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橘夏木,是个默默无名的记者。
我虽算不上是个美男子,却也有着一副不算健壮也不算瘦弱的身材,180公分的个头,一张被所有人公认傻得出奇的娃娃脸——一位前辈形容说,我的脸是安在10岁小孩身上觉得可爱,安在17岁小孩身上觉得幼稚,安在我身上觉得白痴的脸……但是我真的有个治不好的毛病,反应神经比别人迟钝约五十倍。
在我所工作的杂志社里,我仍算是个菜鸟,经常被上司呼来喝去,做些打杂的工作。
看着前辈们四处采访忙着写稿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兴奋起来——要是有一天,我这个菜鸟也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记者,那该……
正当我拿着茶杯在茶水间里想得出神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在我肩上拍了一下——
“哎啊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立刻响起,不过叫的人不是我,是那个拍我的人——我被吓了一跳以后,条件反射地将手中的茶杯向身后扔了出去,顿时一百摄氏度的滚烫茶水尽数洒到了那个人身上。
我定睛一看,被我用滚烫的茶水淋到的正是我的上司。
我连忙抓起一旁的湿布往他身上猛擦,一边忙不迭的赔罪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上司是个小老头,本来脾气就不好的他此刻正要放口开骂,却闻到我手中的那块布上散发出的气味,愣了约有五秒钟,然后立刻昏厥过去。
旁边的同事看到了,马上反应过来打电话叫救护车把他送医院去了。
只有我愣在那里许久,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抹布是茶水间里那个不负责任的清洁大妈用来擦地板的,大概有三四十年没洗过,正散发出一股酸不像酸甜不像甜苦不像苦辣不像辣的腥臭味,而我因为天生神经比人迟钝几十倍竟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老头究竟是被这抹布的气味熏昏的还是给吓昏的我是不清楚,不过,这次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了。
结果,小老头住院了,而且一住还是三个月,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毕竟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但是我也去探了好几次病啊,也算是尽了心吧。
虽说第一次探病又不小心打翻了一杯开水,好巧不巧又倒他身上,结果本来是住院三天的病情恶化为住院一周;第二次探病时没注意,带了他最讨厌的百合花——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对这花过敏——结果住院一周的病情恶化为住院一个月;第三次探病时没注意,我摔了一跤,好死不死又压到了他身上,害得他脚骨骨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结果小老头的病情恶化为住院三个月。
第四次去探病的时候,我已经成了拒绝往来户,并且,我还被所有的同事称作灾星。
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些事情全是意外啊!
意外!
不过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以后,我的仕途会变得多么坎坷艰难呢?
我只能泪眼汪汪无语望苍天:“神啊!请不要抛弃我!”
“神没有抛弃你哦,小夏。你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啊,换来这个美差?!”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我差点又把茶杯扔了出去——好险,没造成另一件事故——回头一看,是我的前辈山田若实大姐。
“若实姐,你刚才说什么?”我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美差?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跟我这个菜鸟有关系,更别说我还造成了那么大的事故。
“还装傻哩!你这个混小子!上头派你去采访著名的人偶师——藤原雪大人!”若实姐两眼发光,就如满月夜里出来觅食的饿了三个月又两天外加十五小时的恶狼一般,“说起雪大人啊,他不仅是国内,不,应该说是世界著名的人偶师,还是个顶级的美男子啊!听说他的手艺超棒,由他亲手制作的一个人偶可以卖个几百上千万!他的祖父是国宝,父亲是准国宝,他自己也是个候补国宝!你这个超级菜鸟加白痴笨蛋外加神经迟钝加三级的家伙为什么可以去采访他啊!而且还是为期三天三夜的贴身跟踪采访!!……”她揪着我的领子叽里呱啦乱骂一通,我完全没听懂,待她说完那一长串如数家珍的那个什么藤原雪大人的英雄(?)事迹之后,我沉默了半晌,让自己本来就迟钝的脑子完全缓过气来以后,终于再次鼓起勇气道:“你说啥?!”
“你……你……”她似乎因为刚刚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然后现在喘不过气来,我连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她咕噜咕噜灌下之后丢给我一本厚厚的卷宗,“自己去看吧,反正就凭你这笨脑子,我说一万遍你也记不住的。”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我拾起她丢下的那本卷宗,嘀咕道:“藤原雪?好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啊。”
但当我翻开第一页,就看见首页印着一张A4纸大小的照片——美少年啊!
真正的美少年啊!
