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中天才宴罢而归。宗亮和李思苏瑾先后上楼睡觉去了,而赵清扬和杜真则非要等我离去才肯离开,那边萧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动了杜大娘,她看我的眼神明显和善了许多。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告诉她,无瑕姐姐是玲珑的表姐,而不是什么玉夫人,她信了,对相公的印象自然就大为改观了。”萧潇边帮我脱去长衫,边笑着解释道。
江湖上知道无瑕身份的只有鲁卫、南元子等寥寥数人,其余都是因为十二连环坞散布的流言和无瑕自身引发的猜测而已,凭我眼下的地位,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敢断言无瑕就是玉夫人。
“杜真夫妇武功不入流,却颇有侠名,可惜丈夫虽然是个老实人,他媳妇却是又臭又硬的脾气,不然的话,这夫妻俩也不会落魄到如此境地,对这夫妻俩,大家都是敬而远之……”
“莫非相公想招揽他们?”
“小妖精,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哩!”我笑赞了一句。
“奴是主子手把手教出来的人嘛~”萧潇腻声道。
低头望着怀中的佳人,正碰上一道柔似水媚入骨的眼波。萧潇席间替我挡了不少酒,后劲十足的女儿红蒸得她粉腮玉颈愈发粉里透红,微醉的媚态竟极是撩人。
“萧潇,陪相公洗澡啦!”我抚着她胸前丰腻的凸起调笑道。
萧潇刚应了一声,就听隔壁传来低低的一声娇吟,紧接着就是一串银铃似的轻笑。客栈房间的墙壁都是木制的,并不如何隔音,而我和萧潇六识都极为敏锐,俱都一下子就听出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声的主人正是苏瑾。
怎么李思苏瑾在隔壁?我明明看他们进了另外一间客房啊!可我很快就明白,这里是同盟会的临时基地,李思若是想要换间房的话,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他换到隔壁,当然是因为要演出好戏给我听了。
虽然我有时也忍不住想像苏瑾和别的男人欢好的情景,可毕竟眼不见心不烦,而我尽管总是对自己和别人说,我和苏瑾的缘分已尽,可心底却还残留着一丝幻想,幻想总会有那么一天,苏瑾幡然悔悟,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可这隐隐藏着一丝荡意的轻笑娇吟,却完全击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她的千般妩媚,万种风情已经永远不属于我了!
我的心如撕裂一般的疼痛,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寂静如旷野。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各种感知才潮水般地涌了回来。
“……相公,苏姐姐是苏姐姐,奴,还有殷姐姐无瑕姐姐她们都是心甘情愿为相公生、为相公死的啊!都愿意生生世世做相公的女人啊!”萧潇死死搂住我的虎腰,不住地亲吻着我赤裸的胸膛,滚烫的泪珠一滴滴地滴落在了我的心上。
“好萧潇——”我终于理解了师傅。女人的确能给男人带来无穷的伤害,只是鹿灵犀的完美让师傅始终挣脱不出情网,而苏瑾的残缺和竹园诸女的温柔却让我破而后立,往事已矣,来者可期,苏瑾伤我虽深,可那一页已经是历史了。
甚至,为了往日那些美好时光,我可以饶过李思一次……
“……不行,人家那个来了嘛~亲亲,人家好好亲亲你,好不好?”隔壁苏瑾的声音依旧妖媚,可我的心却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萧潇,既然她和李思情投意合,方才你为何阻止我给她自由之身?”
“苏姐姐真要脱籍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干娘面冷心慈,她若是开口,干娘岂有不答应的道理!而且,方才李思提出要赎苏姐姐的时候,她偷偷踢了奴一下……”
“哦?”我大感惊讶,沉吟片刻,才道:“莫非,她是怕我从中作梗,暗中求你相助,你却错会了她的意思?”
