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日,天气晴有风。薛崇训带着卫队从营地向东骑马走了五六里地左右,就来到了地图上早就见过的战场,这地方是崔启高挑的。
战场上人马穿梭吆喝四起甚是热闹,还没开打,双方都在动员准备。
薛崇训在附近找到一个小山丘,带着骑兵跑上去观察状况,今早没有雾风不太大,视线很好从山丘上望过去什么都看得见。
殷辞在中军坐镇,薛崇训觉得这高处看得更清楚就不打算过去了,让他来指挥战役。
两军相距约一里多地,薛崇训不知道为啥崔启高把前军摆在大炮射程之内,大概是因为一里多远远在弓弩射程外。
两边都各自占据着开阔地,对面的地势明显高一些,军队阵营摆在一片大豆地上,庄稼早就被踩没了;只有中间还绿油油的,不过等会儿骑兵一冲肯定全部豆苗就报废了。
中间那一片长约一里多的田不太宽,北面有道水渠在山脉脚下;南面山脚下正好有个村庄,不过里面估计没人了。
平坦好走的地盘就像一个“小”字,驿道大路也在中间。
显然崔启高的意图是按兵不动,等着官军从大路上往上佯攻,然后造成局部优势三面围着打冲上去的人马。
一眼望去,对面的人马很多,少说也有五万,衣甲不太整齐但队伍还像那么回事,分成了六部,前面三个方阵横向摆开;后面隔了一段距离又是左中右三部。
后军北侧有一股轻骑兵,其他人马是步骑混合,少数骑马的在前步军在后。
敌兵衣甲颜色杂乱,不过头上都包了白布,有点披麻戴孝的感觉。
薛崇训正纳闷这种打扮的含义,隐约看见一根最高的旗杆上写着“唐”字,心下大约了解了,崔启高是打着李唐的旗号,但是李唐宗室已经被薛崇训杀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们要为君主戴孝报仇……
兴许就是这么回事。
而就近处摆开的神策军队列横平竖直,建制就十分分明了。
前军横向约有一里多宽,十个团拿火枪的以团为单位分三排横队;火枪兵后面还有十个步军团,披重甲配弩和短兵,手持长兵器无盾。
接着是四十多门炮集中放置,这玩意就很壮观了。
大炮后面是殷辞的中军,左右两侧有骑兵各几千。
从高处看神策军的阵营,人数虽然没对面多,但是满眼仿佛都是金属。
盔甲、兵刃、火炮全是铁的,黄豆地上摆了一片钢铁。
两相对比差距太大,好像不是一个同世界的人。
僵持了许久,双方大约都准备好了,动静也越来越小,队列之间只有骑马的传令兵在活动,其他人都站着不动。
过得一会儿,一骑从神策军队伍中奔了出来,举着一面小旗上书“劝降”,马匹跑得快没一会就靠近敌军前军了,不料还没开口就听得“砰砰”几声弦响,几支箭飞了过来,那骑兵二话不说调头就跑,幸好没射着,对面的人群中腾起一阵大笑和喧哗。
那骑兵跑回中军报告道:“禀将军,叛贼不愿意投降!”
这好像就是一个仪式,表示官军仁至义尽。
殷辞回头仰望山坡上的薛崇训,薛崇训点点头。
“咚咚咚……”具有特别节奏的鼓声响起来了,对面高处的敌兵也活动起来,准备迎接官军的第一次冲击。
不料前军步兵不进反退,很有秩序地撤到大炮之后列队。
这时红旗摇动,一众军士拿着冒烟的火把纷纷跑进了炮针,没一会就听到将领的吆喝声,“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浓烟忽地腾起,然后对面的前军人马一片哗然,几匹受惊的马乱跑出来但整体阵营没有移动,好像炮弹没打中。
神策军炮阵上忙活着调整高度,敌兵人马还是没有动静。
过得一会,大炮再次咆哮起来,就像连珠炮一样响个不停,空中能肉眼看见闪亮的圆球飞舞,场面十分华丽;不过好戏没一会儿,浓烟就把什么都遮住了,黑火药的烟雾不是一般的大。
远处原来了惨叫声、马嘶声,嘈杂一片。
但薛崇训没能看见血肉横飞的场面,眼前只有黑烟。
等风把烟雾吹散一些了,只见敌兵前面已经乱作一团了,远远看去就像受了惊吓的蚁窝四散一般,地上摆着许多杂物和尸体。
几十门炮一轮轰击,人马布置得还那般密集,不死个千把人真说不过去。
炮声陆续停了下来,但殷辞仍然没有下令进攻,神策军的队列一动不动。
