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花绣球将新人连在一起,一头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剑童引着一身吉服、头戴花帕头、容光焕发的宫难;另一头则是两个绝色女子搀着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披的齐萝,只是一头大红盖头遮去她娇憨容颜,身后四个侍女擎着宫扇灯笼,引着两对娇娆女子吹笛弄笙而来,极是喜气洋洋。
“宋三娘也真敢使人啊!”
我一眼便认出了搀着齐萝的正是苏瑾和孙妙,二人都穿着粉色水袖夹袄和襦裙,与往日的那一身素白截然不同,加上巧笑盈盈,越发娇艳得惊心动魄。
众人中虽然只有寥寥数人见过二人,可琴歌双绝大家几乎都听说过,当有人低低惊呼了一声她们的大名后,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二人身上,几乎夺去了新人的风采,也有人叹道,大江盟好大的手笔呀!
我心中却倏地闪过一丝疑念:“练无双呢?这伴娘她做最合适不过了,怎么不见了她的踪影,难道她也出了什么不幸,遁入了空门不成?”
齐小天伸出了胳膊,宫难微微一笑,从他腋下俯身而过,我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哥哥尚未娶妻,妹妹已经出嫁,宫难此举乃是僭越之礼,齐家江湖人家,岂能明白这些道理,定是宋三娘的指点,回头看无瑕、玲珑,果然是一脸迷惑,便小声替她们解释。
宋廷之笑道:“到底是解元公学识渊博,此等婚嫁之礼,连老朽都不清楚呢。”
“宋先生家中兄弟姐妹不多吧?”我似无心地随口问道。
宋廷之哈哈笑了两声,道:“老朽自幼而孤,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连忙说了声对不起,道:“白手起家,宋先生真让人钦佩呀!”
宋廷之笑了两声,不再言语。而此时一对新人已经走到了齐放座前,双双跪下。夫妻交拜之后,宫难用一枝机杼潇洒地掀开了齐萝的盖头。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开了脸的齐萝散发着惊人的艳丽,几乎让她身旁的苏瑾、孙妙失却了颜色,怪不得宋三娘如此胆大,竟把孙苏二人做了扶持红花的绿叶。
就连宫难都看呆了,那只机杼在半空中停了良久,直到齐萝含羞低低唤了一声“宫郎”,他才回过神来,傻笑道:“妹妹,你……真好看。”
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让齐萝开心,她脸上顿时绽开了花似的笑容:“真便宜了宫难这小子!”我心中暗道,看主座上的齐放老怀大畅,而清风也好像失去了绝世高手的沉静,那欣喜的模样彷佛就像是自己的儿子娶媳妇一般。
“这宫难不会是清风的私生子吧!”我心中嘀咕了一句。那边宫难和齐萝已经开始给客人们敬酒,于是祝福的话语不绝于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些祝福很容易让我产生了共鸣,我不由得回头望了无瑕、玲珑一眼,却正碰上三女的目光,那目光里也满是深深的情意,而刚进江园的那股紧张似乎已经不见了踪影。看到她们心结渐解,我也暗自舒了口气。
“真是佳偶天成呀!”宋廷之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是赞宫难齐萝,还是感慨我和无瑕、玲珑。
只是在转头的一刹那,我就觉得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待我回转过身来的时候,那目光已然收了回去,再看屋子里的那几大高手,注意力似乎都在一对新人身上,就连嫌疑最重的魏柔此时也正含笑接过齐萝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半晌功夫,新人敬酒敬茶来到了我面前。宫难今日显然开心之极,见到我之后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听我道了恭喜,他口不择言地笑道:“同喜同喜。”
我心中暗笑,我和你同什么喜呀,难道你今天洞房要分我一杯羹不成?嘻嘻一笑,从苏瑾端着的盘子里拿起了一只酒杯。
齐萝的目光却落在了玲珑姐妹身上,那刻意保持的持重转眼换成了天真烂漫:“玲妹妹、珑妹妹,总算见到你们了。上次去苏州,要不是宫郎急着赶回来准备婚事,我就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竟和玲珑准备的贺礼一样,都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结。
“你们姐妹还真是心有灵犀呀!”我笑道,齐萝显然是早有准备,看来她倒是十分珍惜和玲珑之间的友谊。
