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娘倒是很看重你啊,明明你跟本小姐都已经约好了,却还抽空把你叫去。”李花溪坐在马车里,像是随口提起似的对着面前的张阿大说到。
张阿大听出李花溪话里不大满意的意思,倒是也明白和自己误了些许时间有关,只得说到:“二小姐有所不知,大夫人身子突发不适,我为她检查情况,所以才耽误了些时间。”
李花溪柳眉一挑,半信半疑的讶异道:“大姨娘病了?什么病?”
张阿大心里微微一笑,打算吓唬一下她,于是看着李花溪回答道:“与昨日我们谈及的病症差不多。”
“静脉曲张?”李花溪倒是脸色一变,她没想到昨日聊到的病症这么快就真出现了,还是在熟识之人的身上。
这让李花溪的危机感更强了。
张阿大连忙摇了摇头,说到:“不是此病,但也是腿脚之疾,静脉曲张是因久站,而大夫人则因久动。”
“原来如此,大姨娘确实辛苦,不像二姨娘和娘亲一般深居简出的。”李花溪虽然骄傲,但也是明事理的,对周茹感情上虽然不是很亲近,心里却也是尊敬信服这位姨娘的为人处事。
李花溪神色变幻了一下,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也未曾开口,一路上沉默着,到了目的地。
“冯府?可是冯知事的府上?”张阿大下了马车,搀扶李花溪下来,看了一眼大门上赫然写着冯府二字的牌匾,神情不由得怪异道。
“自然是冯知事的府邸,这江阴姓冯的官员大户,也就这一家。”李花溪在一旁回答道。
张阿大确实没想到会有这么巧,李花溪带来参加的诗画会,竟与李玉蝶提到的聚会都是冯家小姐冯竹韵所举办。
整个江阴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数,到处都有类似的聚会,所以一开始张阿大倒也没怎么在意。
可如今事情赶巧,张阿大也是始料未及,心里想着今天来帮李花溪这个忙,说不定还能有些意外收获,这下他也开始期待能不能乘机抓到宋迁的小尾巴了。
李花溪持着赴会的帖子,毫无阻拦的领着张阿大进了冯府。
二人顺着冯府下人的指引,一路来到了府中的宴客区。
宴客区乃是一片园林,由工匠们精心雕琢的花草树木环绕着一方池水,紧挨着养着各色锦鲤的池塘边,则是专门用来宴请宾客,观赏美景的亭台回廊。
整个园林不算太大,但是每一处空间都被精心利用,构建出一种相互和谐,却又层次交错的结构,由此体现出一种小而美的艺术感,充分诠释了中式园林标准的后花园。
张阿大与李花溪沿着池塘上建起的长廊来到园林,眼前景观让张阿大不免有些咋舌。
虽然这冯府的规模并不算太夸张,但里面精致的景观建筑却已经不太符合一个知事所住的府邸了!
张阿大不由小声感叹道:“这冯府可真是建造的尤为精致啊!说起来,江阴虽算得上富庶,但也远不及江浙中心的金麟城那般繁华,可没想到这江阴知事的俸禄似乎堪比金麟水平啊。”
李花溪听出张阿大言外之意,暗指这冯知事的府邸的繁华程度,已然不输金麟高官,怕不是涉及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那照你这么说,先不提这冯府,咱们李家的宅子虽不及冯府精美,但占地却也是十分夸张了,你可曾见有人因此嚼舌根子?”李花溪脚步轻慢的走着,话语间也只有身旁的张阿大能听见。
“二小姐,冯府与咱们李府怎能类比,若是搁在早年间重农抑商,单凭李府占地这一点,都够下狱重罚!
皇太后摄政以后,扶持商人促进贸易,解除了对商贾的诸多限制,再加上老爷在江阴广做善事,造福百姓,又用了高价收购土地,扩充宅邸。
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方方面面的都没有问题。
但是本朝的官员有规定,家中不可从商,除非朝廷赏赐,若无些敛财手段,光凭俸禄怎能有如此宅院?”
张阿大的一番话听上去似乎有些太过较真,毕竟官员就算不伸手取利,也有人为行方便,巴结官府,主动将好处双手奉上。
所以官员收受些贿赂是普遍情况,只要不因此违法犯罪,为求利益不择手段,能够老老实实履行职责。
只是给人行个方便开个后门的话,基本上都不会有人过问。
而张阿大之所以特意提出,便是因为修筑冯府的钱财,光靠这种“合法贪污”
的手段,是根本满足不了的!
李花溪听完皱了皱眉,看了张阿大一眼说道:“你是觉得本小姐笨到识人不明?”
