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被隔离的消息飞快传播,窗外骚乱了一阵,便很快平息了,毕竟都是医务工作者或者医务工作者的家属,对这种紧急措施都能够给予足够的理解。
黎妍和女儿通完电话,报了平安,然后给次卧换好床单,抱了一床新被子过来,对李思平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你们也停课了,不耽误什么,明天我找人帮你去把学习资料取过来,在这儿安心学习两周吧!就算封闭训练了!”
李思平笑着点头,说道:“嗯,您说得对,反正我在哪儿都是看书学习,就是得打扰您了!”
黎妍摇摇头,微微一笑:“不是那么算的,你不来的话,我没准就高烧过度了,可不能说是打扰,只能说是缘分吧!你忙了一天了,先睡觉吧,我睡了一天,估计要很晚才能睡了,正好我监测一下自己的体温。”
“那行,黎阿姨,您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李思平也不客气,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次卧,关上门躺下睡觉。
朦胧的夜色中,看着次卧摆放的电脑,李思平想象着黎妍在这张电脑前和自己聊天的样子,心中喜悦而又满足,不一会儿就朦胧睡了过去。
隔离第一天,李思平起的有点晚,没人叫他起床,他自己睡到日上三竿,才不情不愿的醒了。
窗外艳阳高照,李思平起床到洗手间上了厕所,又洗了把脸。
听到响动的黎妍从卧室出来,对李思平说道:“我去外面取了早餐,隔离期间每天的饮食都有专门供应,我吃过了,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还有这待遇呐?”李思平觉得很新鲜,到厨房餐桌坐下,开始吃早餐。
他早就想通了,未来要一起相处多久还不知道,按照黎妍说的,隔离至少要半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自己要是放不开,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李思平只是在穿着上注意了一点,其他的和平常在家一样,没什么区别。
黎妍倒是见惯不惊:“嗯,这是正常的,饮食要专门提供,生活废弃物也要集中销毁,我估计下水道都有专门处理措施。”
“那中午我去取餐,见识见识。”李思平跃跃欲试。
黎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道:“你先吃饭,一会儿他们来送东西,咱俩一起下去接。”
等李思平吃完了早餐,黎妍打了个电话,然后两人一起下楼。
路上几乎没人,偶尔遇见一个人,也是全副武装,口罩帽子手套有的甚至戴着防护镜,见到黎妍和李思平过来,便远远绕开,避免直接的近距离接触。
视线所及,原本绿油油的草坪上铺满了白色的消毒粉末,寂静中透着一股惊悚的气息。
黎妍和李思平都戴着口罩,有些心惊肉跳的走到隔离线附近站住,这时有人推着一辆超市手推车过来,放在指定交接位置,然后冲黎妍挥了挥手。
手推车里有一应日用品,还有一些药品,都是黎妍点名要的,李思平的书本被装了一个大书包,单独放在一旁。
黎妍冲来人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这才领着李思平推着手推车,回到家里。
李思平没让黎妍伸手,背上自己的大书包,两手一边一个塑料袋,拎着就上楼了。
东西很多,有一些牙膏牙刷这样的日用品,有一些水果蔬菜和油盐酱醋之类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些对高烧、咳嗽有一定作用效果的非处方药品。
黎妍的烧很快就退了,因为没有咳嗽和其他症状,加上当时还喝了酒,黎妍以一个医务工作者的判断,认为自己不属于疑似案例,便没有上报。
她心知肚明自己有些讳疾忌医了,虽然是从业者,但她的内心世界并不比别人强大多少,面对死亡时那股发自心底的恐惧,比什么都真实。
李思平倒是不以为意,因为黎妍的症状确实不明显,高烧就那么一阵,一点都不咳嗽,甚至可能连感冒都算不上。
在他看来,接下来的隔离期,就是他和黎妍难得的二人世界了,还不知道要隔离多久,如果时间再长一点,他是不是会有机会一亲芳泽呢?
心里不停的幻想着和黎妍共度时光的旖旎景象,李思平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便心思不属的开始学习了。
但事态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也超出了黎妍的想象,他们刚返回房间不久,黎妍家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您好,黎医生,我姓钟,是地坛医院的医生,这次人民医院隔离期间的卫生工作,由我负责。”来人做着介绍,只是一身防护服下,看不清表情,“今天上午,我们收治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已确定感染了SARS病毒,目前正在地坛医院接受诊治。”
“根据我们的了解,他最后一次载客是到人民医院,拉了一个高中生,个子很高”,来人态度冷静,但语调中透着一丝焦急,“我们调阅了监控,也找周围群众了解了情况,确定他是您家的客人,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您家里?”
“啊,在的,他没来得及走,这里就被隔离了,没走出去。”黎妍有些紧张,闪开了身子,指了指站在次卧门口正好奇看着门口这里的李思平,“喏,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高中生,李思平。”
“同学你好”,钟医生和李思平打了招呼,对黎妍说道:“黎医生,您儿子下了出租车后,是否还接触过其他人?”