——雪白的长发飘逸,一身蓝色便装随意地穿着,白皙嫩滑如同婴儿般的皮肤,但是再加上那冷冰冰的脸,冷冰冰的眼,冷冰冰的微笑,冷冰冰的……不行,我浑身上下顿时如同浸泡在千年不化的寒冰泡制的泉水里一般,连脚趾都冻麻了……要我跟这个家伙形影不离的呆上三天?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在经过连续几天向上司抗议并且遭到驳回后,我终于认命,并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神秘的人偶制作师——藤原雪的人偶公馆前面。
当我看到这被站在门前向两旁看去都望不见的尽头的铁栅栏围绕着偌大的庭院的时候,格外迟钝的我竟然从心底里感到一股寒意——这公馆……好像鬼屋……
真的,不骗你。
透过铁栅栏看那伫立在广阔的庭院中的那幢爬满了常青藤的绿色三层建筑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凉了一半。
再走到铁门前,就听得喀嚓一响,铁门已经自动开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来应门,而且这古老的看起来已经历经了几个世纪的风霜雨雪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似乎也没安装什么防盗监视装置一类的东西——我又打了一个寒噤:神啊,无论你是多么讨厌我,至少让我活过这三天吧!
踏进这院子,铁门立刻在我身后关上了!
可是我回头一看,却连个鬼影都没有!
真是越来越像恐怖电影了!
我拎着行李包的带子,向那常春藤公馆前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院子还真是大啊,不仅大得可怕,而且也荒凉得让人害怕!
根本就没人在打理嘛!
杂草疯长,连大门通往主屋的小路都被杂草掩盖了。
而且什么乱七八糟的植物都有:唐葵、菖蒲、葫芦花,甚至还有蜜粉花和灯笼草!
院子深处还种着一棵半枯了的玫瑰树。
本该是百花争艳的美景,但不知为什么,摆到这个院子里来就显得格外杂乱,还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迟钝如我,都感到从脚底传上一阵凉意,背后更是冷飕飕的——现在可是八月啊!
八月!
最炎热的月份啊!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只是从门口到主屋的不长的一段路——其实也不短,因为这庭院太大了——我居然觉得走了似乎有几个世纪那么久。
好不容易终于在主屋门前站定,我深吸一口气,细细看了看这门——红木制造的大门,门上半人高的地方安着黄铜打造的狮子头门环——我伸出手,拉住着门环,还未来得及敲下去,门就开了。
我一手还拉着门环,结果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了屋里。
“好痛哦!”我摸着自己摔痛的屁股抱怨道,再一抬头,就看着面前是一张大脸,我呆滞了大约五秒钟,然后以高八度的D大调谱了一曲以后,终于看清眼前站的是一个人偶。
它看起来与一般的木头人偶无异,只是脚换成了轮子,两只手向前伸出,手上托着一个空的红木盘。
我站起身,抖了抖灰尘,再提起行李仔细地观察四周:这是一间超大的房子!
大厅极其宽敞,是完全西洋式的建筑风格。
挑高的天花板上安着一盏水晶吊灯,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已经有好几百年不用了。
屋子里四处摆放的都是人偶之类的东西,甚至连泰迪熊这些毛绒玩具都一堆堆地放在桌子上。
这间公馆本来就够阴森森的了,现在,我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突然,我的脚下传来咯哒咯哒的声音,我鼓起勇气向下一看,仍是那刚刚看见的人偶,只是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的脚下。
我再看去时,却见它缓缓移动起来,向前走去——不,不能说走,因为它是靠下方的轮子运动的,总之各位看官能明白我的意思便好。
那个奇怪的人偶向屋子深处移动去,仿佛是叫我跟着它一般。
我硬是压下想立即掉头离开的愿望,慢慢地极不情愿地移动脚步向里面移动。
不过哩,这屋子到底有多大啊?!
从大约半小时前我就跟着这奇怪木偶在这房子里瞎转悠了,怎么一个鬼影也没见到?
倒是随处放置的木偶看见了一堆又一堆。
就连我这感觉超迟钝的人都觉得这屋子里到处有奇怪的视线,这里该不会真的是……
正当我沉思的时候,幽暗的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忽然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
银白色的长发扎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幽蓝色的双眸就像是静谧的湖泊,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白皙的皮肤,丹若涂脂的嘴唇。
再加上一身淡蓝色的便装,更添了一分淡雅清新的气质,简直就是天仙下凡啊!
我看的呆了,直到‘她’出声叫我——不,确切地说,是等‘她’叫了我十几声以后,我才反应过来——咦,奇怪,为什么她看起来如此的面熟?
“你到底要看多久!”那“女子”不耐烦地道。
奇怪,她的声音怎么这么低沉?
“那个……这位小姐……请问……”我刚开口,却莫名其妙地被那个“女子”白了一眼:“你说谁是女的?”
“咦?”我呆立许久,然后不自觉地向“她”的胸部看去——平的。
“你……你是……男的?”我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完了,我的仙子啊……
“废话!怎么,你们杂志社终于没人了吗?派你这个菜鸟来?”他冷冷地说道,但我为什么觉得他的眼睛里含着笑?
