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梦到那一幕,自己被赤身裸体地绑缚在高台上,受尽酷刑。
夏日的阳光强烈得让人炫目,鞭子像一条阴郁的蛇噬咬着他的肌肤。
若干双眼睛在盯着他,冷酷,讥嘲,轻蔑……没有一双眼里有一点点温度。
他感觉力气正在急速流失,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出丝毫的暖意,灵魂正在离体而去,冷眼瞧着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
生无可恋。
如果人生注定就是如此寒冷如此无情,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放手吧,他已经累了,倦了,不想再挣扎。
就这样躲入死神的黑色羽翼,那无人打扰的长眠如此甘美如此诱惑。
然而还有什么东西仍在搅动他铅死的神经,心像是缺失了一块,让他仍在这凄冷的尘世间徘徊不忍离去。
“不要放弃,你知道,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是谁?
这个一直在他耳畔鼓励他的人是谁?
是山下老师么?
不,那只是一个坍塌的幻象。
那么,这个人是谁?
声音渐渐清晰,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答应我,不管处境有多绝望,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来救你。”
“我们会有未来的,一定会。”
他还记得那双温暖的手……
他还记得那双温柔的眼……
清孝的面庞逐渐变得清晰,似远还近,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眉梢眼角满溢着怜惜与悲伤。
“对不起……”他喃喃的道:“我不该连累你,更不该怀疑你……”
清孝不言不动,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眼神温暖沉静,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就像万古苍凉的落日烟景,那么美,却让他的心不可遏止地疼痛起来。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他艰难地道,“我是该让你逃跑的,可是,那个时候,突然之间就不想说了,说不出来……那时候,就感到,真的很不想你离开,很不想你离开我……”
他的声音哽咽了,慢慢地伸出手,想去抚摸爱人的面庞。
然而触手处,那坚毅的面孔突然有裂片剥落,像一滴墨色的泪。
紧接着,整张面孔都显出无数裂痕,象破碎的瓷器。
他大惊,张臂欲抱,却加速了碎裂的程度,清孝整个人都突然裂开,化为万千碎片,随风,消失无痕。
“啊——”他大叫一声,冷汗淋漓而下。
扭曲的面孔,惊恐的眼神,画面就此定格,并迅速放大,占满了整个屏幕。
忍微笑,举杯:“你还好么,我的小奴隶?”
今夜月色正好,忍微笑着闭上眼睛,回味起同样的场景,仿佛又看到奴隶那抽搐的四肢,空虚的眼神。
那颗倔强的心灵正像阳光下的一丝冰似的慢慢融化。
破碎。
虚空。
曾经强如武士刀,终也软弱如樱瓣。
曾经咆哮如龙激情澎湃如穿行于峡谷的怒江,终在他的指引下,慢慢地平息了风涛,归于那唯一的海。
原始的、纯粹的、宁静而漆黑的海。
黑色,属于他的颜色。
热情已经冷却,被岁月熬炼成浓黑的墨,由表及里,一层一层的浸染,营造出地狱的第十九重。
他是调教师,致力于征服与毁灭。
他是炼金士,将五光十色的世间提炼成沉重而冰冷的金属。
他是灵魂的收集者,让那些沉醉于幻象和迷境中的灵魂变得单一而纯粹。
忍抬头望着屏幕上的面孔,或许他该感激这个奴隶?
在征服这个奴隶的过程中,终于抛弃了习惯性的麻木厌倦,让他找回了久违的激情,重新爱上了调教师这个职业。
当他看到那张曾经生气勃勃的面孔逐渐变得空动茫然的时候,他确实感觉到了体内沸腾的热血。
直到清孝的出现中断了一切。
虽然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甚至先前还有故意放水,以便安排好在奴隶屋对面的展示台上演出这幕好戏,但眼看着那双已经失去生趣的眼突然因别人而焕发出神采,还是很让人不爽。
不过也只是把打破的时间推后了几天而已。
何况,真田组的大少爷如果真的趁机逃跑了,那还真成了笑话,带来的麻烦事更是数之不尽。
一切仍在掌握中。
冰冷的红酒一饮而尽,凉凉的,带来夏天的味道。
忍歪着头看了一下屏幕上那张扭曲的脸,惊恐的眼,那是执着于世间情爱的痴人必然遭受到的报应。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佛经上说,陷身于情焰爱火中的人们将会患得患失,使诸苦转本加极,如身心倒悬,虽千万劫,求出无期。
现在能够破除幻象,看清楚真实,倒是件好事呢。
“其实,你该感谢我才对。”忍喃喃地道,独自笑了起来。
月亮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夜风悄然从他的身边走过,静谧、安宁、而孤独。
伴随他的,一直都是这影子,这风,这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