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兴与越南隔河相望,这条河叫北仑河。
入夜之后,在北仑河的中国一侧,是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沿河岸的一条街道上,有各式各样的摊点,以吃食为主,间或有一些卖冷饮、杂货、新旧书刊等,还有露天卡拉OK,以及或穿梭游走或坐守一点的待客的流莺们,场面杂乱而热闹。
相比之下,越南一侧的北仑河岸黑黢黢、静悄悄,窄窄的一河之隔,完全两个世界。
到了这里,中国人才能更真切地感受到二十几年经济发展的确是成绩斐然。
张一鸣无心欣赏这北仑河岸的夜景,在拒绝了几个流莺的骚扰之后,他快步走过河岸长长的夜市,向北仑河下游的岸边走去。
渐渐到了灯火阑珊处,河岸的摊点开始稀疏,继续前行一段之后,张一鸣的身影终于隐没于像对岸一样的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又前行约半小时,此时早已离开城区,到了东兴的郊外。
不久之后,张一鸣听到前方不远处的人声,又瞄了瞄周围的环境,他知道到了。
张一鸣将从这里开始第一次走私的生涯。
2莫老板的朋友白天已经跟张一鸣见过面,对他简单地交待了夜里要去的地点和该做的事情,并且让他认识了晚上将会和他一起把这批旧电器送过北仑河的另一名伙计。
此时,张一鸣走近河岸边,那名伙计已经在那,正坐在河岸边一块石头上看着几个民工在往一只小船上装货。
见到张一鸣到来,那名伙计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张一鸣走到那名伙计旁边,也找块石头坐了。
“抽根烟?”
伙计从兜里掏出一包烟,自己叼上一根,给张一鸣也递去一根。
张一鸣接过烟,伙计替他点上。
深深吸一口之后,再长长地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这时河面上有凉风吹来,在南国边境小城东兴的四月末的夜晚,让人觉得竟是那样的舒爽。
“快装完了吧?”
张一鸣问。
伙计看了看小船,道:“快了。”
“装完就动身?”
“是的。”
“他们都去吗?”
张一鸣到这里后就一直有点奇怪,除了选在夜晚,地点稍微偏僻些,这次行动好像不怎么隐秘,一点不像是在走私,不但没有想象中四下望风之人,还有这么些装船的民工,而他们为了干得更快,也没有轻手轻脚的样子,一直有稀里哗啦,怦怦梆梆的响声。
伙计笑起来,“他们都去的话,还要你干嘛?看你这样子,老莫肯定没跟你讲清楚。我们这是往越南走货,对于我国来说,我们做的是出口贸易,对越南来说我们才是走私犯,才是打击对象。在这边你放心,我们的政府睁只眼闭只眼,不会管我们的。”
伙计又指了指民工,“所以他们敢放心大胆地在这里挣一份辛苦钱,但是要把货送过去,他们就不干了。”
张一鸣这才明白过来,“那边很危险吗?”
他忍不住问。
伙计看了看张一鸣,沉吟一下,先骂了一句,“这老莫,找人做事总他妈连蒙带骗。”
随后才说:“跟你说实话,干这事大多数时候不太危险,但是也看你运气了,要知道,抓捕走私犯的时候,如果你逃跑,他们是会开枪的。”
难怪那些民工不肯去,张一鸣醒悟,随后又想,听这伙计的话,这批货就是莫老板的,可他却对张一鸣说是帮他朋友做事。
不过张一鸣并不打算纠缠这个问题,是莫老板的货更好,以后就更容易接近他身边。
“那就不跑呗。”
张一鸣道。
“不跑?”
伙计把抽了最后一口的烟头狠狠扔进河里,“美国算是民主国家吧?他们还虐待伊拉克战俘呢。你要是落到对面的边防军或者缉私警手里,会有什么结果,你自己想吧。他们可比我们的公安更黑更腐败,而且我告诉你,现在早不是同志加兄弟的时代,越南人对我们可没有友谊。给你一个个人建议,如果运气不好碰上他们的边防,拚着挨一枪也要能跑就跑,只要不被打死就算成功。”
如果被打死了呢?这话就不用再问了。妈的,张一鸣望着黑黢黢的对岸,心想这姓莫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船装完,伙计掏出钱给民工结完账,民工们都去了。“走吧。”
伙计向张一鸣招呼一声,首先跳上小船。
伙计有着典型的两广地区亚热带的肤色和身材,瘦瘦黑黑,黑暗中他的脸色很是模糊,令张一鸣看不清他的表情。
3上了船,伙计操起槁子,将船撑到河中心。到了河中心,船便顺流而下,不需太费力,船槁主要用来掌握方向。
“不直接过去?”
