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呛咳着,再度睁开的眼里已经没有阴霾,如同暴雨洗过后的天空,纯净而明朗:“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你想让我痛苦,你也知道这段记忆让我痛苦。”
他微笑着道:“可是你并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而痛苦。”
他微微一叹,低声道:“就连我以前,也不知道……”
“长久以来,我一直不知道我对吉野先生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恨。我想我是恨着他的,因为他对我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是十岁以前的记忆是如此美丽,这一生我再也不曾那么快乐过。”
“我曾以为我恨他,是因为他强暴我,苛待我。现在我才明白,我真正恨的,是他十几年对我不闻不问,恨他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待我。在恨着他,盘算着报复他的时候,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感情在他身上。”
忍悠然道:“可惜你不管是爱他还是恨他,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有他的家庭,他的子女,他从头到尾都不属于你。”
“是的,不管我怎么做,过去的爱已经不可能重来。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有他的生活,我对他来说只是个误会。”羽平静地说,无喜也无悲,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忍淡淡地瞧着他,眼里似怜悯又似讥诮:“可怜的家伙!你这些年这么努力,大概也是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吧?可惜啊可惜,就算你再成功,在他眼里也只是个屁。”
羽笑了起来,那是轻松的、解脱的笑:“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从小被人骂来骂去,所以我的自尊心比一般人还要强烈,很怕被人瞧不起,一心想做出点什么给别人看,也包括给他看。看着别人仰视的、尊敬的眼神,很是心满意足。直到来到这里……”
他的眼神已变得悠远,似已陷入沉思中:“我一直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是不是别人当我是狗,我就真的是狗?别人说我一钱不值,我就真的什么也不是?当然不是,我还是我,别人的贬低,不能让我变得更低贱,别人的尊敬,也不能让我真的就高贵起来。”
忍嗤的冷笑一声,道:“你还真会自我麻醉。说穿了是因为你得不到你继父的注意,干脆说这些其实无关紧要吧?”
羽淡淡一笑,道:“我会痛苦,是因为以前我真的在乎他。如果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怎么看我,又有什么要紧?”
“过去一年,是外人眼里我最风光的一年,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快乐。周旋在那些人和事之间,做了很多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情,仔细想来,还不如十岁以前的我那么自在快乐,因为那个时候,有那么多人在真心疼爱我。”
他看着手腕上的镣铐和皮索,淡然道:“虽然你不曾告诉过我你的委托人是谁,我也大致可以猜到,多半跟这笔飞来横财有关。看来,钱不仅不能给我带来快乐,甚至不能给我带来安全。既然如此,我以前花费那么多精力去追逐财富,去赢得那些陌生人的尊敬,岂不是很可笑?”
他果然笑了起来,眼神已变得异常温柔,喃喃地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傻。希望不曾因此错过那些真正值得我珍惜的,也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看着他苍白恬静的面容,忍只觉心火在渐渐升起,冷冷地道:“因为他不爱你,所以就成了陌生人了?这样自欺欺人未免太可笑了!活那么大,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你,你不觉得你活得很失败,很可怜么?”
羽安静地道:“他爱过我,但这只是一个错误,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看了那些照片,如果我还要认为他是我父亲,还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才叫自欺欺人。再说……”
他的唇边慢慢浮现起一丝微笑,低声道:“再说,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爱我?”
他眼里的惶恐、警戒、和寂寥,已经慢慢被一种近乎痛楚的温柔和悲哀所取代。
深深的眷恋和无尽的哀伤自那双眼里流泻而出,没有人会怀疑,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正在被人深爱着。
莫名的酸涩和愤怒攫住了忍的心,本能的就想讽刺,又勉强忍住,低笑道:“爱你?谁爱你?你母亲?你父亲?你的那些兄弟姐妹?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
羽微笑道:“你不承认有什么关系?你对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那段过去埋藏在我心里已经很久,快要发烂了,如果不是你强行闯入我的记忆,用这么残酷的方式逼我直接面对,我大概永远也没有这个勇气再来回忆分析,也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解脱。”
“是的,就算再不舍,童年已经过去,吉野先生终究不是我父亲。”他心平气和地道,“与其总是为逝去的东西愤愤不平,还不如把握好手中的幸福,再不要错过。”
他又笑了起来:“拿钱去羞辱他,想触动他,这想法真的很幼稚。不过现在我倒是庆幸没有采取其他极端措施,如果真的逼他破产跳楼,只怕这一世也走不出他的阴影了。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他沉思着道:“真正的痊愈并不是伤口消失或再也不痛,而是指人们在所受的磨难中找到了某些意义,才能继续生活下去。这话是你说的吧,很有道理的一句话,我会记住的。”
忍直气得浑身发抖,居然尚能维持风度,沉着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调教师成了你的心理医生?”
那语气的冰冷让羽陡然回过神来,眼里已多了惊恐,呐呐地道:“其实我是真心地感谢你,不过我也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好吧,主人,请惩罚你的奴隶吧,但能不能不要用木马?这身体真的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
他越说越是小声,到后来几乎低如虫鸣:“当然,你是主人,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惩罚你的奴隶。我还是会哭泣,会求饶,会为了能让你大发慈悲而出尽丑态……”
他苦笑道:“反正在你面前,我也早就没什么尊严可言……”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如果不是镣铐和皮索的拘束,恐怕早就缩成一团了。
但这就和因为性爱的愉悦而战栗一样,身体的恐惧和屈服并没有任何意义。
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
忍大步走在回廊上,愤怒和挫败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撕裂。
手机不合时宜地在此时响起,传来龙介焦急的语音:“阿忍,你哪里进行得怎么样了?警方把浅见羽失踪的消息公布了,这段时间财团的股票跌了很多……”
满腔怒火一齐宣泄出来,忍怒道:“你家的股票下跌关我什么事?你那什么怪物弟弟,软硬不吃,他吃准了我不敢掐死他么?”
龙介一呆,半天才试探着道:“阿忍,你怎么了?”
忍喘了口气,冲着话筒大吼一声:“去死!”抬手将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撞在墙壁上,摔成两半,机盖正好砸在探头出来看热闹的木户脚背上。
木户吓了一跳,立刻把头缩了回去,不敢招惹暴怒中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