萧潇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苏姐姐虽然背情而去,可她跟了相公那么长时间,自然了解相公的为人。再说,那时相公的神情,明显是要答应李思的,她踢了奴一下,分明是要奴提醒相公勿要应允此事。”
苏瑾她在弄什么玄虚?我心下迷惑,不由皱起了眉头。虽然决意将她抛在脑后,可知道她并非钟情于李思,我心里还是一下子好过了许多,倘若她真的就是庄青烟小凤仙之流的人物,那我输得还情有可原。
隔壁渐渐响起李思欢愉的呻吟,然而我却没有一丝欲望。萧潇极为体贴,服侍我洗盥完毕,两人相拥而卧,她一边呢喃回忆着少年时的趣事,一边乖巧地替我按起摩来。
只是上天早注定了这一夜多事的命运,我刚朦胧睡去,就听屋顶青瓦格楞作响。
“有人!”
萧潇比我反应还快,三下两下便穿戴整齐,方替我挂上斩龙刃,却听窗纸“扑”地一声被捅破,借着昏暗的月光,就见一支黝黑的铜管小心翼翼地伸了进来,随后,一缕白烟缓缓从铜管中冒了出来。
我气得差点笑出声来,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开眼的毛贼,竟然对我使上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就算他们不知道我是迷药老祖宗唐门的女婿,难道他们不清楚我师傅在江湖的化身“鬼影子”任独行是天下有数的迷药专家吗?
把一粒唐门秘制的“清心丹”塞进萧潇的嘴里,随后自己也吞了一粒,又悄悄弄湿了手帕蒙住自己的口鼻,两人悄无声息地朝窗前摸去。
“行了吧,里面就算是他奶奶的一头牛,也该迷倒了。这迷烟咱得省着点用,好歹二两银子呢,万一那小子身上再没什么油水,咱可就赔大了……”
“这是头肥羊,你看那个小娘们的穿戴,”那人“啧啧”两声,才道:“保管当个三五十两的!”
从外面两个贼人粗重的呼吸中我已经判断出来,他们的武功甚至远不如杜真。我心里飞快地思索着自己知道的江湖人物和门派,却同样飞快地把他们一一排除。
明知道这里是大江盟的领地还敢前来生事的,除了慕容世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份胆量,可慕容世家派出这样的活宝来丢人现眼,未免匪夷所思。
萧潇气得俏脸生煞,一伸手,玉掌不着痕迹地堵住了铜管的管嘴,她的力道恰到好处,那铜管竟纹丝不动。
贼人根本不知道铜管已被封住,依旧往里灌烟,迷烟倒灌,一个贼人咳了两声,刚说了句“邪门”,就听“咕咚”一声,那人已一头栽倒在地,另一个吓了一跳,顿时尖叫起来。
惊恐的叫声在宁静的夜空里听得分外真切,整个客栈二楼的客人俱被惊动了,几乎就在我和萧潇抢出房间的同时,十几个身影从各自的房间里冲了出来,各擎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几乎是十八般兵器都齐全了,只是大多数都赤膊裸胸,有个小子甚至连裤头都没来得及穿,见到萧潇,又嗷一嗓子退了回去。
那贼子见到这么大的阵仗,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竟然连告饶的话都说不清楚了。众人见贼子的目标竟然是我,都异口同声地大骂这两个贼人不长眼睛,偷谁不行,偏偏偷到阎王爷的头上了。
那贼子听说我是专管刑名案狱的一府推官,更是吓得屎尿齐流,瘫在了地上。
我看两个贼人的打扮,就知道是附近乡镇上的小混混,来城里做无本买卖的,一问,果不其然。
问及迷香的来历,说是在城东土地庙向一个算卦的买的,也是这个算卦的告诉两贼人,说客栈里住了许多有钱人。
两人利欲熏心,就径直住进了客栈,准备晚上下手,可因为我和宗亮李思他们一直在大厅里喝酒,两人始终没找到机会,于是便把目标对准了我们,准备先抢我和萧潇,然后再奸苏瑾。
李思闻言,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当场杀了二人,自然被我拦下。且不说大明律需要严守,就是那个算命先生亦是十分可疑,这两个混混可是重要的线索和证人。等找来捕快和地保将两贼收押进监,已快四更天了。
众人见事情告一段落,都纷纷回房补回头觉去了,我和萧潇也重回香衾。可又是刚睡下没多久,就又听有人叫嚷:“走水啦,走水啦!”