“阿大不敢。”
见张阿大毫不生气,微微低头道歉的姿态,李花溪倒也不刁难他,目光转回前方,边走边说到:
“你有所不知,这冯府本来是江阴黄氏的宅子,他家乃是当年江阴数一数二的豪商,连我们李家当时都得仰仗黄氏鼻息!
后来黄氏因勾结官员,压榨百姓迅速扩张,后来越发胆大包天!十年前江浙大水,黄氏乘机屯粮涨价,逼得灾民闹出了民变,被朝廷直接砍头抄家,这宅子后来就闲置下来,直到冯知事上任后才分给他做府邸。”
张阿大这才恍然,毕竟十年前他还未到江阴,这些旧事他也不了解:“原来如此,是阿大想得太多了,请二小姐见谅。”
李花溪抿了抿唇,摆手道:“无妨的,你也是好意,只不过你要记得我可不是我那傻乎乎的姐姐,你不需要像对待她那样担心我。”
张阿大不由扯了扯嘴角,他倒是没想到李花溪还把他对李玉蝶的态度看在了眼里。
这么看来,这位二小姐倒不是眼高于顶,只是不会随意表露想法而已。
“阿大记着了。”
二人一同走进四方的池上庭院,只见到处都已经站着青年男女,而庭院四面的柱子和内部回廊的边缘,早已摆放了屏风,挂满了许多鉴赏的诗词书画。
有名家作品,也有青年才俊自创的作品,其中也包括冯府小姐冯竹韵的作品。
这些参会的才子佳人或是携友交谈,品鉴字画,或是观赏美景,即兴作诗。
反正有才学的秀才学,才学不够便以颜值,人设相凑。
“李家二小姐来了!”
“在下颇为欣赏李小姐的画作,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观到小姐新作?”
“听闻韩大师暂居江阴便是看中李小姐的天赋,留在此处亲自指点,如今李小姐得了大师授艺,画技必然又到了新的高度!”
李花溪刚一进庭院中,便立刻围上来好几个青年男女攀谈吹捧。
张阿大倒是没想到自家二小姐还挺受欢迎,原本以为她这般性格的女子,社交面不会太广。
不过此刻李花溪虽然身姿亭亭,螓首微抬的立着,如同骄傲的天鹅,但是与人交谈的态度却也称得上知书达理,平易近人。
再加上她书画的才名,受欢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花溪见过冯小姐。”李花溪微微躬身,向着迎面而来的女子说到。
张阿大转头看去,只见一明艳照人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袭黛青色的水墨长裙,步伐袅娜的走来。
这女子美貌不输李花溪,年岁又比李花溪成熟些许,身姿已然发育的婀娜动人,容貌又比娇艳清冷的李花溪少了一些锋利,多了一丝温婉大气。
“竹韵见过李小姐,欢迎李小姐前来赴会~”冯竹韵来到李花溪面前,躬身还礼道。
不愧是官家小姐,举止姿态颇为讲究,找不出一点儿不合礼仪之处,张阿大看着冯竹韵,心中不由生出赏心悦目之感。
“冯小姐客气了,今日花溪赴宴,特带了新作的拙作,供各位观赏评鉴。”
李花溪说着,看了身旁的张阿大一眼。
张阿大将下车前李花溪交给他的长条布袋打开,从里面抽出了画卷,缓缓打开,展示在冯竹韵和旁边的青年男女面前。
有赖于张阿大身高臂长,一张画卷完全展开,李花溪的画作顿时吸引了周围青年男女的目光。
而冯竹韵却是看向了张阿大,不知是不是因为张阿大的视线一直在看她,被冯竹韵察觉到,于是此刻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有些出乎冯竹韵的意料,她没有在这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脸上看到任何令人不快的神色,见自己看着他,他也只是非常平静的微微低头示意。
冯竹韵没有在意,短短一眼,便和周围人一同注视着画卷。
“不愧是江阴书画第一的才女,李小姐的画功,在我看来已然胜似名家之作!”
“的确如此,此画颇有旧朝严画圣之神韵,却又有李小姐自成一脉的风格!
颇为让人沉迷其中啊!”
面对周围快要把李花溪吹上天的赞扬声,她本人却显得格外平静淡定。
张阿大不免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他还没看过李花溪的画,此刻也不便低头去看,只是心里在想,自家二小姐的境界真的有如此牛逼?
冯竹韵倒是不像周围的才子佳人般献上赞美,而是仔细的欣赏了一番李花溪的画作,等一旁的称赞声差不多了,才面露欣喜的说道:
“今日有了李小姐这幅画作,定能为我办的这场宴会增光添彩!烦请贵府家丁将画作交由丫鬟悬挂,让诸位才俊鉴赏!”
