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忘记那天所目睹的场景,它像是一场梦,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离开了球场,怀里夹着一个篮球,篮球是土黄色的,上头刻着一道血痕。血是我自己的。
那一天的记忆太清晰,我至此坠入进一场残酷的梦里。我视之为梦以自我保护,不愿承认那是现实。
我的母亲是一家专栏记者,一个英气十足的女人,视自己为进步女性。
她算的上有姿色,标志的身材在中年女人中难得一见——尽管我从来没有用看女人的视角看待她,谈姿色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自我记事起,她一直努力扮演一个慈母的形象,奈何长了一张英气的脸,行为上又个性十足,所以她的努力并不是太成功。
母亲不蓄长发,头发不会过肩。她发质卷曲,总有朋友问她是不是做过空气烫。但只有爷俩知道她是不拘小节,早晨起来从不梳头。
她有时候嘻嘻哈哈,像个没长大的姑娘。
她可以讲一个完全不好笑的笑话,然后自己在一旁笑个不停。
这样的女人若试图往慈爱的方向靠拢,怕是只会显得自己疯疯癫癫。
父亲曾对我讲,她大学时是辩论队的队长,思维敏捷,性格又心直口快,向来是一副飒爽的形象。
或许,这跟她的家庭也有关系。
母亲年幼时丧父,很小就学会独自面对风雨,性格是千锤百炼过的。
她有了你以后才学着柔和些,父亲这样调侃过,她和我恋爱时都不这样,那就一女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嘴脸。
我刚上高中的那段日子,母亲总说学校的伙食不好,坚持要每周三来送饭,给我做类似便当那样的餐盒。
她第一次来我高中,就跑到学校食堂堵我。
“这是老妈亲手做的料理,”她插着腰,腆着脸龇牙笑着,又掩不住有些牛逼哄哄,“赏个脸呗?”
这女人以前不会做饭,至少我上高中前,从她那儿就没吃过什么,硬要算的恐怕只有奶水了。出于好奇,我曾问她怎么没下过厨。
“你怎么会有是妈妈就一定要做饭的刻板印象?”
她头也不回地坐在电脑前,准备第二天的采访稿,“是嫌你老爹炒得不够香么?”
女人的回答是那么锐利,让还是小学生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像是有所察觉,抬起手,温柔地刮了刮我的脸,忽然无赖一般,咧嘴一笑,“老娘不会。”
但她不知从哪里来的热情,后来竟背着我学了门厨艺,或许是想向儿子证明,她也有能力做一个下得了厨房的传统女人。
尽管她不屑去做,但为了我,母亲似乎愿意低头让步。
然而,青春期的我只在乎周围的目光。
高中是寄宿制,母亲在放学后,会带着饭盒到校门口等我。
有时她甚至推推搡搡,坚持去食堂和我一块吃。
旁人眼中,她像个哪里跑来给我开小灶的外语老师,朋友拿我取乐,说些更低俗的玩笑,这要我一度为难很久。
为此,我曾和母亲吵过一架,我骂出很重的话,似乎伤到了她。我忘记我后来是如何妥协的,或许是父亲吧?我记不清了。
“我管你有什么烦恼。”
父亲警告过我,“你别看你妈跟你称兄道弟的,她午觉不睡了,班也不上了,琢磨一下午让你吃点营养的。你这要是反感她,就太不懂事了。”
教室的窗户靠着校园大门,下午课没上完,这个固执的女人便守在校门口。她总穿她那双米色的坡跟凉鞋,手里提着一个黑布包裹的餐盒。
母亲乘的巴士经常来得早,她便在门口等很久。她有个习惯,百无聊赖的时候,喜欢脚跟点地,凉鞋鞋跟打着节拍,“哒哒”作响。
我知道她手机里存的都是热门的流行乐,尽管她从未当我面哼唱过。
母亲知道我不感兴趣。
我不是一个赶新潮的人,偶尔问她敲打什么歌,她说出口的都是些我仅有耳闻的名字。
总而言之,当我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到那个短发女人,就知道是母亲,我甚至能听见她鞋跟的哒哒声。
起初我有些嫌弃,久而久之,每到最后一节课,我肚子却会饿得早些。
就这样好了,有一天我这样想。
我有一个给我送饭的母亲,她总能逗儿子开心,厨艺也在精进,一切都平安喜乐。
旁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在乎他人的目光——我觉得这是母亲想教会我的。只可惜,我还不曾感激过这女人背后的爱。我总能轻而易举地习惯它,并且觉得理所当然。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