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月光下,赵启颓然而立,看着面前那空无一人的云韵殿寝,内心之中委实已经苦涩到了极点。
在这山间备战的最后月余时光,赵启几乎日日都来云韵的寝宫殿门前探望,试图与她解释清楚那日未曾道出口中的误会。
但不想赵启每每来到此处,面对的都是云韵寝宫那两扇冰冷冷的紧闭大门。
在这期间,无论赵启对着宫内云韵作如何解释,那宫内的云韵皆是不为所动,就像是完全无视了赵启的存在一般。
面对如此偏执的云韵,赵启亦是别无它法。
唯有每日忙中抽空,坚持不懈的前来云韵寝宫,期望着她能给自己一个将整件事情从中彻底解释清楚的机会。
如此,时间便在这一天更胜一天的难熬等待中过去。
眼见出征之日日益逼近,而他能停留在神照锋上的时日也是屈指可数。
赵启本想在这最后的夜晚来与云韵倾述一番离别衷肠。
却不想他来到此处,面对的竟是一间空空如也的寝宫殿堂。
殿内的云韵早已不知在何时与他不告而别。
赵启呆呆看着那被云韵收拾的一尘不染的寝居,不禁想及那些曾经与她共居在此修炼的生活点滴,一袭倩影,如梦似幻………
那张薄怒生晕的冷俏娇颜尤似在近前,又似在极远,倏而清晰,倏而模糊。
纷乱思念,有如块块坠石,不住砸入回忆长河,激起波涛阵阵,水流汹涌……
不知不觉间赵启已在此处呆站了近一个时辰。
他此刻心中虽是痛极,但却知道此时绝不是他该软弱的时候。
眼下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的决策。
他必须摈除一切红尘杂念,在这距离出征的最后一点时限之内,整合全麾下各峰所有能够凝结成军的支脉力量,以待数日之后,那即将破釜沉舟的倾力一搏。
“韵儿,本来还想与你道个别的,没想到你已不在,不过……也好,望你此去珍重,今后别再遇见似我这般的人了……”
赵启仰首闭目对天,深深吸气片刻,待到他眼眸中再次绽放眸采之时,他那双瞧来万般冷酷的眸子里已然再无一丝眷恋之色。
…………
“明时局,知轻重,当断则断,此子果如祈皇朝所说,确有几分枭雄之姿!”
待到赵启的身影消失在神照锋后,便见那在殿落之外的一侧暗影中渐而显现出一个魁梧道人的轮廓身影。
但见这魁梧道人身高八尺,身着一件黑紫劲装,腰间系着一个紫金葫芦,两条浓浓的剑眉下压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此刻正盯着赵启那背影的消失方向,眸中难掩阵阵欣赏之色。
“不错,如此年纪便已是玄功八境,未来着实可期!”
便在那魁梧道人对着赵启心生赞叹之时,此时却听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着头顶上方飘落下来。
“哼哼,兀那小后生可莫在那乱动歪心眼啊,那小子可是我老人家看中的关门弟子。”
那魁梧道人骤然闻得这个声音,心下猛然一惊,皱了皱眉,抬头看去,遂见一个形貌极是邋遢的蒜鼻老者此刻正架着腿儿,仰躺在身前不远处的高大殿顶之上,手里犹自还捏着半只热气蒸腾的醉烧香鸡在那大口咀嚼。
魁梧道人看清楚来人那副邋遢至极的样貌,眉间微挑,随后却是恭恭敬敬的对其行了一记晚辈礼道:“晚辈大梵昊宗姬天恒见过神虚老前辈。”
“暖,姬姓?”
“原来是西宫那只老火鹤儿的徒子徒孙啊,怎么不在你们南陵神州好好安生待着,却来神殿当中搅合这摊浑水呀。”
神虚邋遢老道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扬着手中半只烧鸡,优哉游哉的在那自顾说道。
“晚辈此来神殿,特为查证家父之事,如有冒犯,还望前辈多予谅解!”
姬天恒眉眼不动,尽量在邋遢老道神虚面前保持着一副恭敬姿态说道。
“有趣有趣,竟是要去寻那伤了老鹤儿的幕后之人么?”
神虚邋遢老道‘噢’了一声说道:“那老毒鹤资质虽然平庸,却也喷得一口好火儿,却不知你这小后生习练的是大梵昊宗哪门子的玄门绝技呀。”
说话之间,瞥了一眼姬天恒腰间所系的一个紫金玉葫,面上露出几分兴致盎然之色。
开玩笑?