还是超诡异的那一种。
“你就是藤原雪?”我呆呆的问道。
“给你们的资料上不是已经写的很清楚了吗,住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而且我还把照片都给了你们的说。”
“对不起,我一时没认出来。我是橘夏木。对了,你刚刚说终于是什么意思?”我这人反应迟钝,似乎上天为了弥补我这一缺点,所以让我的记忆力特好。
他微微一笑,不予回答,只是拾起地上的人偶,走回房间:“你也进来吧。”
我跟着他进入房间,一边细细想着他刚才的话,不禁打了个寒噤——
“那个,我们杂志社还派过其他记者来采访你吗?”
“有啊。”他走到屋子中央的沙发上坐下,将人偶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我,道:“来过七个了,都是来做贴身跟踪采访这个栏目,你是第八个。”
我糊涂了:“为什么要采访这么多次?”
他的嘴边浮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因为前七个都无法完成任务吧。”
“是老师您不让他们采访吗?”看来他的脾气不是很好,我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不是,我可是很期待着他们能将我的秘密公诸于世,这样我的人偶也会卖得更好。只是,他们似乎都没有那个福分呢。”
我吞了口口水:“福分?”
“对。第一个记者在来我家的路上不幸遇上了车祸;第二个记者在我的院子里碰到了蜜粉花,因为过敏住进了医院;第三个女记者似乎是个我的崇拜者,一听要来采访我兴奋过度犯了心脏病;第四个在进入我的公馆的时候被一个刚刻好的人偶头吓昏了过去;第五个都作好采访写完稿子了,结果稿子放在包里,要拿去交的时候遇上了抢劫,要去追小偷的时候不幸被跳楼的人砸伤了头;第六个……”
“好了,你别说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人是灾星吗?
而且绝对是个比我还要厉害个几十倍的超级大灾星!
接连七个来采访的记者都出意外,难怪这种差事会落到我这个刚出道没多久又笨手笨脚的记者头上。
他拿起那个刚刚领路的奇怪人偶,摆弄了起来。
我看着那个人偶诡异的脸,浑身不知不觉起了鸡皮疙瘩:“那个……”
“什么?”他仍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那个人偶,不经意地回答道。
“那个……你手上的是什么人偶呢?”我好奇地问道,毕竟这次来的目的是采访嘛,要是两手空空回去的话我大概会被若实姐K死。
“这叫‘敬茶人偶’。是江户时代被称作‘机关半藏’的细川半藏在《机巧图汇》里记载的活动人偶。”他将那个人偶放在地上,将一个茶杯放在它手中的托盘上,那人偶便慢慢向我走来,然后在我脚边停住。
“拿起那个茶杯,再放下。”
我照他的话做了,只见那个人偶在我拿起杯子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在我放下杯子之后转了个身,又走了回去。
“好厉害!”当雪从地上拿起那个人偶的时候,我不由得赞叹道,“可是,它为什么可以到门口去接我?”
他微微一笑,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漏。”
“啧,小气。”我小声地抱怨道,不过他好像没有听见一般放下人偶起身道:“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吧。”
“哦。”我拎了行李,跟着他往楼上走去。
这房子被称为人偶公馆还真一点不差——因为能摆东西的地方基本上都摆着人偶:有全新的,也有破旧的,甚至连人偶的配件,比如说手啊头啊什么的东西也随处可见。
“难怪有人被吓晕的。”我自言自语道。
“好了,到了。”他在二楼的一扇门前止步,推开门,我不禁从心底感到高兴——这一间房间似乎是整幢屋子里唯一没有人偶的地方!
我迫不及待地走进屋子,将行李丢到床上,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与众不同的房间:大约二十几平米的房间足够宽敞,两扇大窗子占去了几乎半堵墙,使得房间内的采光极好。
窗下是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盏台灯,一个笔筒,以及一摞书,尽是什么人偶制作方法图解一类的东西。
右边一张大床靠墙摆着,左边则是一不大但足够用的衣橱。
井井有条的房间与这个公馆仿佛格格不入,但却是我最喜欢的风格,这里将会是我今后三天的住所。
这样的话,这三天的工作应该会很愉快吧。
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对他的好感:也许,这位候补国宝级的大师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难相处的人。
“那么,就请你在这里休息。我会在三楼的工作室。在这三天里你可以四处走动,但是——”他突然拉长了声音说道,“请你不要到地下室去。”
“为什么?”我好奇地道。
他的脸色一黯,我立刻感到背上凉飕飕的:完了,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总而言之,不能去就不能去。”他转身向门外走去,“还有,如果你看到一只白狐狸的话不要惊讶,也不要伤害它,那是我的宠物。”
就像是夏季的雷阵雨一样突如其来,他的眼神在瞬间从带着诡异到极点的笑意的轻松模式转换变得严肃万分的警告威胁状态:“我还想再提醒你一点。这里是我家,请你遵守我的规矩。我听说你的记忆力很好,那么就不要违反我的规定。”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习惯性地顺从的点点头。
他满意地带着微笑走了。
只是刚刚的惊吓已经让我好不容易生成的一点好感都丧失的一干二净。
我关上门,一头栽到床上:“神啊!我到底接了个什么任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