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察着羽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嗯,我是说,其实S M如果没有强迫的成分,也是种不错的性 爱方式,可以增加情趣的……”
灯光下只见羽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地道:“你想说什么,清孝?”
清孝咽了口唾沫,无端端地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道:“我觉得,那个,其实……”
羽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很希望看见我被鞭子一抽就发情的样子么?”
清孝呆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道:“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他瞅了一下外面已经有些泛白的天空,自嘲地一笑,道:“快天亮了,怪不得脑子不大清醒乱说话,睡觉吧!”
他麻利地上床,关灯,在羽的前额上吻了一下,道:“你也睡一会儿吧!”随即裹紧被子,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羽并不宁静的呼吸,知道对方此刻心里必定是乱作一团,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因为他自己也说不上好过,乱七八糟地掠过很多念头,却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思考。他果断地决定放弃,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但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羽低低地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可是我真的不想走回旧路。”
听得出羽是在极力保持平静,但还是能听到语音中带了一丝颤抖,也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愤怒。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才继续道,“你给我的是有尊严的爱情,即使没有那个,也是无所谓的!”
清孝心中一动,支起上身,看着羽。羽蜷曲着身体,面色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借着外面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清孝看见他眼角隐隐有湿意。
——真的可以无所谓吗?彼此都是男人,有理由怀疑这种坚持可以持续多久。
——为什么你会这么介意,是单纯地不能接受S M,即使只是形式上的?还是你依然不能走出过去,依然对那个人存有阴影?
一时间,清孝真的很想问他,在他的心目中,那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痛恨,是厌恶,还是混杂着某种他自己也不能理解无法解释的情绪?
只是话到唇边,终究是压了下去。清孝悄无声息地躺回去,仰着头盯着窗外昏暗的树影。天光微白,似乎有风,浅墨色的树叶轻轻摇晃,影影绰绰地不甚分明。他有些恍惚地想起很多久远的往事,那些离开和死去的人。
手不觉地向身旁摸去,碰触到羽的身体,感觉到那紧绷的肌肉和微凉的肌肤,象是触摸到一块坚硬却又脆弱的玉。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欢喜而又悲哀,无关过去,无关未来,只是为了这一刻肌肤相触的温暖与实在。
双臂慢慢合拢,他小心地触摸着这具身体,仿佛触摸到生命本身。在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里,有一种历经摧折而仍然存在的力量与美。
手向上摸索,覆盖在羽的胸膛上,感觉到对方心跳渐渐变得平稳和缓,他慢慢地道:“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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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清孝这样对他说。
羽悄悄地吸了口气,把头埋入枕头中。明明知道,清孝期待的就是自己回过身去给一个热烈的拥抱,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面对情人的面容。对方脸上那温柔而又怜惜的神情于他简直是一种酷刑,让他再一次地深刻认识到自己身心两方面的残缺和……对清孝的拖累。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一生,他被很多人背叛过,欺辱过,那滋味很难受。但唯一比被他人辜负更让他难受的,就是伤害他最在乎也最在乎他的人。
本应是天之骄子,站在阳光下接受所有人的仰视与羡慕,现在却只能躲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屋里,承受着社会主流道德的谴责和自己内心负罪感的折磨。走到这一步,清孝是不甘心的。他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清孝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每次一想到这一点,强烈的负疚感就像火焰似的灼烧着他的心。
放弃事业,放弃理想,甚至为他放弃做人的原则和道德底线……他何德何能,如何来回报这么重的深情?承受不了的时候就想放弃,干脆躲得远远的,不用再面对那双期待的眼睛。
只是也就想想算了。离开清孝,他根本无路可去。何况到了今天,他若是逃避,清孝的所有付出岂非成了笑话?
