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代巴是个吝啬爱意的女人,只有少数时候,才会对孩子展示出一丝别扭的柔情。
雪代遥记得自己曾经生过一次病,哪怕吃过药,浑身也止不住的抽搐,痛得汗染湿了白色的被单。
雪代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抓住他的手,说:“有妈妈在。”
雪代遥意识模糊,她当时说得话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好像在絮絮叨叨的讲故事,以此来化解他的痛苦。
那天夜里过去,第二天雪代遥惊奇的发现自己病好了。
雪代巴只是冷漠以对,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雪代遥问她是否守在床边一夜,还为他讲了故事?
雪代巴都矢口否认,但他仍然可以确定妈妈真的在关心自己,只不过将潜藏的爱意,转变成了口中朦胧的故事。
他还依稀的记着零星的几个字词,在家中疯狂的找寻这个故事有关的书籍,就像在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爱。
故事永远没有找到,书却看得越来越多。他麻木的不再执着于此,化为了对另外一种知识的渴求。
家中的书全部看完了,于是他便三天两头的往附近的小书店里钻。总是趁着店老板不注意的功夫,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书。
日子久了,店老板发现了这个躲在角落里窃书的孩子。
有天他心情不好,一把就揪住了雪代遥的衣领,蛮横的拽至四五个正在买书的路人面前,指着雪代遥说:“天天跑来我书店里,就躲在角落看书,也不买书!”
雪代遥看见路人用看热闹的眼神望视自己,他内心有种宣泄不出的憋懑。
“你影响我做生意了。”
店老板自己生意不行,拿他个孩子撒气,手指直直的点着他太阳穴,“我每次去角落打扫卫生,里面不是蟑螂就是你。”
这时,一名妇人拦住店老板蛮横的举动,“孩子喜欢看书是件好事,不要这样对他。”
雪代遥认出了妇人是店老板的妻子,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问道:“你几岁了?”
“十岁。”
“字认不认得全?”
“有的看不懂……”
妇人拍了拍他的肩头,说:“爱看书是件好事,以后就坐这看书吧,没有人会拦你的。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我。”
店老板不开心道:“……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妇人说:“反正你这又没有什么人买书,多他个不多,少他个不少。这孩子这么爱看书,没准以后会有出息。”
店老板看了眼雪代遥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说道:“他能有什么出息。”
妇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而后柔声对雪代遥说道:“别理他,以后你想来看书就来。”
店老板不开心的小声嘟囔。
雪代遥小声说:“谢谢。”而后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并非带着愤懑,也不是故作坚强,就好像由内而外的亲切笑容,让人顿生好感。
店老板看着他干净的眼睛,不由得生出了“是不是自己结论下得太早”的念头。
待众人回过神来,雪代遥已经离开了书店。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看见雪代遥的人影,妇人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却在一个大雪连天的傍晚,雪代遥走进了书店,嘴唇冻得发白,单薄的衣裳粘着未化的雪花。
妇人和店老板都没有说话,雪代遥小声打了招呼,慢慢坐在了角落,皮肤皲裂的手颤颤从书架拿下了本书。
妇人见状倒了杯滚烫的浓茶,店老板却拦住了她,小声说:“给他看书就算好了,还倒什么茶?”
妇人怒视道:“你有没有点人性,这么小的孩子,冻成什么样了,倒杯茶水给他去去寒都舍不得?”
店老板这才把手松开,仍不开心的道:“我这是书店又不是善堂。”
转而盯着蜷缩在角落里看书的雪代遥,轻笑道:“你说他以后会有出息,我看不见得。真的有志气的人,被我这样说了,才不会再回来看书。”
妇人为雪代遥说话:“志气难道就是‘面子’?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忍受羞辱与挫折的人,以后肯定会小有番成就的。”
店老板道:“我看未必。”
妇人悄悄走了过去,眼见雪代遥看书入迷,也没有打搅他,只是把热茶放在一边。
雪代遥一直看到热茶转凉,才反应了过来,上前向妇人道谢。
妇人笑眯眯的,店老板只是把身子转到一边,不去理他。
妇人说:“你以后就坐在我们这边看书吧。”
店老板放下报纸在桌上拍了拍,眼睛瞪得老大。
雪代遥说:“能让我坐在角落里看书就很满足了。”
妇人笑道:“现在爱看书的孩子可不多见了。店里也没什么客人,你坐在这又不耽误什么生意。”
看了眼雪代遥手中的历史科普书籍,说道:“而且我想你应该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字也有很多不认识。不如你就坐在这边,我教你吧。”
雪代遥略微踌躇,又道了谢,坐了下来。
妇人教了他不少东西。
在闲暇之余,聊天得知妇人是名下岗教师,她问雪代遥父母时,他只是含糊其辞。
店老板不合时宜的道:“原来是个野孩子。”
“那天底下的孩子,都不如这名野孩子了。”
妇人瞪了他一眼,柔声对雪代遥说道:“不用理他,他嘴就是那么臭。”
说着,把店老板挂在衣架上的围巾与外套扯下,给雪代遥披上,又给了他伞和未看完的书,“天色这么晚了,赶紧回去吧,这些东西明天再拿来还我。”
雪代遥内心纤细,明白妇人这样做,一则怕他着凉,二则又怕他明天不来了,不禁大为感激。
外头大雪纷飞,雪代遥站在门口摆着的炉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苍白稚嫩的脸映红了。
“我以后会报答你的。”他认真道。
妇人不由得哑然失笑,正待说我要你报答做什么,雪代遥已经融入了大雪当中。
呼啸的寒风吹得他拿着伞倒退,冰冷的雪花透过围巾刺在他娇嫩的脖子上。
可他在意的并不是身体的寒冷,而是心中的愤慨。
他紧了紧怀中史书,其中记载了各路英杰年少之际,就早有一番作为,一个个仿佛神灵转世,生而知之。
雪代遥看时,只觉荒诞无稽,认为都是史官编造的故事。可是在这茫茫无穷的大雪当中,却不由得生出抗争之心。
“‘他’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雪代遥逐渐回过神来,看着跪俯在地上的村上铃音,感觉好像在雪地当中,艰难的走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