忙披上衣服出门一看,哪里有什么火情!一问,却是同盟会的一个弟子做梦呓语,说是着火了,惊得隔壁的客人大声嚷嚷起来,惹得众人虚惊一场。
被连续折腾了两回,不少人已经没了睡意,索性起身,勤快点的就在客栈院子里练起了拳脚,其余的则在大厅里摆上了龙门阵,一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急需一场好觉的我委实哭笑不得,却又发不得火,只好悻悻朝房里走去,心道,此去大江盟说服齐放父子定是一场相当艰苦的谈判,一旦精力不济,被他父子所乘,自然对我不利,今儿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睡上一会儿。
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屋内,心里却觉得似乎什么地方不对,脚步顿时缓了下来。略一思索,我立刻找到了原因,方才有人喊走水的时候,好像没看到宗亮的身影。
我飞快返下楼去查到了宗亮的房间号码,待上楼推门一看,宗亮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
屋子里一丝不乱,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甚至连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像豆腐块似的,就和我在少林寺见到过的一模一样,似乎宗亮离开得很从容。可空气里残留着的一缕淡淡的奇异香气,却让我顿时警觉起来。
浅浅嗅了一下,饶是我事先服过“清心丹”,脑子都觉得微微一沉:“好厉害的迷香!”我心头一惊,忙拉着萧潇退了出去,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大脑麻痹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宗亮遭人暗算了!”
我立刻得出了结论,甚至连事情的经过和嫌疑人都马上确认了下来。那两个毛贼自然是替死鬼,目的只是为了引起混乱,把宗亮引出房间,好布置人手、安置好迷香,蟊贼事败,宗亮的警惕性必然下降,正好落入毂中。
而在嘉兴,唯有同盟会才有能力快速布置出一个针对宗亮这等高手的陷阱来。
“怪不得李思把房间换到了我的隔壁,原来是为了扰我耳目,乱我心神!”
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在我看来,宗亮丝毫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自然也没有针对同盟会的用心,只是他离开铁剑门就已经让人暗生疑窦了,一旦同盟会起了疑心,和我的巧遇或许就不再是巧遇,而是有心为之,于是,他不可避免地成了同盟会算计的对象。
和李思去理论一番?这厮大概正等着看我笑话呢!嘉兴不是苏州,除非我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否则单靠苏州推官的头衔,嘉兴府根本不会买我的帐,封锁全城进行大搜捕绝对是痴心妄想。
话又说回来,宗亮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虽然答应少林寺不先去招惹他,可没说过要变成他的保护伞啊!
可我还是像生吞了一只苍蝇,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生生被李思摆了一道,我还得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想来真是窝囊透顶!
“宗亮那魔头落在大江盟手上也好,无论是营救还是趁机诛杀,少林寺都更要仰仗相公,一个反覆无常的宗亮换得少林全力支持,也是蛮划算的生意。”见我脸色不豫,萧潇温言开导我道。
“不尽然啊!”我忧心忡忡地道:“宗亮和他弟弟做卧底多年,既怕身份暴露,又怕被少林当作无用的棋子抛弃,必然事先准备好了种种应变手段以防不测,一旦他觉得自身处在危险之中,很可能一手揭开这桩惊天卧底案,届时不但少林寺受损,你相公也是全盘皆墨啊!可一旦我伸出援手,却又坐实了大江盟的猜想——我和宗亮早已暗通款曲,进而更加怀疑我插手了宁波潇湘馆一战,毕竟那一战宗亮明显未尽全力,表现相当可疑。”
“那该如何是好?”萧潇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实在不行,只好动用李岐山了。”我沉吟道:“宗亮身份特殊,想来一时半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关押他,也需要一个万全之地。大江盟在江南原有五大基地,排帮并入后增至七个,不过在失去应天之后,安庆、太平两地已呈孤悬之势,只剩下杭州、湖州、严州和徽州四处最为可靠。不过,湖州有练家,齐放不见得那么放心,而徽州属于南直隶,钳制大江盟的因素远比杭州、严州多得多,算起来宗亮最有可能是被关押到杭、严两处。只是……”
我轻轻叹息一声:“原本都是李岐山找借口接近你相公来传递情报,可李岐山在不在杭州还是两说,就算在,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接近他呢?”