“来人,领李小姐的随从入偏殿用茶。”张阿大将画卷交给迎上来的丫鬟,冯竹韵便顺势安排道。
“等等,他并非我的随从,而是被我邀请来一同赴会的!”李花溪一听,连忙出言阻止道。
冯竹韵不免眨了眨眼睛,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张阿大,她倒是没看出来这个外形酷似看家护院般的男子像是来赴会的,因为对方无论是气质和装束都堪称平平无奇,丝毫不像是来参加诗画会的。
“哦?恕竹韵眼拙,错把这位公子认作贵府家丁,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冯竹韵深深一礼,道歉的诚意深不深不知道,但是从张阿大的视角看去,这位冯小姐的胸中沟壑还是很深的,咳咳。
张阿大看了一眼李花溪,对方立刻给了他一个眼神,张阿大意会,随即还礼道:“冯小姐不必在意,在下姓张,名牧玄,来自雍州。”
此话一出,所有人不免侧目,冯竹韵亦是眨了眨眼睛,试探道:“公子莫不是出自当朝张太师的族氏?”
“非也非也,雍州张姓颇多,在下倒是没有那个福分。”张阿大微笑着摇头道。
一旁的人群不知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通通放松了下来,而冯竹韵并未表露出什么神情,转而又向张阿大问到:“那张公子,不知这琴棋书画,阁下最擅长哪一方面?”
“回冯小姐,琴棋书画在下皆不擅长。”张阿大回答的理直气壮,可谓毫不在意。
刚刚还以为自己遇到贵人的才子佳人们,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面面相觑,对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观感一降再降。
而冯竹韵面对这个回答,一时间也无法接话,有些搞不清状况的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李花溪。
李花溪此刻也是心头无语,她只是想让张阿大别自暴身份就行,可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不省心,一会儿编造个身份和当朝太师扯上关系,随即又说自己一窍不通跑来参加诗画会!
此时看到冯竹韵递过来询问的眼神,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有些“灿烂”的笑容,转而看向身旁的张阿大,说到:“张公子本人既在场,花颜也不便越俎代庖,公子也别卖关子,便对各位直说了吧。”
“说来惭愧,在下对于创作之道确实没有什么天赋,只不过会点雕刻的手段,平时用来打发时间罢了。若要非说擅长的本领,那在下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些自信的,此次托李小姐一同赴会,便是想来鉴赏参观一番。”
听完张阿大的话,在场的人对他也没什么再结交的兴趣,毕竟张阿大既无身份也无才华,只会些雕刻小道,还大言不惭自称善于鉴赏。
各位大家闺秀,青年才女对张阿大虽说谈不上厌恶和轻视,却也对这个相貌平平,看起来跟玉树临风四个字不沾边的男人不太感冒。
冯竹韵作为主人,对待来客当然不会表现出失礼的表现,依旧是客客气气,十分有礼的对张阿大说到:
“原来如此,既然来了,张公子便好好游玩欣赏一番吧,想必竹韵精心准备的聚会,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一定一定。”张阿大回答道。
李花溪见糊弄过关,也松了一口气,她也不希望张阿大牛皮吹的太大,如今这番结果已经是正好。
“对了,请问冯小姐,画艺堂的小厅安排在何处?”李花溪把话题一转,询问道。
“我安排在靠近内院的地方了,那边较为清净些,不过此刻你画艺堂的同窗尚未到齐,宋师也还未赴会。”
冯竹韵提前接受了李花溪所在的潇湘画艺堂的请求,给她们安排了专门的绘画厅,供她们在参观期间可以有地方练习画技。
李花溪听闻微微皱眉,随即便恢复平静,眉头舒展道:“麻烦冯小姐了,那我先到处逛逛,等到宋师到了,请派人通知花溪一声,多谢了。”
“自然可以,那李小姐暂请自便,我还有客人要迎接,先失陪了。”冯竹韵微微躬身,随即便带着丫鬟离开。
张阿大眼看周围的青年男女一副邀请李花溪攀谈观赏的模样,自然不愿意当他们眼中的碍事者,于是也主动道:“那我也随处游玩一番吧,你还有朋友,不必顾及我。”
李花溪略微有些歉意,知道张阿大在这样的环境里可能不大自在,便也不强求,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待会儿记得与我汇合,如果找不到我,你便找丫鬟询问她画艺堂小厅的位置,到那去寻我。”
张阿大点了点头,脱离围拢着李花溪的人群,自顾自的走到了庭中。
其实张阿大心中倒没有李花溪所想象的那般为难,毕竟他本就不是来此游玩,而是奉了二夫人的指示,陪着李花溪过来,算是履行府中的吩咐,只是比较轻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