只能咬牙跟上,希望自己尽快康复,好歹也像一个人样,或多或少对清孝也是个安慰。
但……真的好艰难。
不是不努力的。但有些东西早已渗透到血液之中,深入到骨髓里去,不因岁月的流逝和环境的改变而消逝。
不是努力就有结果。
不是付出就有回报。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一旦降临到自己头上,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想到极端处就是恨,恨天恨地恨社会,只觉举世皆敌,除清孝外,再没一个好人。
而最最痛恨的,当然就是那个人。
对清孝的爱有多深刻,对那个人的恨就有多强烈。
尘封已久的情感一旦突破重重篱障,便象洪水一般席卷过心灵的大地,他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长期在麻木的状态中生活,梦游般行走,他愿意全身心地去拥抱这种尖锐得让他不安的情绪,即使会将他割得鲜血淋漓。
对自身的沮丧,对爱人的歉疚,对仇敌的憎恨……每一种情绪都只会带给他痛苦,但他欢迎这痛苦,这痛苦带给他存在感,让他知道,自己依然活着。
——作为一个人活着,而不是没有心的木偶。
在这个初秋的清晨,他慢慢蜷缩起身体,清孝仍在身后抱住他,带给他珍贵的热量。自始至终,他不曾回头。
或许……或许将来会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含笑面对爱人热情的拥抱,但不是现在,不是……
他这样想着,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负歉疚折磨得不能安眠,但他未免太高估自己的良心了,似乎没过多久,他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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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在一阵剪草机的轰鸣声中惊醒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清孝正在庭院里忙碌,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他又开始挥舞锄头挖土。天气并不热,但他也累出了一身大汗。
羽伫立在门口的阴影处凝视着他的背影。他的一头长发简单地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上半身完全赤裸,汗水沿着背脊流下来。阳光明亮却带着凉意,透过高大的树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的肌肤原本是古铜色,也不知是上身不常晒太阳,还是这阵子在家里呆久了的缘故,羽总觉得他的肤色变浅了一些。
羽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清孝抬起头来冲羽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嗨!睡醒了么?我没有吵到你吧?”
羽呆了呆,含糊地答了一句:“嗯。”低头一看,清孝已经挖了一个不小的坑,正在培土。他脚下有一株开着白色花朵的植物。微风吹过,铃铛似的花朵轻轻摇曳,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桔梗花是你新买的?”羽瞥了一眼,根部的包装都还未拆开。
“是啊。庭院里的花草没人照料,有些花都快枯死了。想着还是收拾一下,免得房子的主人回来不高兴。” 清孝小心地拿起那株花,拆除包装,连本身的泥土一起移植到坑中。
羽怔了怔,道:“租约上有要求我们为他照料好花草,否则需要赔偿么?”
清孝不在意地道:“那倒没有。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俯下身去,专注地施肥、培土,一丝不苟。汗水从他的前额沁出来,阳光下闪烁晶莹。羽呆呆地看着他赤着上身忙这忙那,动作敏捷灵动,不禁道:“清孝……”
清孝抬起头来粲然一笑,道:“怎么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清孝笑笑道:“已经种好了,能帮我浇点水么?水管在那边,接一点点就可以,不要很多。”
羽依言接了点水洒在黝黑的泥土里,有一些溅到了花瓣和枝叶上。沾着水汽的桔梗花看上去异样美丽。羽怔怔地看着那株花,忽然想起了一年前那个水汽氤氲的黄昏,自己拿着一束桔梗花走进客厅,看见清孝正坐在窗台上,暮色渐浓渐深,将窗外的树影投射在他身上,而他一动不动,任由铅灰色的阴影一寸一寸地将他吞噬。
那一幕给羽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仿佛亲眼看到一个灵魂在慢慢毁灭。
甜蜜而绝望的纠缠,绵绵不绝的秋雨,零落一地的桔梗花……
他被回忆所吞没,以致于清孝叫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听见。清孝不得不推了推他:“小羽?”
