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并不太大,但其雅致出尘的布局却充分显示出了此间主人的蕙质兰心。
从屋顶的紫竹到脚下的地幔,无不都是用最上乘的质地制做而成,但却少了分奢华多了分古朴,颜色亦失去了艳丽取而代之的是三分优雅二分高贵一分脱俗,虽华丽无比却没有一丝庸俗铺张的感觉。
墙角,几只香炉轻烟袅袅,那如麝如馥的清香充满了整个房间。
四周竹墙之上,挂着几幅字画,那一笔一画,一点一勾,那流动的笔锋,隽永的意境,让每一个到访者都如同着了魔一般,深深痴迷。
能被苏芷玉看上眼而邀进挽云阁的,无不都是名重一时的一方大儒,他们自是其间名家行里,深明其中蕴藏的功力。
而正中的一幅画,格外引人注目,此画为洒金屏条,在辉煌金色的背景上画着两朵艳红的牡丹,红牡丹旁边有一白牡丹陪衬,花姿有正有侧,点叶钩茎,下端佐以岩石,石后一丛盛开的水仙,洁白幽静,纤尘不染。
花茎上疏疏密密的花朵,或仰或俯,或正或反,呈现出各式姿态。
牡丹历来都是富贵的象征,而水仙则是高洁的代名词,想画者乃是以此自喻,虽出于富贵之家,而能洁身自好,不沉奢华之荣。
静中相对,无势无利,行迹两忘,超然尘垢之外。
此画深具神韵,那一笔一画无不下落得恰到好处,显示出主人的独具匠心。
而主人将其玄之于中堂,想也是其颠峰之作,引以为傲。
燕回天负手站于此画之下,欣赏良久,他自是明白此画的神韵,然而他却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而又不知所以,半响方道:“贤侄以为此画如何?”
那恰到好处的布局在他心中却留下了一丝阴影。
“此画不论画功,意境还是格调都属上上自选,无可挑剔,足可当称一代佳作。”
我眉头微蹙,心中亦有和燕回天同样的疑惑,一幅堪称完美的画卷,我心中怎么又会有异样的感觉?
不由凝视起画中的那片白皑。
燕回天闻言不置可否。
而苏芷玉脸上则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失落之色,一直以来,她自始都认为这幅画是她最为得意的佳作,其间她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当她完成此画之时,亦如释重负,就是她自己都不由眼前一亮,那每一个细节她都经过精心的考虑,才显得如此完美。
但久看之下,她却隐约感到一丝遗憾,虽然她不知道究竟哪里还有漏洞,但作为一个国手本能的直觉,时间愈久她越来越真切的感受到,这幅画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完美,她清楚的明白她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她将此画玄之中堂,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此画让她引以为豪,但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希望得遇知音,找到自己那画中的破绽之处,她常邀约文士大儒到此楼上,莫不为此。
但是很遗憾,迄今为止,这幅画已在这里静静的躺了近三个春秋,而引来的都是无穷的赞叹,她对这些赞誉之词早已麻木,她那颗追求完美的心愈来愈迫切,也越来越远,本来她以为学识渊博的燕回天可以替自己解开心结,看来今天终于还是再一次的失望。
我仔细的品尝着那溢出纸上的大气和高洁,似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亲近却又不忍亵渎,我不由轻轻的闭上眼睛,接受那画灵的召唤。
这是一片冰雪皑皑的世界,那一片纯白没有半分杂色,眼前的湖泊凝结一层厚厚的坚冰,远处一颗十多米高的玉柱,从外表丝毫看不出它是一刻苍松,那洁白的雪花已布满了它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除了一望无际的铺天白雪,就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竟无一个活物,我不由一阵哆嗦,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惜惜,雁儿,或许她们在天国也是如此孤单,她们形单影只的身影似乎就在我眼前,我一阵心颤,发狂的向她们奔去。
蓦地,眼前一变,笔直的山崖之下一个拳头般大小的洞下露出一颗瘦弱的松柏,在这异常寒冷的世界,那一丝小小的缝隙给了它一点生存的空间,那向外微凸的峭壁为它阻住了风寒,遮住了冰霜。
一个不起眼的生命在这个世界竟是如此耀眼,那是因为它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具有生机的生命气息。
而我此时却已是泪流满面。
也许惜惜,雁儿就在此处,那我怎么也不能让她们感到孤单。
睁开眼睛,望着眼前那绝美的牡丹和水仙,却发现她们那孤傲的身姿中倒映出的无奈和寂寥,不由豁然开朗。
群芳捧艳,美则美矣,只是那孱弱的身体却显得太过孤单,那绚丽绽放的花骨朵亦少了分生机和朝气。
我一转眼,却猛然发现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那一闪而过的失落之色,我心下一怜,不知这个艳光四射的美人儿在她那荣光之下又藏着怎样的心思?