那曾在神照锋上睥睨众生万物,仅凭一口烈焚炎阳便境压千人的神王宫西镜大神通‘神火鹤姬不烈’会是资质平庸?
倘若赵启在这听见这邋遢老道如此轻佻的一番话语,定会吐血三升不可。
然而那此刻间站在场面中垂手而立的姬天恒却知那邋遢老道的这番话语并未有刻意夸大。
所谓资质平庸亦分好几个等级。
如若仅拿那神火鹤姬不烈与寻常武者相比,自是千万里无一的绝顶资质强者。
但是倘若要与眼前神虚道人这等修为俨然已经堪破合道仙境门槛的现象级绝世强者相作比较,确实是显得有些不够看。
那身为南陵州一派掌脉强者的姬天恒自然是明了所谓境界差异的这个万古至理。
闻言却将双目压的更低,愈发谨慎小心的对着面前邋遢老道拱手执礼道:“前辈高鉴,家父饮的是炎阳毒火酒,修练的是内家至上的玄门神通,而晚辈喝的却是天罡烈酒,一身横练神通也尽在这对拳脚之上。”
“咦?少见少见,修的竟是那霸绝无双的天罡劲么,如我老人家未记错的话,你们南陵大梵昊宗一脉应是有好几代人都未曾练成过这门刚煞绝学吧。”
那邋遢老道神虚说到这里神色蓦然兴奋起来:“你既已练成天罡煞劲,如此说来你这一身艺业已然问境玄鬼,甚至远超乃父了?不错不错,无怪乎却有勇气敢孤身一人寻上山来。”
说却随手扔了手中半只吃剩烧鸡,纵身殿顶飞跃而下。
“来来来,我老人家最近手痒,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跟人认真的交过手了,那只老鹤儿用尽全力倒是能与我老人家过个百十来招,你这小后生可莫让我老人家失望!”
“前辈谬赞,晚辈才资薄浅,能够修成这门神通绝学亦不过是机缘巧合,却哪里能是神虚前辈的对手。”
眼见那摩拳擦掌的邋遢老道携卷漫天流云飞纵而来,姬天恒依旧是拱手侍立在原地岿然不动,却似完全没有要与那邋遢老道动手的意思。
那邋遢老道神虚见其如此一副做派,身形一顿,即时从半空之中飞落下来,两脚‘砰’地一声将着四周石板踏的寸寸龟裂,直直气的一阵吹胡子瞪眼道。
“去去去,少在我老人家面前装模作样,我老人家瞧你面相便知你一定是个厉害人物,一会交起手来我老人家可不会与你有半分客气。”
说着又是再度展弄开拳脚,打出一套气势骇人的通天法相。
可是还未等其将着这法相的最大威力尽数施展开来,随后姬天恒一句不卑不亢的话语却让那本暗自生恼的神虚老道彻底歇火。
却听姬天恒道:“若论烈酒天罡劲,晚辈也只是浅显习得一层皮毛,晚辈族中却有一人年仅弱冠便已同时开悟门中内外两种刚猛煞劲,若给他几年时间好生沉淀积累,兴许或能与前辈好好讨教几招。”
“什么?你们大梵昊宗竟还有这等天诡之才?那人现下却是在哪。”
面色显得有些酡红的邋遢老道急不可耐道。
“犬子年幼,此刻正在大雄宝寺中向大佛朝拜!”姬天恒眉眼不动淡淡说道。
“那戒律妖僧………”
那神虚邋遢老道甫一听及戒律大佛之名,顿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发倒竖的一蹦三尺高,却是一连后退的摇头说道:“好你个虚妄后生,不实诚,尽拿那老妖僧诈唬我老人家……无趣无趣………”
说话间也不等姬天恒再次开口答话,身形化成一道黑光练影,呼啸着掠向远方。
姬天恒若有所思的看着神虚邋遢老道那在黑夜中迅若奔雷的前冲暗影,不知不觉间已是满面阴寒。
…………
时光悠悠流转,转眼之间便已是神殿最后的出征之日。
在一片霞染苍穹的朝光沐浴之下,赵启背负双手站在神照锋顶,居高临下,俯憨着山下一阵滚滚人流。
看着那一队队甲胄鲜亮,旗帜分明,渐而聚拢起来的重装队伍,内心中不觉感怀万千。
曾几何时,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异世的他如今亦也拥有了这么一只强大力量。
只是,白云苍狗,世事变迁,那些他曾经满心在意的人儿,却如这天边聚散的流云一般,渐而离他远去。