张一鸣又问。北仑河并不宽,如果横渡,一下就可到达对岸。
“不行,这里太靠近芒街城区,从这里上对岸,那是等着被抓。我们去到下游。”
船顺着河水缓缓下行,因为是第一次,对周围地理环境一点不熟悉,张一鸣觉得走了很久。“到了吗?在哪上岸?”
“应该快了。”
伙计沉声应道。
“应该快了?”
张一鸣觉得奇怪,“你不知道地方?”
“每次上岸的地点不同。那边有人接应,他们会给我们信号。”
原来如此。想想之后张一鸣明白,应该是这种做法才对,如果固定一个上岸地点,那还不迟早叫人守株待兔给端了。
“什么信号?我也留意着。”
“灯光,三长三短。你要先见了就告诉我。”
“嗯。”
张一鸣点点头,想想后又问:“要是一直没信号怎么办?”
伙计轻声笑起来,“你是读书人吧?”
“怎么了?这有什么关系吗?”
“嘿嘿,没什么,我觉得你挺勤学好问。”
张一鸣轻声一叹,“是读过点书,不过最近倒了霉,落到这步田地。”
“没关系,邓小平还三起三落呢。要没有他,现在的东兴还跟对岸一样,也就没有我们今天这生意可做了。”
“也是。”
张一鸣忽然发现这小小边城里的人们思想都挺豁达,不论做什么的,都有一种乐观向上的精神。馨雅的老板娘也对张一鸣说过类似鼓励的话。
“如果一直没有信号那我们两人今晚就惨了,我们得把这船撑回去,逆水行舟,可不轻松啊。”
看来想赚点钱都不容易,要冒风险,还要费体力。
不过他们能这样谨慎总是好的,听了伙计开始的介绍,张一鸣觉得撑回去总比贸然上岸好,他可不想把命不明不白地搭在这个地方,不但北京有娇妻美眷,而且欢欢还在深圳的看守所里等着他这次行动来将功赎罪呢。
张一鸣不再作声,暗暗运起密宗太极心法,将目力提高,开始仔细地在对岸的黑暗中搜寻,同时也将听力加强,尽力捕捉对岸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起来。
4由于张一鸣暗运功力,没多久,他首先发现了灯光信号,看来今晚可以上岸,不用把船撑回了。
不过张一鸣并没有急于作声,灯光有点远,他不想让伙计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有这么好的视力。
船再行一阵,伙计也见到信号。“到了,就在前面,看见了吗?”
伙计问张一鸣。
张一鸣装作凝视一下,才道:“哦,看见了。还在前面,他们为什么不能等我们近了才打信号?”
伙计开始把船往岸边撑,张一鸣不会这个,帮不上忙,只好在一边看着。
伙计一边撑船,一边回答张一鸣刚才的问题:“河面上空旷,他们应该先看见了我们。信号不能打得太晚,不然我们的船不容易靠到准确的地点。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靠岸的,何况我们还要卸货。”
说话间,船已到岸边。
从岸边草丛里立刻跳出两个人来,张一鸣一看,其中一个竟然就是跟莫老板在一起的那小青年。
看来这货真是莫老板的,至少莫老板有份。
难怪后来这次去莫老板处没见到这小青年,原来先行过来做接应了。
东兴和芒街被中越两国划定为边贸城市,两地的居民往来于这两地之间是非常方便的,几乎不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即便是外地人,就像张一鸣,如果只是想到芒街的话,其实也不难,花几十块钱就可以办理正式的边境证,然后便能出入芒街了。
但是要想离开芒街深入越南内地,没有人帮助就非常困难了,张一鸣找莫老板帮助偷渡,就是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是河内。
小青年跳上船,见到张一鸣也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张一鸣立刻摆出一幅没好气的面孔,“你以为我想来?妈的五万块给了你们至今没动静,我得挣钱吃饭啊。”
张一鸣的遭遇肯定是莫老板的惯用伎俩,从最初郑老七那里张一鸣早就知道,今晚那伙计的话里也听得出这个意思,此时,小青年的反应再次证明这一点。
也许是还不会掩饰,或者根本就没打算掩饰,听了张一鸣的话,小青年立刻有一种心知肚明的神情,张一鸣想他大概把自己看成又一个被利用的傻瓜了。
小青年嘿嘿干笑一下,道:“别急,你就先替我们干点事挣点钱,有了钱,你想去美国我们也能送你去。”
张一鸣心想,他妈的就这样被你们利用一晚上,搞不好还要冒挨枪的危险,才得100块钱,我要真想偷渡,哪辈子才存得够钱养你们这些兔崽子。
张一鸣做出仍然心里有气的样子,也不搭小青年的言,只对一起来那伙计道:“开工吧。夜长梦多,我可不是来旅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