难道就如同那画中的牡丹和水仙一样?
那又是什么把她压得如此孱弱?
我脑中不由又浮现出另一张娇颜,不由心中大痛,快步上前将那幅画取了下来。
雁儿!她的生命已成为过去,我纵有通天之力亦无力回天。
但是眼前这个德才兼备,艳盖群芳的奇女子,我绝不让同样的故事再度上演,让她和雁儿一样背着沉重的负担,甚至只留下一缕芳魂。
燕回天,华天香,花解语自始都未加阻止。
燕回天从我眼中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华天香则是因为我是她丈夫,我便是她的天,她这个做妻子的当然得支持我的一切。
跟在我身边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花解语深深的明白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很多的男子做事一定不会无的放矢。
苏芷玉芳心不由一颤,他那陡然改变的气势在她心中亦高大起来,对这个刚刚谋面的男子她心中并无恶感,却也称不上尊重,这个世上值得她苏芷玉尊重的人屈指可数。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多年的夙愿在今晚就会有一个终结。
她转身把文房四宝端了出来。
“芷玉为公子研墨。”
她左手轻轻捻起右手的袖子,那毫无瑕疵的玉手顿时露出一片欺霜赛雪的洁白,晶莹剔透,那雪白的肌肤似流动着莹莹光泽,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让任何人都心生怜惜,生怕自己的粗鲁破坏了那份完美。
随着玉手的晃动,她那明媚的美目不时扫过我的笔尖,那妥忐的神情似即将重逢久别的情郎,似羞涩,似期盼,似不安。
我将笔尖在砚台上沾上墨,望着她那研极生媚的俏脸,道:“芷玉是怕吹雪让你失望吗?”
苏芷玉嫣然一笑,眼波流转,似是将先前的不安都抛之脑后,细语道:“芷玉相信公子。”
我淡淡一笑,大手一挥,刹那间笔墨挥毫,行云流水般在画上挥洒自如,转眼间也将毛笔置于砚台之上。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依然是那幅“牡丹水仙图”只是在两朵傲然绽放的牡丹之间多了数朵含苞待放的小花苞。
寥寥数笔,那花苞已跃然纸上,而画面顿时多了一分新意,一分生机,整个画卷的意境也焕然一新。
苏芷玉美目异彩连连,捧过画卷的玉手竟有些微微颤抖,那双凤目中已然泪光点点。
三年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她心间的疑问,此刻终于得到了答案。
苏芷玉半响方镇定下来,从没见过,一向得心应手,举止得体的她竟有如此失态之时,柳腰微弯,盈盈一拜,“多谢公子成全之恩,若公子不弃,芷玉未待她说完,花解语就扶起了她,笑道:“苏姐姐可千万别以身相许,以公子怜香惜玉的性格,多半是不会拒绝,到那时姐姐本是一句虚言,岂不弄巧成拙,白白便宜了我家公子?”
燕回天听了花解语的话差点忍不住把刚喝下去的茶喷了出来,这个小丫头,嘴巴可真是厉害,连苏芷玉她也不放过任何机会,似是在报方才她捉弄自家公子那一箭之仇。
而华天香却是蓦有所觉,盯着苏芷玉的眼神亦多了丝警惕,轻轻投入我怀中,那眼中尽显款款深情。
我不由一声无力的呻吟,天,这是什么世道!
然而我唯一能做的却只有保持沉默。
燕回天却是瞪大了眼睛,虽先前便知华天香有了夫君,却不曾想到,那个人竟是我!
蓦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韦公子,你不能进去,小姐早有吩咐,今天已经有客人了。”
一个焦急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情绪。
“给我往里闯,本王倒要看看那婊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面首无数居然还能立贞节牌坊。”
一众手下轰然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