“没……没接触过”,没等黎妍回答,李思平抢着回答了一句,只是话语有些结巴,他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就成了感染者呢?
“那就好,那就好!”来人明显松了口气,对黎妍说道:“黎医生,您也是医务工作者,应该知道疫情防控的重要性,希望您告诉您儿子,不要对我们隐瞒真相。”
“他不是……”黎妍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原本想否认李思平是自己的儿子,但是看着有些慌乱的少年,她心中一动,用探询的眼光看了一眼李思平,看他轻轻点头,便说到:“您放心,他不会在这样的大是大非上撒谎的。”
“嗯,我们也是职责所在,请您理解!”钟医生表达了歉意。
“接下来怎么办?”黎妍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对流程方面不是很熟悉,“我们需要被隔离吗?”
“因为目前该区域已经被隔离了,您和您儿子只是密切接触者,还确定不了是不是疑似病例,所以如果没有发热症状的话,我们将对你们进行指定地点隔离观察,也就是在您家中进行隔离观察,希望您和您儿子在此期间不要下楼出门。”
“这个……”黎妍有些难为情,说道:“在他来之前,我喝了点酒,然后有些低烧,但是他来了以后,我的烧就退了,不知道算不算症状?”
钟姓医生神色一凝,如临大敌一般掏出对讲机说道:“发现疑似症状,准备转移疑似病例。”
接着对黎妍说道:“黎医生,您也是医务工作者,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现在上面对这个要求很严,尤其您现在还是密切接触着,按照规定,要将你们先转移到地坛医院进行重点隔离。”
“好吧……”黎妍有些无奈,到底是怕什么来什么,“我配合你们。”
“楼内的居民是否需要疏散?”
“这个不必,还没有确定您儿子是否感染,这样的疏散没有意义,而且现在整个医院都已经隔离了,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嗯,那就好。”
黎妍简单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李思平倒是没什么可收拾的,还是推着原来的那个手推车,一起上了钟医生安排的救护车。
透过车窗,看着封锁线外的持枪武警,黎妍神情凝重。
她知道疫情严重,这些天来,人民医院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沉重,源源不绝的患者让有限的医务工作者们疲于奔命,更加严重的是没有成熟有效的感染类疾病预防措施,大家承受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但黎妍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SARS的疑似感染者。
地坛医院有专门的隔离病房,但明显已经人满为患,黎妍和李思平被安置在一间由高干病房改造成的双人病房里,李思平在外间,黎妍在里间,原本的沙发都被撤掉了,留下足够的空间来放置医疗设备。
两人被明确要求不得随意外出,可以与外界联系,但拨打电话需要提前报备,且不允许谈论医院内发生的事情。
“思平,时间不早了,先睡吧!”把东西放好,黎妍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冲着站着床边忧心忡忡的李思平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低烧在你来之前就有,你与那个出租车司机也没有近距离接触,只是疑似感染,不用担心。”
“黎阿姨,你说我会真的感染么?”李思平目光直直的,好像没听见黎妍的话。
“这个……”黎妍沉吟了片刻,“还是等他们的检查结果吧,现在想什么都是徒增烦恼。”
“黎阿姨,这个病的症状,是不是来的特别快?”
“是吧?听说有的人发作起来,可能没多久就……”黎妍打住话头,没有说的太直白。
但李思平明显理解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说道:“我很怕我一觉睡醒了,就开始发烧,或者……或者醒不过来了……”
“傻孩子……”黎妍坐到李思平身边,却被他往后退躲开了,便笑着说道:“咱俩近距离接触这么多次了,你要是感染了,我基本上也没跑,这会儿你躲有用啊?”
看李思平不躲了,黎妍才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这种传染性疾病,多数都和人的自身免疫力高低有关系,你这样的年龄和身体素质,别说是否感染,就算是感染了,也比一般人康复起来容易得多。”
“就算真的感染了,你这么担惊受怕的,反而不容易康复,所以不论什么时候,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医学,更要相信党和政府……”黎妍摸着少年的寸头,轻声安慰着他。
李思平感受着柔软手掌掌心的温度,心情真的平静下来,恐惧似乎也少了不少,便起了别的心思,问道:“黎阿姨,我……您抱我一下好不好……”
黎妍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以为他是害怕,想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便笑道:“这有什么,来吧,阿姨抱抱你!”