他不清楚这究竟是宿命所为,还是说这所有的一切,本就是这个荒诞世界该有的既定轨迹。
无论他在这其中付出多少努力,作出如何大的牺牲,终究都如那浮世泡影,触之既灭……
赵启仰首望天,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借以稳固内心中那股久积的燥欲之火,而后拂了拂衣袖,对着那侍立在身后的妙谛子道:“妙谛道长,时间已至,咱们的人都集结完毕了没有。”
妙谛子目光微动,拱手说道:“尊者大人,除了那位殿下,二峰十六首座皆已人马齐至。”
赵启自然知晓妙谛子口中所谓那位殿下之尊崇身份,闻言又是看了一眼半空中天色,心中暗道:“约定时间已过,她却迟迟未至,莫非是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赵启正想着是不是刚好能趁此时机将那妖孽一般的人物彻底甩开之时,便闻身后传来一阵马嘶之声。
赵启与妙谛子一同回首看去,却见一辆华贵非凡的纱帐车辇破开那笼罩在山间的重重雾霾驰至二人近前。
不稍时的功夫,在车外四个褐袍老者的躬身服侍之下,一名身着月白霓裳羽衣,头戴九曲金凤轻冠,外披一件白狐裘披风,纯净如雪,纤尘不染的绝俗美少女,踏着车辇款款而下。
这一下得车辇,便把她那一双足可倾魅世间的无双美眸看向赵启所立方向,白皙稚嫩的脸颊上悄然展现出一抹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动人羞笑。
“这……又来了……”
赵启看见绝美少女面上那一抹极具标致性的危险笑容,心下悚然间动容,却有一种想要立即甩脱此人,掉头就走的隐隐冲动。
“咦,赵启哥哥,为何你看见奴家面上竟是如此一副难看表情呀,嗯,让奴家猜猜……你刚才是不是在想着反正奴家没来,正好可以趁此时间摆脱奴家呀。”
祈殿九猜中赵启心思,面上隐约浮现出的几分甜美羞笑,教人愈发难以自持。
“对不起赵启哥哥,奴家未能让你如愿呢。”
“这妖孽丫头……”
很显然,赵启内心中的那点小心思根本无法在这妖孽少女面前有所匿藏,鼻翼微动,微微调动丹田,强自缓和下他那显得有些僵硬的半张面容道:“九殿下,你应当知道时间对于我等行伍之人的宝贵之处吧。”
赵启这番话语说的这般严刻,却并非是想要借机敲打的意思,只是想浅显的告诉对方,行军打仗非是儿戏,尤其是在那远离大庆朝中枢可控之外的乱战之地,只需稍有行差踏错半步,必将会给整只队伍带来难以想象的厄梦灾难。
那自幼熟读各类韬略兵书,更且多智擅谋的祈殿九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只见她恬然地望了一眼赵启,嘴角扬起几分莫名的笑意道:“赵启哥哥这是要责难小九么,可是小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而考虑呀。”
“为我?”
闻听此言,赵启不觉紧皱双眉,似乎是想要极力分辨清楚,眼前这妖孽少女是否又在与他玩弄着些许权谋伎俩。
“赵启哥哥,可还记得断眉爷爷么?”
赵启心中疑窦大作间,却见祈殿九微微侧了侧身子,一副甜笑嫣然的模样朝着身后方向意有所指道。
“你说的是那善使六指玄功的断眉老道?”
赵启自是记得那日在寒玉宫外,那个仅仅凭着一手强悍指功,便敢直接正面硬悍自己手中一把G —22式阻击步枪的绝强老者。
闻言当即顺着祈殿九所引方向放目看去,目光所至,却见四个穿着褐色衣袍的白发老者分各两旁,侍立在祈殿九身后的车辇一侧。
而当赵启眸中目光彻底看清楚这四人面貌之时,心下着实是吃了一惊。
只见着那站在场面中的这四人无论是外貌亦或是气质,竟都是像极了那日在寒玉宫外曾与他交过手的断眉老者。
若非赵启此前已然经历过相同一幕,他几乎都要怀疑那站在他面前的这四个的褐袍老者,是不是基因克隆而出的科技产物。
“如此说来,这四个老者与那断眉长眉二人,皆是一母同胎的共生相么?”