“啊?”他蓦地惊醒过来,却见清孝已洗干净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其实并不渴,但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只要是来自清孝的要求,他一直都没法子拒绝。
他们坐到最高的那级台阶上,看着被整理得焕然一新的庭院。满眼浓绿中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几株白色的桔梗花,微醺的风吹拂着,阵阵幽香如潮水般时隐时现。
靠近白色的围栏处,有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上面挂了一个鸟食巢。那是清孝空闲时用木板钉的,隔几天去换一下水和鸟食,引得附近的野鸟常常来啄食,见人来也不躲,倒像是他们自己养的一样。
清孝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撒了些面包屑过去,几只鸟咕咕咕地叫了几声,从鸟食巢上飞下来, 开始啄食那些面包屑。
“我一上午的成果,漂亮吧?”清孝的口气中颇有几分骄傲,就像个小孩子向家长展示自己全A的作业簿等待表扬。
羽再蠢也知道点头:“是很漂亮。”
清孝微笑,漫不经心地抛洒着面包屑,越抛越近,那几只鸟便离他们越来越近,其中一只黄嘴黑腿的鸟居然大着胆子在清孝的手里啄食起来。
清孝掰了一小块面包递给羽,道:“喜欢么?你也来吧,这些小鸟很可爱。”
羽无声地接过,还没来得及喂,那只黄嘴鸟突地在他手指上啄了一下,他吓了一跳,一缩手,面包便掉到地上。那只鸟顺理成章地将面包叼到一边去,狠狠地啄了几口,好像觉得有点不对似的,停下来偏着头看着他,黑眼睛圆溜溜的,很无辜的模样。
他不觉笑起来,道:“这鸟好凶,居然用抢的。”
清孝也笑道:“谁叫你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看看我的。”他伸手过去,又快又准地捏住那鸟儿的脖子,将它握在手里。那鸟儿顿时缩成一团,但似乎并不十分害怕,咕咕咕地叫了几声,用头蹭了蹭清孝的手指,竟像是撒娇的样子。
清孝一笑松手,它便拍打着翅膀飞走,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和煦的秋阳照射下来,似乎每一根羽毛都闪耀着金色。
羽出神地看着那只振翼疾飞的鸟,眼中竟似有些羡慕。
身旁传来清孝梦呓般的语音:“我说过,我们会有未来的……到了我们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喂鸽子,喂鱼……”
羽垂下头,只觉酸涩。“可是你并不老。”他慢慢地道,“才三十出头,远远没有到退休喂鸽子的年纪。”
清孝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他躺下来,头枕着冰冷的石台,望着寥廓高远的天空和天边的雨云。“不过我已经准备退休了。”他忽然笑了笑,道,“昨天递交了辞职信。”
羽一震,瞪大眼睛盯着他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啊。”清孝轻描淡写地道,“我和那间公司签了一年的合同,现在快到期了,我看他们也不想再雇佣我的样子,还是自己先交辞职信算了。”
他看着羽吃惊的样子,不觉笑了笑,安慰似的拍拍羽的手背,道:“别担心,我早就计划着这一天了。你脖子的伤痕也好得差不多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羽喘了口气,努力放松僵硬的手指,道:“为什么做这么重大的决定都不告诉我?我……我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吧。”
清孝凝视着他的眼睛,温柔地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从此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家。这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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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当初那间医药公司招清孝进来是负责新药研究的,当然也是艾森伯格教授大力举荐、并且愿意亲自担任顾问的结果。但艾森伯格没做到一个月,就推说身体不好事务繁忙而辞去了顾问一职,公司也不知道他竟是和清孝闹翻了,所以对这位名师高徒还是很器重的,专门给他配了一个实验室和两个助手。
只是清孝想法早已改变,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为自己和羽安排后路上面,实验室的事情几乎全扔给了两位助手。一年下来,什么成果都没出,连个像样的报告都没有,公司毕竟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主管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清孝倒是无所谓,因为,他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说起来还是我这辈子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正当职业呢。”清孝嘴角微翘,神情说不出是嘲讽还是遗憾,“也就够付这一年的生活费,还及不上在真田组一个月的收入。”
看着羽专注的眼神,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望着天空。天边有大团大团白色的积雨云,像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秋阳给它们镶起了一道闪亮的金边,那庄严肃穆的形态,让人想起天国永恒的瞬间。
“好在回真田组那几年,我还攒了一些钱,不太干净,不过现在已经洗白了。几次整容手术做下来,还剩了不少,可以买一个小农场。”清孝凝望着天空,蓝天和白云便反映到他的眼眸里,清清亮亮的,是少见的纯净清澈。他的嘴角也往上翘着,却没有自嘲嘲世的冷漠讥诮,温暖和煦如此刻的秋阳。
“还记得吗?”他轻声道,“当初我们就是约好了,让你去我工作过的农场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