这样炮击的打法显然很划算,敌军够不着,只能在那边挨揍;一边死伤惨重,一边毫发无损。
要是战况再这么耗下去,崔启高得赔惨。
崔启高选的地方,现在他估计是有苦说不出,占据高低正好挨炮轰,刚刚开战就乱了几部人马败绩初现。
此时崔启高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立刻向后撤,撤出大炮的射程,这样的话神策军就会毫无抵抗地通过大路占据高地,这个战场也就失去意义了,等于是崔启高部败退,只是没被歼灭而已;要么他用骑兵为前锋,后面步兵压阵主动进攻,短兵相接大炮就失去了意义,双方相距只有一里多,进攻的话也很快的。
一轮大炮的轰鸣,就像战鼓的催促,立刻就加快了战役的节奏,攻防只在瞬息之间。
就在这时,只见对面后面的马队率先出动了,情况一目了然,敌兵选择了进攻。
神策军中的鼓声再次,旗帜摇动,之前退回来的枪兵步兵上前列队。
一切都井然有序,鼓声控制着队列的速度,因此而显得从容不迫。
远处的骑兵已经俯冲下来,踩过那片黄豆地,距离三百步才减缓速度集结,人数虽然不多,但成队列开始发动冲锋的架势确实有骑兵的摸样。
他们意在正面击破神策军的前军步兵队列,这种作战目的就必须前后两队保持较宽的距离,不然没有速度或者要撞在一起,就像前赴后继。
薛崇训一直认为发动冲锋的骑兵是最勇敢的兵种,因为一旦冲锋战马是极难转向的,只能一往无前冲不进去就死。
神策军将领大吼道:“未闻鼓声而开枪者,斩!”
第一波马队飞奔而来了,从距离三百余步处出发,两百步时加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扑了过来。
只有两百步,骑兵在这个距离上冲到面前要不了半分时间。
铁骑骤响,杀气腾腾的敌兵手里的利刃反射着寒光,显然正面排开的火枪兵心理压力也非常大。
电光火石间,中央第一波骑兵距离只有一百余步。
就在这时,大鼓巨响三声,武将也扯着嗓子喊起来。
“砰砰砰砰……”黑烟中火光闪烁,枪声响成一片。
一排飞奔的马队就好像突然撞上了一道筛子,连人带马倒下一片,只剩零星几匹马还在往前冲,接着一顿弩箭乱射,剩下的零星骑兵也变成刺猬倒下了。
神策军将士们也是第一回用火枪打人,而且还是打骑兵,此时此景一个个都瞪大了紧张的眼睛。
将领陆续大喊“换队”,他们才赶紧向后走,此时的队列已经不那么整齐,神策军将士是训练几年的老兵,这时却没走好队列,他们的心里也有点慌了。
很快第二波冲锋也接近到一百步外,他们的正面是一整排长达一里有余的黑洞洞的枪口。
这波冲锋已经有点乱了,战马受了惊吓,还没冲过来已经有些骑士被挤了下去,摔得“哇哇”乱叫。
又是几声大鼓,迎面的骑兵所有的脸上都写着绝望与恐惧,这鼓声好像是给他们宣判死刑的丧乐。
正面四五百支火枪对着他们不到一百人的队列,无数的铅弹如雨点一般飞来,中弹的摔下马还有的没死,但没中弹的少数人运气更差马上迎接他们的是第二波弩箭,起义军特别缺盔甲这帮人没几个带甲的,弩矢碰身上马上见血,瞬间浑身插满,死得不能再死。
马队只冲了两波,后面的打死也不愿意发动冲锋了,调头就走。
没一会儿后面的步兵刀盾手也上来了,队伍比较混乱,大多拿着木盾和短兵器。
在缺少盔甲的情况下,拿木盾挡箭矢还是很有效果的,总比穿着布衣硬扛箭矢好很多倍。
别看神策军步兵只装备长短兵器和弓弩没有盾,但身上个个都披着铁甲,盔甲不是刀枪不入但是防御远程弩箭有奇效。
一众步兵组成弯弯曲曲的很不熟练的队列推进过来,前面列着门板一样厚的木盾。
这些人士气不佳正面推进一百多步就乱糟糟的了,而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整齐的长火枪。
进攻的步兵越走越慢,到最后都推推攘攘起来,乱作一团,仿佛随时都要崩溃一般,显然他们非常恐惧。
“砰砰砰……”又是一阵火光闪烁,什么木盾拿来挡铅弹和纸板一样脆弱,瞬间就倒下一大片。
惨叫四起,鬼哭神嚎。
打了半天到处都是血,起义军竟然连对手的一根毛都没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