小姐妹拉着手说起了悄悄话,倒把新郎官冷落在了一旁,我便问道:“宫兄婚后的住处可都安顿好了吗?有没有需要小弟的地方?别的不敢说,小弟那儿找几个使唤丫头倒容易的很。”
宫难性情高傲,虽说因为是个孤儿,自己的师门又是道门,不方便婚嫁之事,婚礼才在江园举办,可他断不肯背上入赘的名声,武当又是江湖上有名的豪门,给他置办些地产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有劳动少挂念,我家已经安置妥当了,至于丫鬟么……”他望了一眼齐萝,笑道:“家里的事情我就交给萝儿了。”
“不许教坏我相公!”齐萝听道我暧昧的笑声,瞪了我一眼。
“宫嫂子,我只是说要给你和宫兄找两个丫鬟而已耶。”我委屈道,大江盟里或许只有齐萝敢毫不做作地直面呵斥我吧,我不禁又想起了远在苏州的解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 是吗?”齐萝嘴上狐疑,可脸上却因为我的一句“宫嫂子”让她眉开眼笑:“怪不得骗了玲珑妹妹。”
她转眼望着玲珑笑道,突然伏在玉玲耳边小声问了句什么,屋子里鼓乐喧天,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什么。
玉玲噗哧笑了一声,道:“不是的了。”
齐萝“噢”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目光却落在了苏瑾、孙妙身上,不一会儿,笑道:“若是这两位姐姐的话……”
宫难忙打断她的话:“萝儿你有所不知,这两位姑娘就是名扬江东的琴歌双绝孙大家苏大家,是动少特地从秦楼请来为咱们贺喜的。”
齐萝惊讶地“啊”一声,道:“那、那怎么作起伴娘了呢?”
孙妙道:“大少有吩咐,说一切听从宋三娘的安排。三娘说今儿人多,图的是个热闹,我和苏姐姐的那些东西就不合气氛了,正巧你原先的伴娘临时有事,我们就权充一回吧!”
“练姐姐总是要坐关。”齐萝嘟囔了一句,拉着孙妙的手道:“可姐姐我还想听琴歌合奏呢。”又白了我一眼,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吩咐?”
孙妙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望了我一眼,那目光里竟有些幽怨。
我心中蓦地一动,在我和她的默契中,她眼下只是我手中的一个线人而已,可她此刻的心态是不是已经发生变化了呢?
苏瑾却淡淡地笑道:“宫夫人,我和孙姐姐都是大少旗下的艺人,怎么能不听大少的吩咐呢?就像大江盟的属下,一定会听宫夫人的号令吧!”
“大江盟才不用我操心哪。”齐萝漫无心机地道:“有我爹和我哥他们在就成了,我要和宫郎好好游历一番,天下好多地方我没去过呢。”
齐萝还真是不谙世事呀!大江盟和慕容世家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齐放怎么肯将两个活靶子放出去任由对手攻击呢。心里却替齐萝惋惜,真是悔不该生在帝王家呀!
宫难的脸上倏地闪过了一丝复杂的表情。这表情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一惊,齐萝天真烂漫,可宫难却是武当悉心培养的杰出弟子,说大江盟、武当和慕容世家这中间的诸多关节他一点都看不清显然都侮辱我的智能。
从他的角度看,如果师门的利益和妻子娘家的利益能够统一起来该是最完美的事情了,而目前的形势似乎也正朝着有力的方向发展,可听齐萝话里的意思,她不必也不想介入大江盟的事务,而且似乎也没有让自己夫婿介入的念头,如此一来,今后宫难的自身价值该如何体现呢?难道仅仅被人称为武当掌门的弟子、大江盟盟主的女婿他就甘心了吗?
屋子里的酒敬完了,新人出了议事堂去内院敬别的客人去了,人一走,堂里就宽泛清净了许多。
齐放目送着女儿女婿出门,笑道:“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吩咐一声“开宴!”
那山珍海味便流水介似的传了上来。
主人想的极为周到,清风、练青霓一桌都是素斋,甚至还给那些二代弟子们搬上了小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齐放便告罪说到外面招呼客人去了,又吃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和一对新人回转过来。
把新人送进洞房,文公达、宋廷之和那个陌生武将便起身告退,而清风、辛垂杨和练青霓三人显然没有走的意思,由高君侯陪着进了后堂歇息,魏柔也跟着自己的师叔进了后堂。
唐三藏的目光投了过来,似乎在询问我是不是要告辞,我看今日来江园的目的已然达成,便微微点了点头,和齐小天打了招呼,让他届时把孙苏二人送到悦来客栈,刚想带着无瑕玲珑与唐三藏一同告辞,却听孙二喊我道:“喂,小子,你等等我!”