她伸开双臂,和已经比自己高出去半头的少年在沙发上轻轻拥抱在一起。
李思平闻着怀中美妇的发香,心神皆醉,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对方的亲密接触,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他没有沉浸太久,就感觉到黎妍的手掌放在两人之间,有了推却之意,李思平明白,确实也不适合抱太久。
不过随着怀抱空虚,接踵而来的就是对死亡的恐惧,那些情绪一下子回到脑海里,李思平挥之不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算睡着。
隔离第二天早上,李思平被黎妍叫醒,他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认床没睡好。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护士进来,她拿出两个腋下体温计递给李思平和黎妍,可能她早就听说了黎妍也是医生,所以和黎妍随意的聊着天。
但当她接过李思平的温度计后,原本言笑晏晏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尽管努力掩饰,但眼中的恐惧却情不自禁的弥漫开来。
慌乱之下,年轻的护士甚至没有接过黎妍的温度计,一溜小跑着离开了病房。
黎妍猜到了什么,过来伸手抚在李思平额头上,随即低声叫道:“这么烫!”
值班医生很快赶来,又给李思平量了一次体温,确认高烧三十八度七。
不一会儿,钟医生也闻讯赶来,听了值班医生的汇报后,神色凝重的说道:“按照规定程序,进行进一步化验,确认感染的话,马上治疗!”
“钟医生,他的情况,能确诊吗?”黎妍拍拍李思平的肩膀,送钟医生到门口。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烧这么厉害,基本可以确定是感染了,但必须得通过化验才能确诊,不过不影响先期治疗,要先把烧退下来,他现在也没有其他症状,情况很乐观。这个病现在已经有了成熟的预防和治疗方法,但对身体影响很大,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钟医生走到门外,低声对黎妍说道:“如果化验确认感染,按常理是要进行单独隔离的,但现在医院病床有限,小汤山那边还在筹建,可能你们还要继续住在一起几天,对此您要有心理准备。”
黎妍点点头,说道:“没关系,就算他真的感染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事情因我而起,我知道该怎么做。如果确定我没有感染,我希望能让我参与到防治工作中来,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钟医生注视着黎妍,半晌后才说道:“身为医务工作者,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恕我直言,您是肿瘤学科的权威,在传染病方面,能做的事情有限,可能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护士。如果确定您没有感染的话,我强烈建议您回到家里定点隔离,您能够健康的活着,是很多人的福音。”
黎妍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钟医生叹了口气,带着医生护士离开了,门口留下一名护士,负责采集李思平的唾液、血液和尿液。
没等这些东西采集完,另一名护士已经推着推车来了,她熟练的给李思平挂上吊针,开始静脉输液。
整个过程李思平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护士离开,他才对黎妍说道:“黎阿姨,我害怕……”
黎妍坐在床上,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安慰道:“还没确定是不是感染呢,何况你身体好,年纪小,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李思平摇摇头,那股恐惧攫取他了身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终于下了决心,把昨晚辗转反侧一夜想的那些安排付诸行动。
李思平先给迟燕妮打了个电话。
“迟姐,现在的市场行情怎么样?”李思平没打算告诉迟燕妮自己的现状。
“现在大蒜批发价在九毛到一块之间,市价已经将近两块,已经有批发商给我打电话,一块五也要大量收购。至于白醋,零售价最高已经破百了,批发价差不多能卖到五十左右。”迟燕妮有些兴奋,按照这个价格,赚的钱会超乎想象,“我建议以现在的市场价批发出一部分,先回笼资金,然后静观其变……”
“不必了,这个价格够高了!”李思平打断了迟燕妮的话,说道:“就按现有的批发价,全部清掉,一点不留,争取在三天内完成这件事。”
“真要卖的话,一两天就会被抢购一空!”迟燕妮有些接受不了,便劝道:“思平,你再考虑考虑,接下来的市场,可能会更加可观,这么就清掉了,太可惜了!”
“听我的吧!”李思平态度坚决。
“好吧……”迟燕妮勉强答应了下来,“敞开来卖的话,估计一天都用不上就都能卖出去……”
“你预估一下,按现在的市场价,大概收益如何?”
“按照现在的价格出手的话,大蒜收益大概在十二亿左右,白醋大概在十亿左右,全部清空库存,能回笼资金二十二亿,具体准确数字,还得看实际情况来定。”
迟燕妮被自己计算出来的数字吓了一跳,她一直想着继续攀高,但从没想到,收益已经如此可观了。
迟燕妮比谁都清楚见好就收的道理,李思平投资三个多亿,不到一年时间翻了将近七倍,自己还想着等更高的价格,真有那个价格,怕是连钱都来不及收就入狱了。
“这个收益已经很可观了,不能等了,马上都卖了。”
“放心吧,我马上就办!”迟燕妮答应的无比爽快,她终于转过来这个劲儿来。
放下电话,李思平冲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黎妍一笑,给继母唐曼青打电话。
“青姨,我现在发高烧,在地坛医院……”李思平语调沉稳,却有一丝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忧伤,“一会儿我联系公司的法律顾问齐律师,让他去家里找你,到时候我们三方通话,安排一下后事。”
“后事”两字出口,无论是黎妍,还是电话那头的唐曼青,都有些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