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市井繁华人口稠密,自然不缺纵情玩乐的地方,身在其中的这等人大多不管谁要做皇帝这等“闲事”,各顾各的乐子。
自古到今纸醉金迷者的玩法花样其实没多大的区别,无非吃喝、声色、赌博等。
其中的赌博和嫖娼一样是最古老最源远流长的行业之一,不过在唐朝很多开妓院的是合法的,赌博却一直没能正大光明。
唐朝法律中《杂律》明文规定:凡参赌者,所得赃物不满绢价五匹者,各杖一百。
达到绢价五匹者,比照偷盗论罪,判徒刑一年。
依此推,赢多人财物,则累计对折论罪。
赌输之人,按从犯定罪。
开赌场及供赌具者,不收财物者杖一百,收财物者,按抽收多少,比照盗窃论罪。
不过法是法执行是执行,实际上的状况不一定像公文中书写的一样。
如今朝廷多关注权力斗争及战争等事,对民间诱导不力,奢靡娱乐行业蓬勃发展。
何况唐朝这方面一直都比较宽松,官吏参与赌博者也不在少数,更别说经济宽裕的民间士绅商贾这等人了。
苏晋老婆的表兄陈英到西市办完正事后,见市井间灯红酒绿,哪里还在客栈呆得住?
当下就和同行者数人找了家青楼吃喝嫖妓,玩到深夜,鸨儿见这些人出手大方便好言问道:“客官可想博点彩头?”
陈英的同行忙劝道:“咱们不是当地人,就怕输多赢少,赢了也走不了。”
鸨儿道:“您就多心了,行有行规,在这天子脚下不更得有规矩?”
陈英笑道:“咱们只博几匹绢图个乐子,倒也无所谓,可有地儿玩双陆?”
“哈哈,一听客官就是个中之人,双陆在长安还没有?”
鸨儿兴致勃勃地吹嘘道,“您可曾听过这个事,当初武周时期,皇帝一日心事重重地对狄仁杰说‘这些日子经常梦到下双陆,却总是不胜,不知是何道理’,狄仁杰说‘双陆不胜,是因为手中无子。这可是老天以双陆棋儆示陛下啊’,狄仁杰就趁机提起册立太子的事。这不皇帝便把大位还给李家了?”
陈英大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双陆棋竟是社稷功臣。”
“可不是那样?”鸨儿陪笑道。
陈英来了兴致,非得过把瘾。
于是妓院里的人就带着他们绕了几道弯,去了另一处门里,显是赌博的地方。
此时夜已深了,四处都关门闭户,连青楼的正门也关了,不料陈英等人一进赌坊,这里却是热闹非常人们不知疲惫,怕是能通宵达旦地玩乐。
玩物者如痴如迷,就说那双陆棋,曾经有个官员非常痴迷有一次坐船掉进了海里,什么都不要了却嘴含骰子手抓棋盘,等到被救起时双手已被水泡得白骨森森,棋盘却仍然抓着,嘴里的骰子也一颗不少。
但见坊中博钱的花样应有尽有,押宝的,玩叶子的,掷壶的,樗蒲、双陆、长行应有尽有,陈英转头一看,台子上围着一群人在斗鸡,纨绔们大晚上也还在继续。
带陈英进来的人道:“您尽管放心,咱们做买卖就得镇住场子,赢了不可能走不了。瞧南边那个玩的双陆棋的,起先输急了不让赢他的人走,掌柜的一出面,甭管他是苏家的人,照样让赢家拿钱走人!您没听说过苏家?苏侍郎家的,那又怎么样?来这里玩,愿赌服输,输了怨不得别人。”
“苏侍郎家?”陈英顿时转头向他指的方向看去,陈英还不认识苏晋?那是亲戚啊!
坐在棋盘旁的一个儿郎自然不是苏晋本人,陈英隐隐有些印象这小子好像是苏家本族的不怎么熟,大概是苏晋发达之后投到门下谋了个什么差事。
陈英本来就对苏晋有成见,继而对那边的小子也看不顺眼了。
这时那小子拉住一个人道:“来来,玩几把。”
“算了吧!”
被拉住的人笑道,“我劝你老九,今晚手气不好找个楼里的小娘搂着睡了最好。刚刚还听说你把几亩地的地契都押了,哪里还有钱来博?”
旁边有人起哄道:“苏九这是想白手套金帛,把输给别人的钱套回来。”
苏九急了,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拍在案上:“说谁白手?这房契值几个钱么!”