萧潇沉思了片刻,突然展颜笑道:“齐萝的女儿好像就是这几天过百日,虽然没有声张,不过同盟会的重要干部八成都会回来道贺,李岐山是同盟会的大帐房,更是少不了他,奴就借着送礼的当儿找机会传信给他!”
稳稳当当地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动少睡得可安稳?”下得楼来,正和苏瑾卿卿我我吃着早餐的李思便连忙招呼我。
“呵呵,李兄你这是明知故问!苏大家歌艺无双,一曲销魂曲唱得我心旌摇曳,再加上一帮混蛋胡折腾,如何睡得着觉?不然,我早上路了!”
“动少又来编排人家!”见我放开怀抱,苏瑾也突然变得大方起来。虽然在公开场合她的笑容依然像往昔一样清冷孤傲,可嗔我的一眼已经有了风情万种的味道。
“以后可就没资格喽!”我故意苦着脸道,随后叫来小二,要了和李苏两人几乎完全相同的早餐。
我和萧潇泰然自若地用起餐来,绝口不提宗亮。
李思忍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一边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一边笑道:“动少,你不觉得少个人吗?”
“没错啊,”我夹起块焐熟藕塞进嘴里,含糊道:“宗亮不是被你们同盟会请去的吗?怎么,你这个当长老的难道不知道?”
“啊?竟有这事?!”
李思当然不是惊讶宗亮失踪,而是惊讶我的态度,我出人意料的对答让他一下子陷入了尴尬境地。
他眼珠转了几转,才道:“可我怎么听说,是动少授意他尽速离开嘉兴……”
“开什么玩笑!”我脸色突然一沉:“你们同盟会和铁剑门明争暗斗,关少爷我屁事!”旋即笑道:“不过,铁剑门妖言惑众,我正想和他理论,这下简单了,同盟会打它这一巴掌,也算替我出了口恶气,此去杭州,我还要多谢齐老盟主和小天兄呢!”
我的目光落在苏瑾脸上:“齐萝女儿百岁可曾过了?”
苏瑾说还有五日,我笑道:“那正好!大江盟富可敌国,送什么都不见得稀罕,不若给孩子买个礼物,图个喜庆。”我转头对萧潇道:“到了杭州,你就去宝大祥给咱侄女挑件首饰吧!”
“可殷大姐夫妇已经去京城了,没个懂行的,贱妾怕不合齐姑娘的心意。”萧潇笑道:“要是玲珑妹妹在就好了,她们和齐姑娘亲姐妹似的,最知道彼此的喜好了。”
“这算什么难事!”我笑道:“李兄,宋三娘眼下应该在杭州大江盟的总舵吧,她是珠宝界一等一的好手,对齐萝也算了解,届时烦劳她陪我媳妇走一趟,如何?”
“这恐怕不行。”一直被我牵着鼻子走,没有机会说话的李思闻听此言,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紧张,脱口拒绝道。
只是他很快反应过来,马上解释起来:“宋三娘是霁月斋的总管,而霁月斋是大江盟旗下的产业,我则是同盟会的长老,两者毕竟不是一家,我可做不了霁月斋的主。”又奇怪道:“动少,其实你自己就是珠宝界的大行家,宝大祥又是你的岳家,哪里还用别人替萧夫人参谋?”
“女人逛起街来,没时没晌,可我没那么多时间啊!”我感慨道:“这都是茶话会闹的!再说了,我又不知道齐萝喜欢什么。”我转头对萧潇道:“要不,你干脆去问问宫难!”
“宫兄也是个大忙人。”李思笑道,显然他同样不愿意我和宫难有什么接触,沉吟片刻,道:“不若请柳元礼陪尊夫人走一趟宝大祥,他是看着齐姑娘长大的,当然,我调同盟会的人手可能更方便些,我的助手王炯——上届茶话会你该见过的——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呢!”