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果然是胡一飞和来护儿,而背对着我的那个穿着官服的该是关威了,胡一飞空着手,看来东西已经收起来了。
胡、来二人中间,是个三十多岁的白面汉子,他眼圈乌青一片,嘴角也沁出了血丝,显然是被揍了个不轻,这人想必就是周福荣了,眼下没人理会他,他目光便在三人脸上游来荡去,脸上虽然陪着笑,可眼中不时闪过怨毒的光芒。
“兄弟是没想到关老总和周老板成了朋友。”胡一飞调侃道,只是他那张狰狞的脸却看不出一丝有趣来:“这事儿你们宁波府最好别介入,否则,头上这顶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兄弟可不敢打包票。”
这厮口气还真大哩!见关威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我立刻否决了胡一飞借用文公达名义行事的念头,文公达再张狂,也不会狂到了自认在宁波府也说得算的地步,何况若是这样的话,关威也不会买胡一飞的帐。
莫非胡一飞是丁聪的人?我心中蓦地一动,这一省当中,自然是布政使权柄最重,丁聪摘掉一个府衙总捕的乌纱帽简直易如反掌。
联想起当日在文府曾经遭到宗亮的伏击,而事后调查文公达与江湖并无多少瓜葛,甚至讨厌江湖中人,就连他的小舅子万里流都被他压制了好几年,我越发怀疑宗亮他们是丁聪派去的援兵,甚至他们就是李岐山所说的那些护卫在丁聪身旁的神秘高手。
而文公达对万里流重整铁剑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也是得到了丁聪的暗示。
听起来胡一飞他们并不知道陆昕的真实身份,此行显然是受人指使,可他们为什么要对付魏柔装扮的陆昕呢?难道她在潇湘馆的调查被人发现了?
可若是这样,周福荣应该第一个知道,怎么反倒挨了一顿揍?就算被人发现了,可这关铁剑门甚至丁聪什么事儿,照我的猜想,伸手暗助宋廷之的该是大江盟才对!难道丁聪与宋廷之也有关系?这其中的奥妙我一时还无法参透。
不过,如今的铁剑门早已脱胎换骨,实力之强,就连我也不敢小窥,真要算计起魏柔来,就算来的只有来护儿和胡一飞两个人,以有心算无心,加上种种卑鄙的手段,魏柔的处境也是相当危险,更何况铁剑门的背后还隐约可见官府的影子。
“老天总算长了回眼!”
想到这儿,我不禁暗自庆幸起来,若不是自己担心魏柔急着赶到了潇湘馆,或许就错过了胡一飞的阴谋,见旁边一直握着我手的解雨投来关切诧异的一瞥,我才发现,自己手心见汗了。
关威走了,脸上并没有多少愧意。陆昕虽然不卖身,身份也是低贱得很,再说她又是个外乡人,是死是活,能有几个人真正关心,就算她闯出名号惹人关注了,一句她离开本埠了,足可堵死所有人的嘴。
目送关威离开,胡一飞从怀里掏出一只精美的瓷瓶交给周福荣,冷笑道:“叫你这么一闹,我若是放过这个陆昕,关威还以为我怕他了哪,老子今儿是宁杀错,勿放过!你知道该怎么办吧!这里面有五颗药丸,记着,用一颗就够了,剩下的,就便宜你小子了。还有,去把小桃红叫来,老子要先热热身!”
解雨贴着我耳朵细声道:“他们要坏魏姐姐的贞洁。”见我一怔,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我家订制的瓶子,我自然认得,瓷瓶上绘着一朵花的就是……”
“春药?”
解雨点点头,却愁眉苦脸道:“可惜,瓶子一样,里面的东西却大不相同,解药也是大相迳庭。”见我一脸诡笑,她轻哼了一声,嗔道:“相公,你是不是巴不得魏姐姐中了春药呀?”
“错!”我正色道:“魏柔与无瑕不同,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得到她,她一辈子不会服我。我是在想,当我给她解药的时候,她该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解雨嫣然一笑,不再言语,目光再度轻柔起来。
随着酉时三刻的临近,潇湘馆明显热闹起来,虽说比不上苏瑾、孙妙演出时的盛况,可也算相当有人气了,想来男人都是一样的虚伪,非要在这污浊庸俗之地来寻找风雅。
一楼的大厅被临时加上的精美屏风分割成了一个个相对封闭的私密空间,三五成群的士子不用再顾忌别人的目光而可以随心所欲地放浪形骸,虽然要忍受二楼回廊上那些从包房里涌出来的客人的目光,不过大家分属两个阶级,彼此并没有什么交集,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简单的一声钟鸣之后,一袭素白对襟春衫的魏柔出场了,易容后的娇颜并不十分出众,可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步法更如行云流水一般飘逸洒脱,当她登上布满鲜花的舞台,全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危襟正坐在古琴前,魏柔一脸宁静,闭目深深呼吸了几下,她素手调弦,正是名曲“春江花月夜”。
“她就是陆昕?怎么好像易过容?”旁边传来了胡一飞迷惑的低语,众人害怕他俩的模样,都躲开两人老远,胡一飞才放胆会话,却不想他身边就有两个六识通神的人物,他话音虽低,却被我和解雨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胡一飞心里生出了疑念。魏柔的琴技不算十分出色,但琴为心声,她琴音里自有一段高洁,等闲人只会沉醉其中,绝不会怀疑她琴师的身份,可惜隐湖不是万能的,她蹩脚的易容术能瞒得过寻常百姓,却瞒不过江湖行家里手的眼睛。
“是吗?”来护儿看了半天,才道:“嘿,老四,真的……”胡一飞忙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离开了回廊钻进了自己的包房。
“三哥,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一回房,胡一飞就急切道:“且不说易容术几乎只有江湖人才掌握,单单她一个卖艺的使用易容术就十分可疑!要易容,不是因为很有名气怕别人认出,就是自己的容貌太出众怕惹来祸事,可陆昕的来历,就连周福荣都不清楚。而且,我总觉得这个陆昕的身影我在哪里见过,三哥,你知道,等闲女子我才不会放在眼里……”
他昂首闭目沉思,嘴里自言自语:“她的那双手很细嫩,说明她年龄并不大;眸子清正,眉毛不乱,应该还是个处子;步法飘逸,几乎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就像天上的仙女……”
“女”字刚刚出口,他双目猛的睁开:“三哥,我知道她是谁了!”他惊惧的目光里竟夹杂着几分疯狂与欢喜:“谪仙魏柔,嘿嘿,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啊!”