这时陈英的眼睛一转犹自冷笑了一下,碰了碰带他进来的赌场里的人沉声道:“你去和他赌,赢了他家的房契算你的,输了我给垫上……最多五十缗,不算少了?”
赌坊的人疑惑道:“你为什么不自己上?”
陈英道:“我不是京师人,不熟地方,况且我拿他的房子有啥用?不过看不惯这小子,花点钱看他乐子。”
赌坊的人想了想,说道:“您在这等着,我找人去,这钱我不敢独拿,给你找个内行的人来。”他说罢匆匆进了墙边的一道虚掩的门。
过得一会儿,就出来个脸无血色表情很严肃的瘦子,对陈英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
陈英等人跟着进了门里,只见里面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放着一张柜台。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噼啪”打着算盘的中年人,他头也不抬地说:“你和苏九有仇?”
“算是吧。”
陈英镇定地从身上掏出一叠青纸出来轻轻搁到柜台上,“五十缗,要是输了我只当下桌玩了一回,赢了多少算你们的。钱先押这儿,咱不打算拿回来了,也就不要票据,你们有规矩的不是?”
站着的白脸瘦子冷冷道:“这活我接了,苏九输了房契还能把人告到官府不成?再说这事儿和掌柜的没关系。”
掌柜点点头,继续打起算盘来。
瘦子见状伸手到搁柜台上的钱掐了一小叠大约三分之一转身便走了,少顷掌柜的不动声色用袖子一拂剩下的钱就消失不见。
他们当着陈英的面不动声色就把钱给瓜分了,掌柜的指了指旁边的茶壶:“等会儿,渴了倒茶喝。”
这时陈英发现墙上有道用帘子遮着的窗户,难怪这屋子里光线这么黯淡,原来是故意的。
堂里明亮内屋暗淡,使得里面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却不容易看进来。
陈英便走到帘子后面饶有兴致地看起来,苏九和瘦子的赌博已经开始了,三颗骰子摇晃的撞击声清晰可闻,本来双陆棋只有两颗骰子有用,但赌场上为了防止在骰子上做手脚一般用三颗,点数最大的那颗要排除的。
时间慢慢过去,陈英看不清楚棋盘上的细节,但从苏九那小子的脸色看出来,肯定是输多赢少。
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子突然“啪”地将棋盘掀翻在地,腾地站了起来,堂中的赌徒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过大多笑嘻嘻地看热闹。
这时来了两个汉子说了几句场面话。
那瘦子冷冷道:“你还有东西赌么,见现我便继续奉陪,否则就告辞了。”
苏九道:“你这西市上混饭的泼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几下子,你能赢我?定是动了什么手脚!”
旁边的汉子怒道:“说话注意着点,别坏了咱们场子的名声,你手气不好怨不得别人,怕输就别赌。”
瘦子道:“我不想和你争这些口舌之利。”
屋子里的陈英见状笑得合不拢嘴,自言自语道:“你越气老子越高兴!”
他比自己赢了钱还兴奋,兴头一上来便回头道:“这厮赌品差了点,却是有产有业的主,家里的娘子该不错罢,让他把娘子抵押出来让咱乐呵乐呵。”
掌柜的道:“我见得多,场子里输急了真有那样干的,不过都是些没靠山的人。但这苏家是要脸的士族,还有官场上的人,一般这种情况是没啥事儿,就怕万一闹大了没好处。”
陈英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家可是有地有铺面有根的,你们一有风声还怕官府?官府最难拿的就是你们这等人罢,他们真有那力气还不如去抓江洋大盗……”陈英又掏出一叠钱来,“这事儿你看着办。”
掌柜的眯着眼睛瞧了一眼,这叠钱比刚才那五十缗还厚得多。他嘴上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却马上喊了一声叫人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要玩就玩个痛快。”陈英道,“别人家的娘子,可比青楼里的娘们有意思多了!”
还坐在双陆盘旁边的瘦子得了话,便激道:“苏九你不服气,还有赌注?何必在争下去,难道你要把自家老婆抵押出来?”
苏九铁青着脸道:“就你?给你个豹子胆也不敢动!”
瘦子道:“那告辞了。”
说罢作势要离开。
苏九一把拽住他的衣服道:“来,老子奉陪到底,有种别想着溜。”
“有种!”瘦子竖起大拇指道,“我不奉陪怕你不服,玩真的就写下契约画押,我借钱给你玩。”
不料苏九真要了纸磨,里屋的陈英注视着事情的进展冷笑道:“苏家尽出这等败家子,连女人也舍得。”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表妹林氏的身影来。
掌柜的淡然道:“有的人赌兴上来和亡命之徒没什么两样,什么都不顾,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