带着脑中这些许的疑惑,赵启把眸中目光再次看向了身旁祈殿九。
对此,祈殿九并未作过多的解释,而是上前拉着赵启走近四人跟前道。
“赵启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眉毛有些花白的是白眉爷爷,他的年纪在这四人之中最大,同时也是最为痛爱小九的。”
说却撒娇也似地轻轻挽住白眉道人的一条手臂,惹来那白眉道人的一阵慈爱微笑。
祈殿九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旋即又来到了另外一名眼角眉峰几乎都要并在一起的褐袍老者身前道:“赵启哥哥,这位是一眉爷爷,他的六指玄功通透化境,连身为天阴阁阁主的断眉爷爷都比不上呢。”
说到这里,便见那一眉道人极为恭敬的对着祈殿九行了一礼,谦卑道:“小姐谬赞,若论修为精湛程度,一眉自问还是远远不如几位兄长的。”
“都知道你是最厉害的,一眉爷爷在小九面前就不要谦虚啦。”
祈殿九咯咯一笑,紧接着又带着赵启来到对面一个面相有着几分凶恶的褐袍老者身前道:“这位面相瞧来有些怪吓人的是川眉爷爷,赵启哥哥你往后遇见他可是得小心一点。”
赵启听着祈殿九的一番介绍,却还来不及问上一句“为什么?”
顿时便冷不防的听那川眉道人一声冷哼说道:“你就是那个害吾断眉兄长毁去一张面门,半年不得化功的神照锋尊者?却有胆量敢与老夫生死相拼否?”
赵启闻此挑衅之言不觉眉峰一挑,正欲有所回应,却被身旁的祈殿九从中打断道:“川眉爷爷向来脾气不好,赵启哥哥莫与他一般见识。”
当即略过川眉道人眼中怒容,开始对着赵启介绍那四道中的最后一人。
“排行最末这位是剑眉爷爷,他们四人和断眉长眉两个爷爷一起合称‘眉字六道’,是天下最为少有的六阴连脉之体,他们若是一同联起手来使出合击之术,连神念老殿主都要为之忌惮三分呢。”
“连那修为几可通天的神念老儿都要有所忌惮?这所谓六阴连脉之体竟有这般之强么?”
赵启听到这里,也终是明白祈殿九先前那一番话语的真正用意所在。
他这大半年通过不间断的刻苦操训,手中确实是训练出了几只能够称的上是绝对精锐的部曲门徒不假。
但他眼下所拥有的这只强军精锐却归根结底还是缺乏一些核心中枢战力。
所谓“核心中枢战力”既指的是那些极为少数的强大个体力量。
他们往往能在关键时刻,仅仅刻凭借自身强大战力,便能起到左右整个战局的重大作用。
而这一环节恰恰是赵启这只军队成型以来最为欠缺的。
如今有了祈殿九这方势力的加入,恰好能够替着赵启弥补全核心备阵力量不足的这个致命缺陷。
在一阵极为短暂的沉默过后,赵启抬起双目,看着面前那眼眸中流转着丝丝笑意的倾魅少女道:“能告诉我原因么?赵某自问不是一个道德良善的谦谦君子,却有哪点值得九殿下如此倾力关怀!”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便见祈殿九甜甜一笑,缓缓抬起右手,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的点在赵启胸口,继而踮起脚尖在赵启耳边悄声呵道:“赵启哥哥,既使你是奸是恶,在他人眼中有万般不好,奴家亦不在乎,若是一定要问及原由,那其实也很简单,因为~ 你是奴家看中的那个人呀!”
不得不说,祈殿九如此一番言至极端的呢喃话语着实杀伤力不小。
便连那见惯了人性阴暗一面的赵启,亦觉腔子里的一颗心脏脉脉跳动不已。
只是很可惜说这话之人却是一个多智近妖,直视天下苍生如草芥的可怕女人。
赵启纵使心绪再为萌动,亦是知晓现在的自己于她而言,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个能够让其见识新奇事物的解闷棋子。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教无可教,令其彻底失去兴趣,兴许很快就会被她弃之如敝履。
想到这里,赵启那略微有些躁动的心绪重新安定下来,眉眼低垂道:“多谢九宫主殿下如此抬爱,赵某委实有些生受不起。”
却从着剑眉道人手中接过马车缰绳道:“此去征途长路漫漫,便由赵某亲自替你执缰御马如何?”
听到赵启的这个请求,祈殿九面上的甜美笑容愈发灿烂。
在身旁诸人的眸光注视下,轻提着裙摆,缓步登上那华丽至极的纱帐车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