我不知道孙二为什么突然对我产生了兴趣,就连齐放苦留也未能留住。
看唐三藏的样子,似乎是有事要和我说,此刻却也没了机会,只好无可奈何地笑道:“动少,我这两天就住在大江盟,若有机会,请动少派人下个帖子一叙。”
马车已渐行渐远,回首望去,唐三藏犹自站在江园的大门口。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耳边传来孙二的感慨,回转头来,他脸上全然不似在大江盟里的模样,倒与我初次和他见面的时候相仿。
“这才是二叔的真面目吧!”我平静道:“太湖上的一条龙如果真的只是一个酒鬼的话,早被十二连环坞给吃掉了。”
“能让我看走眼的年轻人少!”孙二擎出只一尺多长的铜烟袋锅子,却不点上,只是在手里把玩,目光炯炯的望着我,半晌才道:“陈二娘母女阅人多矣,竟也被你迷住,可见江湖上称你是淫贼并不冤枉你。”
“任人说吧!”我直视着他并不退缩:“说实话,二叔,我是个淫贼,不过,不是十二连环坞花蝴蝶的那种。”
听我接连两次提起十二连环坞,他不由得看了我一眼,道:“十二连环坞已经灭亡了。”
“二叔,那天晚上,我知道您在葫芦岔子,我追您,可惜没追上。等我到葫芦岔子的时候,十二连环坞已经被打成了筛子一样,战局竟是出人意料的一边倒,二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敢怀疑大江盟,怀疑我兄弟!?”孙二厉声道。
“我怕齐盟主被十二连环坞蒙蔽了。”我并没有怀疑大江盟,六娘说过,尹观是被齐放亲手斩杀的,若说大江盟和十二连环坞有什么瓜葛,恐怕真是奇也怪哉了。
只是从在丹阳花家发现那里曾有人祭拜开始,我内心深处便隐隐有些不安。
此刻孙二的样子更让我心头一动,他怎么会想到我怀疑大江盟呢,莫非他自己也心有所疑不成?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他和齐放之间的关系来,二人相距只有区区几百里,少年总角之交,为何常年不相见呢?
“二叔,葫芦岔子那一战大江盟胜得太容易了。”我斩钉截铁地道:“这中间很有些扑朔迷离,是十二连环坞战略战术上的双重失误,还是大江盟早有除掉对手的安排,在十二连环坞布置了内线,掌握了主动呢?那天晚上葫芦岔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二沉默不语,就在我以为他拒绝回答的时候,他突然道:“那一晚我没离开过葫芦岔子……”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和隋礼的一番钩心斗角显然落在了他的眼里,只是那时候他在什么地方呢?
那晚月色皎洁,葫芦岔子里并不能藏下孙二的那艘站船,或许他早就上岸了,不过,他到底知道多少呢?
“不错,我和拙荆是在战后曾经捉到了十二连环坞的一个余孽,不过,他并不是江湖中人,对战局也不甚了解,我就把他放了。”
“你是放长线钓大鱼呀!”孙二微微一笑:“隋礼虽不是江湖中人,可在十二连环坞却有智囊之称呀!”
我陡然一挺身躯,目光直刺孙二,他竟然连是隋礼都清楚,那该就离我们不远了,能瞒过我的耳朵,孙二的武功可不一般呀!
“你想差了!”孙二竟似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后来我们才发现是隋礼。不过,看来他空负智囊之名,当然,也有可能他说的话没人听。葫芦岔子口仅有一艘小船警戒,结果被大江盟与排帮联军的战船轻易地突破,快速逼近了十二连环坞,让它上面的大炮没有了充分施展的余地,要知道,十二连环坞上的大炮都是从官军那里得到的,射程还在大江盟的战船之上,若是十二连环坞能在葫芦岔子口多坚持一袋烟的功夫,结局就不好说了。”
“十二连环坞并非不晓得大江盟已经开始注意它了呀?”在牡丹阁,大江盟的意图已经有所暴露:“如此疏漏,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嘛!那花想容、杜其言真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只能说天意如此!平素十二连环坞的防备若是如此稀松的话,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快活帮剿灭了,萧雨寒又能比小齐差到哪里呢?”
看来从葫芦岔子着手并不能解开我心头疑问,回去还要好好问问六娘,那天晚上,她该是在牡丹阁观战吧!
转头望着孙二道:“二叔,你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呢?”
“不是我要找你,而是你要找我。”
“明明是你……”我话刚说了一半,我的目光恰好落在了放在车厢里的那本精美的秦楼花名册,心中一震,吃惊地道:“莫非,二叔您就是老马车行的大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