“魏柔?!”
和来护儿一起惊讶得差点跳起来的还有我,胡一飞竟然仅从几个小破绽里就推断出了魏柔的身份,我不禁把他的智能上调了好几个级数。
“八九不离十。”胡一飞兴奋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听说前些日子魏柔住在秦楼的时候,曾向琴神孙妙学过琴技,想来不会有错了。”
“这么说,鲁卫真的在宁波?”
“应该是,路引只有他才能搞到,没有他的掩护,魏柔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
来护儿一脸沮丧:“大哥还真是小看了这鲁老头,他武功不济,面子倒是大的很,竟然能请得动魏柔,这一来,陆昕变成了魏柔,这任务还怎么完成啊?”
“大哥够小心了,不然不会特意让我从松江赶到这里,又让咱们带着腰牌,还叮嘱我们便宜行事了。”胡一飞话里透着对自己的自信:“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管怎样,任务都要完成,何况鲁卫离开他老巢出省的时候不多。机会难得,再说,饶上个魏柔,雇主应该更高兴才对。”
原来这两人的目标竟是鲁卫,那雇主想来就是宋廷之了,而胡一飞他们果然有官府的身份,我脑海里渐渐理出思路来。
鲁卫来宁波,定是先找到了关威,旁敲侧击之下,虽然发现关威有些异常,却打草惊了蛇,关威把鲁卫关注潇湘馆的事情告诉了周福荣,周福荣再把消息上报给了宋廷之。
这期间,鲁卫虽然名义上离开了宁波,但他很长时间没在苏州露面,这恐怕引起了宋的怀疑,胡、来二人来宁波应该是来对付他的,鲁卫不在则已,在则就地暗杀他。
而陆昕琴师的身份虽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她出现的时机却是大家敏感的时候,宋廷之怕她是个探子,又怕周福荣出面赶她走于情理不合——谁都希望自己的妓院里有这么一个台柱儿,于是顺便让胡来二人将她赶出潇湘馆。
大概是胡一飞起了色心,节外生枝,才与周福荣发生了冲突。
当然,许多疑点尚未弄清楚,特别是宋廷之在怀疑鲁卫调查他的情况下,依旧利用潇湘馆向倭寇提供补给,这不像是个商场老将的所作所为;而没有把我计算在内,更是他的致命失误,或许这些日子我在苏州天天过着醇酒美人的生活让他产生了错觉。
来护儿看来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对暗算魏柔并没有提出强烈的反对意见,只是说为了万一起见,是不是再给魏柔下点“软骨散”,却被胡一飞否决了,说软骨散气味独特,让魏柔看出了破绽反而坏了大事,倒是“春风一度丸”的用量可以加大一些,两人遂离开包房找周福荣去了。
听那春药是“春风一度丸”,解雨不由皱起了眉头,望着我沉吟道:“相公,有点麻烦了……”
“麻烦什么?你手里的『清心丹』加童子尿至少可以压制药性十二个时辰,没有童子尿,用你相公的也能抵挡一阵。”
我随口道,师父精研春药,“春风一度丸”在江湖又久负盛名,各种解法我自然一清二楚,有的解法,甚至唐门自己都尚未掌握;不过,在众多春药中,“春风一度丸”确实是最霸道的一种,我说的方法并不治本,只是为了有充裕的时间配制解药罢了,拖久了还真就缠绵难治了。
“这样也行吗?”解雨诧异道。
我没言语,胡一飞一连串的举动已经让我陷入了两难,我心中一阵烦乱。
如果去救魏柔的话,势必要和胡一飞正面交锋,眼下胡一飞有着官府的身份,想对付他的话,自己的身份必然藏掖不住,不管胡一飞知不知道潇湘馆与倭人之间的勾当,潇湘馆主事的人再傻也该明白官府已经盯上他了,如此一来,想利用潇湘馆引出宗设的计划就完全泡了汤,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可若坐视魏柔不理,“春风一度丸”的威力却让我心有所忌,胡一飞自然不是魏柔的对手,就算加上来护儿,她应对起来也是绰绰有余,但一旦中了“春风一度丸”,形势顿时倒转,我能忍心看着魏柔被胡来二人糟蹋吗?
何况,就算舍弃了魏柔,宗设也很可能得到消息溜之大吉!
这个死鲁卫,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还有其他人对付他不成?我心中更是不安。
“咦?大少爷,你哭丧个脸干吗,好怕人哩!”门口突然闪出一个人来,脸上满是揶揄之色,不是鲁卫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