过四个丁口……
很明显,亲娘母乳喂养的孩子,活的更坚实,更壮实,也活的更久!
不穿裹胸的农妇,为了生计操持那样重的农活,除了得了恶疾,通常都能活的高寿些。
而高门女子,除却少数能活的高寿外,早早香消玉殒者才是多数!
皇上若是觉得臣口说无凭,都是瞎扯,大可打发人去大范围的查一查。
臣敢担保,查证的范围越大,就会发现小小一个裹胸,害了多少女子的性命,又害了多少婴孩!
要不皇上让人合计合计宗室勋贵府第,看看有多少病秧子,有多少难产夭折的……一查便知!”
隆安帝、尹皇后等人的面色都从最初看荒唐无赖儿的玩味眼神,变得肃重起来。
哪里还用看外面,只想想天家,就知道了。
太上皇景初皇帝一共生下十九子,八位公主,真正活到成年的,才十三人,死了超过一半!
便是隆安帝自己,从最初到现在,也生下了九个皇子,三个公主。
结果,皇子活下来五个,公主全没了……
如果,果真如贾蔷所言,都是一条裹胸所造成,那……
那真是,罪该万死!!
“贾蔷,西洋人,曾经也有……裹胸之祸么?”
隆安帝的声音已经和冰渣子差不多了,想想他的皇子公主,尤其是三位令他心碎的早夭公主,竟因为那劳什子蠢物而夭,隆安帝此刻心中暴虐的只想杀人!
贾蔷点头道:“西洋番人的女人还要更惨些,她们被教廷要求用大鱼的骨头,或者用金银铁具来迫害,不仅裹胸,还有束腰,好胖的一个人,腰却被勒的比大腿还要细,恐怖之极。后来他们推翻了教廷,才渐渐改变了这种做法。不过不幸的是,西洋人不知怎样想的,他们的贵妇如今又开始穿起这种折磨人的东西。薇薇安说,决定女人穿不穿的,从来不是女人自己,而是男人。”
尹皇后管不了西洋番婆子的死活,忙问道:“可有解决的法子?”
贾蔷点头道:“臣在西斜街那边有一座会馆,西路院专门为了招待内眷,里面就有可解决此难处的法子!”
饶是心情极差,隆安帝还是忍不住挖苦道:“你堂堂宁国玄孙,一等武侯,折腾这些,果真不觉得丢人?”
贾蔷摇头道:“为苍生计,臣不知有甚么丢人的。笑话臣的人,必是当初那些逼迫女子束胸的那些人,臣和他们势不两立!他们都不觉得丢人,臣是做好事的,凭甚么觉得丢人?”
隆安帝也不知该说他甚么了,不管贾蔷怎么说,此事果真闹大了,就算他是对的,也少不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这里的千夫、万人,皆是读书人,士大夫!
就算隆安帝被这么多人骂,也会觉得头疼,更何况一个人臣……
尹皇后深深看向贾蔷,问道:“贾蔷,你打算以此来牟利?”
贾蔷忙摇头道:“娘娘,解决方法十分简单,若想亲手操持,寻常百姓家都可自己为之。臣虽然打算靠这个赚点小钱,但主要存心,还是希望于天下女子,出一份心力。
也希望天下女子,为了她们自己,也为了她们的孩子,勇敢的摆脱那块束胸布。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哪怕能减少一成难产,减少一成夭折,臣即便背负上龌龊荒唐的骂名,又有何惧之?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谁想因此而污蔑臣,让他们只管来便是!”
这一日,贾蔷在皇城凤藻宫大殿上,以煌煌之言,说出了他的救奶宣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